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2 / 2)
他這個殿前司指揮使不能和太子、晉王相交過甚,又每每被惠帝派出去乾些得罪人的差事,跟太子和晉王關係都處得勢同水火。
眼見著惠帝年紀漸長,宋遷人前雖是顯貴得意,實則心裡慌得跟什麼似的。
不管這兩位是誰上位,他能得著好?
晉王心狠手辣生性暴躁就不必說了,太子雖說在傳聞中是個謙謙君子且行事溫和,實際上又哪裡是心慈手軟的主?隨便哪一位登基,他能留個全屍就不錯了。
如今他負責惠帝行宮護衛,卻讓刺客闖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這樣天大的失職,革職抄家就在惠帝一念之間。
可若是……這事是太子或是晉王辦的呢?
皇帝多疑敏感,又被親子算計謀害,心有餘悸之下,對身邊心腹便不會過多計較,且皇子動手總是比旁人方便些,這失察之罪,多少也有的掰扯。
宋遷如今一門心思的祈禱,這刺客是太子或是晉王失了智了突然折騰出來的,好讓他帶人搜了出來,一解眼前的困境。
惠帝卻並不買賬。
須發花白的皇帝臉色平靜,他坐在主座上,似乎刀光劍影的遠去和屍首鮮血的存在讓他又尋回了一朝天子、萬乘之君的尊嚴,聞言,隻是淡淡一笑。
「有些地方進不去,哪些地方?」他問道,「大晚上的,你想去把恆兒和恪兒鬧騰起來?」
宋遷心頭一跳,後背隱隱滲出冷汗。
皇帝不是慈父,這關頭,這樣親密的稱呼,已經是一種態度。
他半點不懷疑太子和晉王。
甚至,他已經對這次突如其來的刺殺有了基本的論斷。
不等他在深入想下去,皇帝已經是看著他,深深的嘆了口氣:「罷了,此事不必你著手,這幾日你多養著,不必辦差了,讓□□禾去辦。」
「你讓他不必太過張揚,滿宮鬧起來不合適,隻去搜一搜石景侯、刑部孫立禮、旻寧伯這幾人的屋子,再查查行宮周圍就是了。」
宋遷腦子『轟』的一聲就炸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不著痕跡的提了一句太子和晉王的名頭,皇帝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他閒置了。
多養著,讓副指揮使□□禾去辦差?
若辦的好了,他還能回來嗎?
——
任明殿。
謝恆在與秦燁又交談了一會南疆近況後,敏銳的察覺出些許不對。
這人原本雖然未著外袍隻著裡衣,瞧著鬆散隨意了些,但呼吸均勻悠長,月色之下,不見半點狼狽姿態。
可隻過了片刻,秦燁就似乎有些繃不住了。
呼吸聲急促,月匈口起伏,他雖又彈指滅了殿中幾盞燭火,但目力極佳的謝恆還是隱隱瞧見了這人發紅的耳尖、隱有水光的眼眸。
這藥也不知何人所下……看著勁力不重,實則餘韻悠長。
謝恆覷視著秦燁的臉色,有些尷尬的問:「若不然……孤讓人去請個太醫來?是用慣了的人,口風嚴,不會泄露出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話一出口,謝恆覺得秦燁的耳尖更加紅了。
那人聲音暗啞低沉,喘息著道:「不必,本就是漏夜私會,再傳太醫動靜就大了,且也未必有法子。」
漏夜私會,說的像他們真有私情一樣。
夜風徐徐,謝恆站在殿中,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是有成算之人,初初穿來時麵對一紙婚書就能死乞白賴的瞎扯、如今又能用一場沒什麼勝算的刺殺去算計宋遷惠帝。
可謝恆的字典裡,還真就沒有對著一個敬重之人中□□的處理方法。
謝恆緊抿嘴角,目光遊離,他上前兩步想說點什麼,又似乎怕眼前人誤會,規規矩矩的又退了兩步,微微張口,又閉上。
月色光華透過窗沿,灑落在他俊美舒朗又帶些苦惱的臉頰上,恍似罩上一層月白的光暈,美好的讓人心折。
坐塌上,一直強撐著睜開眼看著謝恆的秦燁強迫自己收回視線,闔上眼眸,繼續默默調息。
他終於無比肯定的下了論斷,太子並不是給他下藥的那個人。
這人行事雖然肆無忌憚些,但骨子裡頗有禮節條框和君子氣節,看他一幅束手束腳想幫忙又心存猶疑的模樣,就知這人是個自幼教養良好的君子。
心機手腕或許不缺,但若是強求他對愛重之人做點什麼,實在是過分難為了。
沒錯,愛重之人。
眼前蒙著的陰翳迷霧一去,秦燁便後知後覺的察覺出謝恆今日的行為是何等的信重愛護。
南疆之人潛入行宮給惠帝送一封意在拉攏他的密信,被太子的人截下,太子第一時間派人通傳於他,甚至沒有多少猶豫。
這已經代表,在未知真假一片模糊的信息前,太子無條件的信賴他。至少,太子相信他不會真的被一封信勾引去了南周。
甚至,太子也沒有動過半點如實稟告惠帝的念頭。
在忠君忠父與他之間,太子選了他。
早前無端的猜測懷疑盡去,猶自因藥效燥熱煩亂的心田驀然湧出一抹欣喜,甘甜的讓人隻覺輕飄飄的,如在雲端一般美妙酣暢。
秦燁嘴角微翹,自謝恆入殿後就一直蹙起的眉峰難得舒展。
一直注視著秦燁的謝恆察覺到了一些,卻更添憂慮。
穿來之前,他也算博覽群書涉獵廣泛。看書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若按常理推斷,光憑借內功逼毒就能解決催情之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開玩笑,運功就能徹底解決,還要□□來乾什麼?
