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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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方凝如挑開簾子,吩咐車夫,「到前麵的紙錢鋪子停下。」

竹竿嘴皮子利索的啜著櫻桃,「是去看夫人嗎?」

方凝如手撐著下巴,看向遠處的幽幽白雲,「這麼久了,總得讓姐姐入土為安。」

竹竿指著食肆,「我去挑些果子。」

墳塚在韓家祖墳,郊外山清水秀的林子裡。

方凝如到的時候,石碑前堆著一堆剛燒出來的灰燼,最後一點微弱的橘色火焰若隱若現,韓以驍手中撥揮的樹枝還沒扔,背靠著石碑,坐在石碑街上,左手握著一隻黝黑的酒壇子,刺鼻的烈酒味消弭在空氣中。

見方凝如拿了紙過來燒,又用樹枝將紙錢均勻撥弄開,到每片紙錢均勻的燒開,他這才扔了樹枝,轉身走。

方凝如看著墓碑喊他,「侯爺,三年了,該把姐姐的骨灰還給我,讓她入土為安了吧。」

韓以驍腳頓了一下,「本候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看過了,」方凝如說:「裡麵不過是一些衣物,姐姐已經死了,你讓她安息吧。」

「姐姐的骨灰到底在哪?」

韓以驍冷淡道:「這件事不必你操心。」

有瓷器落地的碎裂聲,方凝如回頭這才看見,前方,戚薇琳麵色清白,盯著韓以驍,鍾語桐手扶著她左邊的胳膊,右邊,是趙媛可。

鍾語桐跑到韓以驍麵前,「你把我阿姐藏哪了?你已經害死她了,你還要害的她不能安息嗎?」她見韓以驍不為所動,捶打他,「你把我阿姐還給我,把我阿姐還給我啊。」

韓以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捶打自己的女孩,和鍾語芙好像啊。

因為生氣,漂亮的小腮幫子鼓著,透紅的小嘴一張一合罵著他,眼眶子被淚水撐滿,穿成線滾在地上。

這潑辣樣子,就像當年一嫁給他的鍾語芙,總是揚著下巴,凶巴巴的喊,「韓以驍,你少管我的事。」

真奇怪啊。

起初那兩年,倆人就像一對冤家,一見麵就吵架,他看不慣她那刁蠻的樣子,開口就能和她嗆起來。

後來,他們終於有了肌膚之親,她規矩刻版,叫她侯爺,一口一個妾身。

這三年,他想起來最多的,不是他們床笫之間的旖旎,也不是她恭順柔弱的樣子,而是她張牙舞爪,笑的囂張跋扈的樣子。

那樣的鍾語芙,他好想好想。

他要想瘋了。

他盯著哭成淚人,恨不得殺了她的鍾語桐說:「你姐姐殺了本候的孩子,這賬,你替她還吧。」

鍾語桐瞳孔放大,手僵在半空。

一同嚇傻了的,還有戚薇琳,趙媛可,方凝如。

她們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

戚薇琳反應過來,走過去將鍾語桐護在身後,「姑爺,語桐的婚事,三年前就定下了,姑爺醉了,還請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已經折了一個女兒了。」

