第41章 第4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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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臉上、身上盡是血汙,月匈膛上被匕首刺中的那兩處,鮮血不停地湧現出來,伴著雨水流到地上,很快便在身下形成了一片紅色的水漬。

可對方望著她的眼神,依然充滿了瘋狂與執著:「告訴我,瑧瑧所經歷過的一切。」

她緊緊地咬著牙關,緊握的拳頭不知怎的,突然就砸不下去了。

她不死心,大步上前,一手揪住躺在地上已無法動彈的那人的衣襟,另一邊手握成拳頭高高舉起,想要給對方最後一記重擊。

「告訴我,告訴我,瑧瑧所經歷過的一切……」地上那人明明已經沒有了再掙紮的力氣,可口中卻依然重復著這麼一句話。

連翹死死地盯著他片刻,忽地冷笑一聲,鬆開了揪著他衣襟的手,尋了處乾淨的地方,背靠著岩石席地而坐。

「好,我告訴你,告訴你,他們父女都經歷過什麼。」

那一年,她刺殺任務失敗身受重傷,被教導她武藝的師父兼主子毫不留情地拋棄在路邊等死。

她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神情不悲不喜。這不過是身為殺手的命運,她一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故而也沒有什麼好失望好難過的。

晌午時分的陽光異常猛烈,照得她整個人昏昏沉沉。到了傍晚,忽降大雨,雨點砸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盆冷水潑在了炭火上,讓她一會兒像是身處寒潭,一會兒又像是置身火海。

這個時候,身上的傷帶來的痛楚反倒沒那麼明顯了。如今她真就處於名副其實的「水深火熱」當中。

昏昏沉沉間,突然聽到一道清脆悅耳的年輕女子聲音——「爹爹,這裡有個人躺著,還活著的呢!嗯……不過,看這模樣,大概也活不久了。」

她想:這聲音又嬌又俏,一聽便知道是被家人好好疼愛著的姑娘。真是位幸運的姑娘呢!

她感覺有人執起了她的右手,似乎是在為她把脈,而後便是一道屬於中年男子的溫和聲音——「還有救。瑧瑧,幫爹爹把她扶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她便感覺被人背在了背上,耳邊還響著那道溫和的聲音——「姑娘莫怕,很快便會沒事的。」

她想:這人可真是多事,她都已經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還有什麼好怕的。哎,這年頭,想安安靜靜地等死都做不到。

其實,死也沒有什麼好怕的,死了就不用十年如一日地學習殺人的本事,死了就不用再接受這樣那樣的刺殺任務。

嗯,挺好的。

她已經坦然地麵對死亡了,可那對多管閒事的父女,還是合力把她從鬼門關給扯了回來。

「哎,你吃點東西呀!不吃東西傷怎麼會好呢?」那名喚『珍珍』的姑娘,不,已經不是姑娘了,看裝束,還是一名似乎成婚不久的小婦人,遞給她一個白饅頭,嗓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悅耳。

她瞥了她一眼,沒有接。

對方卻硬是饅頭塞進了她的手中,催促道:「快吃快吃。」

她抿了抿嘴,沒有理會她。

那『珍珍』卻柳眉倒豎,雙手叉月要,凶巴巴地道:「你再不吃,信不信我把它硬塞你嘴裡。」

她怒目而視,可對方似乎比她更生氣,甚至還挽了挽袖子,大有一副立即便把饅頭往她嘴裡塞的架勢。

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

畢竟這小婦人的性子有多執拗,這幾日被她強灌了不少藥的她,已經深有體會了。而她傷重功力未恢復,隻能任人魚肉,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這人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而不被人套麻袋,一定是人家看在她爹麵子上的緣故。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用力咬,仿佛咬的是眼前可恨婦人的肉。

相處的這幾日,她知道了中年男子姓馮,那名為珍珍的小婦人是他的幼女。再多的,她也沒有留意。

「相處幾日,卻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那位馮先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和藹地問。

她淡淡地回答:「我沒有名字。」

「怎麼會沒有名字?難不成發了一回熱,把你燒糊塗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那珍珍疑惑地問。

你才燒糊塗了!她氣恨恨地瞪她,抿了抿嘴,瞥了一眼被對方抱在懷裡的一把連翹,平靜地又道:「這樣的話,我便叫連翹吧!」

馮氏父女彼此對望一眼,一時無語。

還是那馮先生佯咳一聲,溫聲道:「既如此,我便喊你連翹姑娘。」

「直接叫連翹便可,不用姑娘來姑娘去的。」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她隨口所起,用以敷衍馮氏父女的名字,將會伴隨她一生,而她也終將真真正正地忘記殺手十七,而成了連翹。

和馮氏父女相處了將過小半個月後,她終於知道了那潑辣小婦人不叫『珍珍』,而是叫『瑧瑧』,馮諭瑧。

那小婦人膽大臉皮厚,氣死人不償命,唯一會讓她添幾分婦人的羞澀的,便是提及她那位據說十分了得的夫君。

許是被對方強行灌了好長一段日子的藥,以致她總忍不住和對方作對,雖然十次有八次,都是她被那伶牙俐齒的小婦人氣得半死。

不過總也有那麼一兩回,她成功地把對方給噎住。

看著對方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她便覺得心情舒暢,連饅頭都忍不住多啃半隻。

每每這個時候,馮先生便會捊著短須,含笑望著她們,神情專注又和藹。讓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也是有家人的。