可這又能怎麼辦,難道他真的去外麵找一個愛慕秦燁甘於奉獻自己的勇士來解決?
且不說有沒有、能不能找到,謝恆自幼樹立的觀念習慣已經讓他第一時間否決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了。
既如此,那就隻有……
謝恆猶豫許久,終究在秦燁眉眼間略微舒展時開了口。
「定國公,須知有些事情……」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謝恆難得的臉有些紅;「堵不如疏,你我都是男子,有些事無礙的……」
秦燁還沒明白他這過於含糊的說法,隻是心神一震,覺得這說法有些邏輯不通。
都是男子,怎麼就無礙了呢?
這進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這不合適。
秦燁思緒紛飛間,剛在尋思用什麼措辭溫和拒絕,就聽謝恆繼續輕聲道:「你若覺得不方便,孤可以先出去。」
……
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的秦燁隻覺一口逆血悶在月匈腔,上不去下不來,差點沒堵死他。
好半晌,秦燁望著臉色發紅發燙,卻隱含希冀的謝恆,啞著嗓音怒道:「我要沐浴。」
嗯?
謝恆愣了一下,看著隨著兩人逐漸熟稔,越發不怎麼在意君臣之分的人嘴唇開合,又補充了一句。
「冷水。」
哦。
覺出自己建議未被接納還被懟了的謝恆撇了撇嘴,有心顯示一下孤也是有脾性的人,身體卻不受控製的轉過身子,朝門外走去。
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小說話本裡中□□時沒有自我紓解這麼個解法了,都是別扭的。
謝恆走出殿外,朝候在外邊站得遠遠的雲晝一招手,雲晝早在他推門時就警醒起來,見狀一溜煙的跑了過來,弓著身子道:「殿下?」
謝恆淡聲吩咐道:「孤要沐浴,讓人把後麵的湯池準備好,要涼水。」
雲晝身後恍惚存在的尾巴都不搖了,他看了看內殿的方向。定國公進去了就沒出來,太子跟前,這四周戒備森嚴,應當也不存在翻牆的可能性。
這怎麼就扔下定國公要沐浴了呢?還要涼水?
雲晝咽了口唾沫,嘗試著勸道:「殿下,秋日夜裡寒,您怎麼能用涼水洗浴?而且,公爺還在裡邊,這有些不合適吧。」
謝恆冷冷看了他一眼,並不欲多做解釋,道:「快去,問這麼多做什麼?」
尋常時候雲晝就該老老實實的去了,可這當口,雲晝在深秋的夜裡在殿外站了半宿,整個人都快被冷傻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寸步不讓的勸道:「殿下,夜裡涼,您風寒本就沒好,再受了點寒氣,奴才一百條腦袋也不夠陛下和皇後娘娘砍的……」
謝恆有些頭疼。
眼瞅著不給個理由這奴才是不肯去辦事了,他隻得說了半句實話:「不是孤要用,是定國公。你隻管去,他就愛用涼水,不必擔憂。」
雲晝徹底愣住,目瞪結舌。
太子寢宮的湯泉自然是太子專屬,原沒有臣子來用的道理。
縱是定國公為人倨傲輕狂些,能為了南疆軍務和皇帝拍桌子硬抗,他也不該狂到太子寢宮裡的湯泉來吧?
除非……憶及當日國公府中知微堂裡的旖旎氣象,雲晝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今日殿下搞了這麼個陣仗屏退眾人,不是有機密要務相商,而是相思難忍?
也是,這兩位都是血氣方剛的主,能理解。
隻是沒想到,殿下身體如此孱弱,居然能神清氣爽爬起來吩咐沐浴,定國公卻……
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雲晝想到這,眉間的憂慮瞬間消散的乾乾淨淨,歡快應道:「是,奴才多想了,這就去辦!」
他走的歡快灑脫,倒讓留在原地的謝恆詫異的揚眉。
這是怎麼了,準備個洗澡水,這麼高興的?