「賀家是吧,」韓以驍微微弓月要,行了晚輩禮,「嶽母,退了便是,本候會請賜婚的聖旨送到府上。」

戚薇琳麵色刷的白了,鍾東霖去了江南辦鹽稅,最起碼得半年才能再回來。

她慌了,顧不上長輩的麵子,便要屈膝跪下去求他,賀家這門婚事來之不易,不能在這個時候損了鍾語桐的閨譽。

韓以驍扶住她手腕,抬上去,「嶽母三思,本候是你的女婿,是晚輩,受不得這等大禮,本候會安排好一切,您隻管安心。」

他說完,也不糾纏,轉身便走,戚薇琳正要說話,方凝如過來拽住她胳膊,搖頭,「伯母別急,我來想法辦。」

戚薇琳眼裡都是淚花,「真有辦法嗎?」

方凝如點頭,「我有。」

鍾語桐已經嚇傻了,臉上還掛著淚珠子,身子發顫。

方凝如將她顫鬥的手放在掌心輕拍,「四姑娘放心,我跟你保證,不會有事。」

鍾語桐想了想,「凝如姐姐,你別為難自己,他那人霸道,若是實在不行,我就一根繩子上了吊去,有本事叫他娶我的屍首去吧。」

戚薇琳捂上她嘴巴,眼眶紅了,「你說這種話,是不是想把阿娘也給逼死。」

鍾語桐唇瓣咬的失了血色。

-

夜,闃然無聲。

燭火朦朧,錦繡嵌琺琅折屏後麵,煙青色紗帳隱約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姿。

韓以驍的瞳孔猛的鎖住,不敢眨眼,緊緊盯著那香檳色香雲紗上麵的芙蓉花,餌璫上鴿子蛋大的明亮珍珠。

「是你嗎,芙兒?」韓以驍嗓子發顫,不敢靠近,怕是一場夢,「是你回來看我了嗎?」

紗簾輕輕飄盪。

輕柔的聲音似從雲端飄來,「侯爺還記得我。」

「我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妻子呢,」韓以驍抬手,手撫上紗賬,「我好想你。」

「那你怎麼還要娶語桐呢?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我隻想要你啊,你回來,我誰都不要。」

「我求求你,你回來好不好?」

「你回來好不好?」

「你回來好不好?」

一隻野貓撲進花叢,發出一聲喵嗚叫聲。

韓以驍掀開紗賬,幻滅的世界坍塌,眼前這個人,衣著,發飾都是鍾語芙的。

獨獨這張臉不是。

七月的天氣,一瞬間,上了一層厚厚的凍,像是進入了寒冬。

韓以驍掐住麵前人的脖子,「方凝如,你想死嗎!」

方凝如:「侯爺,我問你,你若是真娶了語桐,將來到了地下,你拿什麼去見姐姐?你不怕下地獄嗎?」

韓以驍鬆了手,後退了兩步,唇邊翹起一個極輕的弧度,他想,即便是地獄,她恐怕她也不想再見他了。

「我早就在地獄中了。」他說。

方凝如問,「姐姐這些年入過你的夢嗎?」

「若有來生,你娶了她唯一的妹妹,你可有臉麵對姐姐?」

韓以驍回了後一句,「若娶了她妹妹,能叫她不入輪回,不忘了我,換來一次重逢的機會,千刀萬剮,隻要她想,我親自給她遞刀。」

他轉身,印象中挺括堅實的後背,此刻單薄佝僂,像是要和濃黑的夜融入一體。

他進了書房,從架子櫃子裡麵抱出一個青花骨瓷壇子,衣袖一揮,筆架鎮紙落了一地,壇子放到清漆案幾,他俯下身,抱著壇子,臉靠近,手輕拍,透骨呢喃,「你是想去陪他對不對?」

所以,從不入我夢中,是嗎?

「你做夢!」

骨灰不入土,永世不得超生。

你殺了自己,又殺了我們的孩子,你叫我生不如死。

你怎麼可以死的乾乾淨淨的呢?

「我就是要娶你妹妹,你也恨我啊,恨我啊,」淚珠一顆顆砸在青花壇子上,他咬牙切齒,「恨的來殺了我,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好不好?」

哪怕是因為恨,你入一回夢也是好的啊。

他慟哭。

什麼是死?

死就是,你不管是愛,還是恨,你用盡所有辦法,你想她入骨,世間人有千千萬萬,再無她的身影。

回應他的,隻有獵獵風聲。

所以,即便是她死了,他也要持續他們的糾葛。

-

沉玉小築,一切還和鍾語芙在的時候一個樣子,梳妝台上有她最喜歡的流蘇芙蓉簪子,架子上掛了一件她穿了半舊的織錦外衫,床上的淺綠錦背,白日裡頭剛剛曬過,暖融融的,帶著陽光的味道。

方凝如手握著彩錦漏壺壺鼻,裡麵盛滿了桐油。

「不要,」竹竿扣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輕輕搖頭,「你為她做的夠多了。」

方凝如笑容安詳,「竹竿,我其實早在六年前就該死了,多活這六年,真的夠了。」

「為什麼?」竹竿不懂,「那一陣子,你夜夜被首領太監張蓮英折磨,哪一天不是腫的連路都走不了?那會子都活過來了,現在錦衣玉食,誰也不用伺候,不用和人爭。」

「你的忍痛能力是甲等。」lj

「那會子,你最羨慕的就是普通的妓子,可以侍候正常的恩客,不用被折磨。」

「她們受的罪,遠沒有你遭受的十分之一。」

「有什麼不能活的?」

竹竿已經十五,還梳著最稚嫩的雙丫鬢,麵頰還是圓嘟嘟的,麵向有一股孩子氣。

方凝如說:「竹竿,其實我早就後悔了,當年,嫡母說的是對的,活著真的不如去死的。」

「可是那時候我不甘心,憑什麼?」

「如果不是我主動和姐姐咬牙出去,山匪會發現山洞,五個姐妹會一起糟蹋,憑什麼我和姐姐救了她們,憑什麼我們做的是好事,卻要被人用那種眼神看待?憑什麼因為她們的清譽,我們還要再去死?」