不過一切終是她的錯覺。

那一日,馮氏父女外出采購必需品,作為傷患的她被留在了暫住的破廟裡。

不到半個時辰,那父女二人便回來了,臉色瞧著不大好看,連要買的東西都沒有買。

「發生什麼事了?」她沒忍住問。

「沒什麼事,隻是看見燕兵在城裡橫行,一時被嚇到了,故而才提前回來。」馮諭瑧搶先回答。

她不是很相信,不過也沒有繼續追問。

然而,當晚馮氏父女給她留下了部分銀兩與衣物,便不辭而別了。

再一次被拋棄,她以為自己不會難過,但實際上,看著隻剩下自己一人的破廟,她還是覺得鼻子有點兒酸澀。

是啊,她根本不是連翹,而是殺手十七,一個毫無感情的殺人工具。又怎配得到別人的真心對待呢?

再一次遇到那對父女,是在半個月後。

她正坐在樹上歇息,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陣喊打喊殺的聲音,皺眉望去,見十幾名燕兵正追殺著一男一女。

她本不欲多事,卻在看清那一男一女麵容時,沒忍住出手,將兩人給救了下來。

「連翹!」獲救的女子驚喜地叫出聲來,不是馮諭瑧又是哪個?

連翹哼了一聲,別過臉,卻又對上了馮先生那張和藹的臉龐。

「連翹可知你方才殺的是什麼人?」馮先生問。

「自然知道,是燕兵。」她回答,又沒忍住問,「燕兵為何要追殺你們?」

父女二人對望一眼,均沉默了下來。

她心中暗惱,轉身就要走,手腕卻被馮諭瑧一把給抓住了。

「我們不說,和當初不辭而別的理由一樣,都是不想連累你。不過,這回若是再不說的話,我怕日後你也被燕兵追殺卻糊裡糊塗不知原因。」

她瞪了她一眼。

誰糊裡糊塗了?

不過接下來,她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不久前高舉義旗,振臂一呼召集數千人,並且憑著這些蝦兵蝦將,迅速攻占了燕國幾座城池,並且聲勢越來越大,隊伍越來越強,已經成為朝廷頭號反賊的『賊首』穆元甫,竟然便是馮諭瑧的新婚夫君!

她看著馮諭瑧在提及夫君時滿臉的驕傲,再看看一旁同樣為女婿感到自豪的馮先生,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還真瞧不出來。

「那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她不放心地又問。

「我們打算去找元甫。」馮諭瑧回答,「不過如今燕國朝廷四處抓捕我們,欲以我們為質要挾元甫,故而雖然知道元甫如今在茗州,我們也不敢貿然前去。」

接下來的路程,連翹執意與他們父女同行,打的理由便是『既然大家都是燕狗的目標,不如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馮先生,嗯,她如今也知道了馮先生原名叫馮琰。

琰、瑧,都是玉,馮先生真的很疼愛這個女兒。她隱隱有些羨慕。

一路上,他們又經歷了幾次追殺,每一次雖然都是險象橫生,但到底都是全身而退。歷經幾次生死,她與馮氏父女便愈發熟絡。

許是身邊有人作伴,從來都是她追殺人,如今作為被人追殺的目標,她居然覺得這體驗好像也不錯。

然而,一切終止在那一日。

那日,久抓不到馮氏父女的燕國朝廷,派出了大將曹冠誠,追兵的數量亦隨之增加了數倍。

三人第一次遇到曹冠誠的追兵時,應對起來比早前數不清多少回還要吃力。

縱然她功夫了得,可身邊還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馮先生,一個武藝平平的馮諭瑧,好幾回都差點中招。

她咬緊牙關,一劍刺死一名燕兵,正險險地避過身後另一名燕兵的偷襲,突然聽到馮諭瑧的一聲驚叫:「小心!」

緊接著她便被一股力度拉開,與此同時,便是馮先生一聲驚慌的大叫——「瑧瑧!」

她順手一記回馬槍,將偷襲的燕兵刺死當場,一把扶住為她擋了一劍的馮諭瑧。

「快走!!」她將馮諭瑧交給馮先生,護著父女二人且戰且退,終於在太陽落山時擺脫了追兵。

說到此處,連翹眼眶微紅,深深地吸了口氣,掩飾微微泛起來的淚花:「那一劍,刺中了主子的後背,流出來的血,把她的衣裳都染紅了。」

「明明痛得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她還是笑著安慰我們,隻說——」

「元甫會來接我們的,隻要我們再堅持一下,待他把戰局穩定下來,就馬上會來接我們的。」

她的眼淚終於沒忍住滑落下來,卻輕笑了一聲:「真是傻啊!我從來沒見過這般傻的人。明明自己已經疲於應對追兵了,可還是希望她的夫君把戰局穩定下來了,才派人來找她。」

而她,當時也沒有注意到馮先生為女兒把脈時,神情一下子變得凝重,望著已經痛得昏迷過去的女兒欲言又止。

穆元甫已是淚流滿麵。

連翹視若無睹,繼續道∶「隻可惜老天爺沒有眷顧我們,三日之後,曹冠誠的追兵再次殺來。」

這一回,形勢比早前可是危急多了,馮先生不會武,原本還能助她一臂之力的馮諭瑧重傷,不但給不了她半點助力,還成了最大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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