——
秦燁拒絕了謝恆的攙扶,自己去了盛滿涼水的湯泉池。
謝恆隔著一架屏風,坐在雲晝不知從哪裡搬來的軟椅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卻還在看著手裡的兩份奏報。
說是奏報或許不準確,其中一份是謝之瑤連夜遞上來的審訊說明,勉強有個奏報的格式。
另一份就更是過分了,是晏然小築裡惠帝身邊的人連夜遞出來的,短短一頁上字寫得快要飛起來,謝恆眯著眼睛仔細辨認了許久才看清其中的內容。
饒是如此,這張紙上蘊含的信息量也很值得謝恆欣喜了。
顧明昭不在身邊,他滿腹歡欣無人分享,便將目光轉向了屏風後,若有所思。
秦燁已在一片冰涼中泡了許久。
身體上的灼熱似乎抵不過一池涼水帶來的涼意,漸漸消退了去,但那股揮之不去的煩悶卻分毫未減,依舊纏繞在心頭。
秦燁整個身子浸沒在水中,雙眼閉著,實則一架屏風的距離,以他的耳力自然聽的清清楚楚。
他聽見謝恆在屏風後麵落座,聽見雲晝匆匆進門,聽見紙張翻閱的嘩啦聲。
也聽見了,謝恆翻完那幾頁薄薄的紙,輕輕放下,從齒間溢出的低低淺笑聲。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謝恆放了東西後,是在看著他。
那視線並不尖銳淩厲,卻仿佛是能透過屏風,直達眼底。
秦燁忍不住問道:「是有什麼消息?」
他突然開口,有些擔心攪擾他『解毒』的謝恆詫異的揚眉,繼續嘴角上揚,道:「父皇發作了宋遷,讓他這些日子不許再插手殿前司的事。」
秦燁愣了一下,也有些驚詫:「因為今日刺殺的事?」
謝恆點點頭,道:「那夥人路說不明,孤瞧著像是先太子的舊屬,宋遷當年跟先太子交情匪淺,看不出來不說,還跟父皇諫言要來查孤和晉王的宮室,這不……」
「就被收拾了。」
他說的聲音輕淺,眉目柔和,秦燁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抹隱藏極深的自得。
秦燁並不厭惡這樣的情緒外露,反而覺得眼前的人比往日更活潑些,隻是思索了片刻後道:「宋遷是心思深沉之人,陛下遇刺,他是不該如此諫言的。」
「至少,不會在遇刺當場就諫言。」
皇帝懷疑兒子是皇帝的事,你去幫皇帝懷疑?嫌自己命長?
以秦燁的對宋遷的判斷,此人不是如此輕狂不謹慎的人。
聽秦燁提及此事,謝恆就笑了一下。
「父皇出行秋獮,沿路防務半數由宋遷的殿前司布置,孤尋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處發作了一次,」他道,「晉王一向瞧他不順眼,不知是否聽聞此事,也叫他去罵了一頓。」
晉王謝恪生性其實有些怪癖,什麼事都喜歡和太子爭個高低上下,兄弟二人卻是難得一致的都挺討厭宋遷。
謝恪聽說太子找了宋遷的錯處,不知道是不甘寂寞還是不想落下風,竟同樣去尋了宋遷的麻煩。
這是謝恆意料之外的收獲。
他本來沒想拉上謝恪,隻想著自己拉上一波仇恨,再讓東宮一係上的人近些日子都在宋遷麵前跳的歡實些——惡心死他。
再是心思深沉,若有個未來有可能置你於死地的敵人,且這敵人眼瞧著要按捺不住,甚至等不到未來現下就要動手,你還無論如何打不過,豈能不煩心?
若他轉輾反側憂思過甚之時,出現這敵人徹底倒台的良機呢?
就算搜不出意圖刺殺的物證來,也可以先塞進去再搜的嘛。
宋遷這一按捺不住,提了太子和晉王的名字,落在知道來者是先太子手下的惠帝眼裡,會是什麼下場?
比起不可能憐憫先太子的太子和晉王,宋遷當年和先太子的交情可要好上許多。
謝恆這麼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秦燁已然全明白了。
他既心驚於太子玩弄人心的嫻熟沉穩,心下又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測。
太子是沒必要提前對付宋遷的。
與他擔心宋遷去了南疆取代自己、在南疆生事不同,太子隻需要安安穩穩的坐著東宮的位子,日後天長地久,總有能收拾人的一天。
那謝恆耗費這一番心力是折騰些什麼?
怕被覺出異樣,秦燁極克製的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屏風後一個熟悉的輪廓。
隔著一架屏風,四周還有些水汽彌漫,本是看不清晰的,秦燁卻覺得自己看到了那人斜倚案幾俊美無雙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想的太多,卻又覺得隻是問題的唯一正解。
難道……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