「我那時候覺得,嫡母就是怕連累了長姐的婚事,爹爹是為了臉麵。」

而死,又是那麼可怕。

所以,她恨毒了他們,她去青樓,讓整個家族都蒙羞。

她真的成功了,那些男人為她一擲千金,她吃穿用度比在家裡好上無數倍。

可是啊,當她在市集,扶起一個到底的孩子,孩子穿粗布的母親像是她是什麼髒東西,拉著孩子走遠,啐了一口。

當所有人視她如老鼠。

每一雙投過來的眼睛裡都是鄙夷。

當她她從小學了四書五經,針織女紅,隻為做一個賢惠乖巧的書生妻子。

最後,男人們隻會媽媽,她多少錢一夜。

是她那時候太天真,看輕了人言可畏。

天知道,當鍾語芙隻是隔著窗扇,遠遠的,看著她的眼睛不是厭惡不屑,而是一個人,看一個人正常的眼光。

還朝她頷首。

她看到那個瓶子,眼裡不是厭惡,是憐惜,心疼。

那時候,她才知道,她還是一個人。

她急需一個人來長寧侯府牽製蘇婉,做她的刀,明知她最合適,她還是憐惜了她,想給她自由。

這樣的姐姐,她怎麼忍心叫她死不瞑目呢?

方凝如長長籲了一口氣,「我那些珠寶,你分作兩分,一半你拿著,一半你去送給我嫡母她們吧,我原諒她了。」

她又摘下月要間玉佩放進竹竿手中,「這個是姐姐交給我的,芙蓉月商號的信物,竹竿,你代我姐姐去看看那吧,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

竹竿瞳孔有些渙散,呢喃一句,「姑娘。」

方凝如回:「記得,青樓女子沒有心,薄情可保命。」

她抽出手,桐油滴答撒下來。

撥了燭台扔到桐油上,霎時,火焰躥起來,方凝如站在火點中央,跳躍的燭火映在她漂亮的不像話的眼睛裡,她朝竹竿喊,「走啊。」

竹竿後退一步,看了一眼,轉身。

風吹起她的雙丫鬢。

-

趙媛可一整個晚上都心緒不寧,當她看到長寧侯俯沖天火光,她急了。

瘋了一樣跑到長寧侯府,喘著粗氣問竹竿,「凝,凝如呢?」

竹竿指向火海。

趙媛可看向獵獵翻飛的猩紅火光,橘色火焰勾勒出韓以驍淡漠的臉龐。

她走過去,站到他麵前,「凝如已經死了,你可以放過語桐了嗎?」

好一會,他說:「本候最後的底線,語桐和賀亦顯的孩子過繼到我和語芙的名下。」

他平靜轉了身。

趙媛可沉沉目光盯著他的背影,「韓以驍,我嫁你,我給你生,第一,你別奪語桐的孩子,第二,你讓姐姐安息,落土為安。」

韓以驍仍就背著身,隻回:「第一個條件可以答應,第二個不行。」

-

世人皆贊長寧侯府繼婦趙媛可命好,長寧侯隻守著她一個人,府上連一房妾室也無,不許她守一點規矩,讓她喊他韓以驍,最怕她冷臉,對她的話言聽計從,她是上京活的最自在的世家大婦。

其實隻在成親那日,他留在她房中一次,倆人一直分房而睡,他給他們女兒取的閨名是--念芙。

女兒一直是他親自教養,捧在手心,如珠如寶的疼。

韓以驍暮年的時候,芙蓉月開遍大楚,遍布西域,若你是被丈夫休棄,甚至是青樓女子,去芙蓉月,一準會收留,會給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

傳聞芙蓉月的當家夫人跌香夫人是一位楚人。

那裡白雲悠悠,伸手可處藍天,有人見過,跌香夫人立在天境下,淡金色麗莎勾勒出纖細的月要肢,白色麵紗翻飛,一雙美眸美的勾魂奪魄。

韓以驍在暮年的時候西行至白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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