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時(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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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烹花,隔岸尤香。大爺的靈位被供入宗祠,算是落葉歸根,魂安故土。

大爺無後,牌位原該由月貞親自抱進宗祠的,卻因那日月貞「悲痛昏厥」,又不好錯了時辰。便改由族中一個年幼後生將牌位請進了祠堂。

改也不是隨意改的,琴太太與幾位尊長的意思,橫豎大爺無後,月貞寡婦家,往後也要有個依靠,不如在族中過繼一個兒子,由月貞撫養成人。

那孩子叫李元寶,不過四歲,是族內的一門窮親戚。家中原是兄弟四個,他親娘肚子裡還懷著一個沒落地,正愁難養活。聽見這消息,豈有不高興的?

雖然兒子給了人,但打斷骨頭連著筋,又是親戚,往後就不叫他們爹娘了,還有個不照拂的?他爹娘一合計,當即應下來,這日晨起便抱著元寶到宅內磕頭。

琴太太起個大早,盤在炕桌上吃早飯,眼往地上睨一眼,叫丫頭攙起來,「這孩子進了我們家,你們隻管放心,霖哥的兒子有什麼,也不會缺他什麼,隻當我的親孫子養,貞大奶奶也要拿他當親兒子疼。吃過早飯沒有?」

那兩口子嘻嘻一笑,扯著衣角不說話。琴太太吩咐擺飯,自己漱口下榻,「你們吃,一會跟著往宗祠裡去,今日就叫貞大奶奶認下這孩子。」

大家都知道的消息,唯獨月貞與了疾因那日耽擱在家沒聽見議論,後頭兩日忙著為治喪之事答謝親友,也忙忘了。

越暨宗祠裡來,月貞立在琴太太身邊,還對著上頭三排黑黝黝的牌位發懵,正猜那些名字都是誰,卻聽琴太太一聲吩咐,「月貞,去將大爺的牌子請下來。」

「啊?噢,是。」月貞在眾目睽睽下捉裙上前,在最底下一堆牌子裡總算認出了大爺的名諱。她把牌位抱下來,多此一舉地用帕子搽了搽。

一回身,麵前端來一根太師椅,琴太太朝椅上指了指,「你坐下。」

月貞不知所然地坐在椅上,前頭是一堆活人瞧著,背後是一堆死人盯著。那些黑眼睛仿如柄柄刀尖,統統將她架著,使她動彈不得。

她倏然有些不安,不由得胳膊收攏,將大爺的牌位抱得緊了些。

這時候元寶給他親爹抱上前來,穿著小小一件黑莨紗直身,裡頭大紅的袴子露著。

他爹將他放在月貞裙下,將他圓圓的腦袋歡天喜地摁到地上,咚地磕了個響頭,「快喊父親母親,快喊吶!從此這是你娘,那是你爹。快喊吶!」

元寶抬起臉來,眼中寫滿與月貞同樣的惶恐,架不住周遭一陣嬉嬉笑笑的催促,他怯懦地喊了聲,「父親,母親。」

眾人都笑了,唯有月貞與元寶大眼對大眼,兩個人都是無盡的不知所措。元寶還小,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揚起嗓子,「嗚嗷」一聲嚎啕大哭。

月貞就沒那麼幸運了,她業已過了哭的時候,這時候該笑。卻懵得笑不出來。

邊上個婆子塞了兩吊紅紙包的錢在她懷裡,搡了搡她的肩,「大爺大奶奶給紅包,往後瓜瓞綿綿,子孫昌茂。」

月貞杏眼上斜,睇她一眼,兩點錢像燙手的山芋,慌得她忙遞出去。

宗祠內又是一陣喧笑,爭相唱喏:「好了好了,大爺大奶奶有後了。」

「恭喜琴太太,日後多孫多福。」

琴太太回身與眾人頷首道謝,寫不盡的慈眉善目。大家的麵上的喜與悲在這段日子裡簡直變幻多端,又恰到好處。

唯獨月貞,她有些累了。昏頭昏腦嫁了人,昏頭昏腦成了個寡婦,如今又是昏頭昏腦給人做了娘。

她在這片歡聲笑語裡擠出個勉強的笑,將大爺的牌子一再勒緊。

這條細胳膊卻像是勒了疾脖子上,他感到微弱的窒息——

或許月貞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了疾很清楚。這意味著她還沒來得及綻放的日子就要開始枯萎,也意味著一個少女的一生在此刻便有了定局。

從此再沒有任何意外的可能,她會與寂寞終生抱擁,日復一日地到老到死。

譬如琴太太與他母親,譬如李家許多的女人。

他不忍再看下去,為他暗中一點額外的惋惜與刺痛。也就從喧囂中抽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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