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時(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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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晌散戲,闔家回老宅內吃午飯。琴太太稍稍思慮,還是將月貞叫到屋裡,說是叫月貞陪著用飯。

屋裡靜悄悄的,隻得蟬聲聒耳。太陽曬得人頭昏腦脹,月貞正犯困,隻見琴太太從臥房裡換了件藕粉色的綃紗對襟長衫出來。叫月貞想起錢塘家裡她屋裡掛的那片門簾子。

她在老宅裡住的屋子也是一樣,全套髹黑的家私,掉了點漆便新上一層,掉了點漆便新上一層,不知多少年頭,仍然泛著油鋥鋥的黑光。

其實上黑漆是大老爺的喜好,嫁給他許多年,他的喜好竟然也成了她的,分不清了。

她揮揮帕子,打發屋裡的人,「馮媽,你們也自去吃飯。」

馮媽招呼著丫頭將飯擺在炕桌上,領著丫頭們退到廊廡底下聽吩咐,一並連珠嫂子也侯在那裡。

月貞上前攙著琴太太落到榻上,琴太太把腿兒盤上去,縮在榻上一團,五官圓而小巧,乍一看,更顯出一種突兀的年輕。

她朝對過一指,「你也坐下吃,在我這裡一道吃了,省得回房還要另擺飯。」

琴太太吃飯一貫隻叫三小姐惠歌陪的,連霖橋也甚少得此殊榮。芸二奶奶更不必說,琴太太一向待她淡淡的。月貞是頭一回,坐在對榻,難免心裡有些惴惴的,端起碗不知如何下箸。

倒是琴太太體貼地往她碗裡夾了塊燒鵝,睇她一眼,慈目笑道:「你這孩子,想是在家裡被哥哥嫂嫂拘束慣了,吃個飯也吃得小心翼翼的。自己家裡,不必如此,我雖是你的婆婆,往後你隻當我是你的親娘。」

話是客氣,月貞嘴上說「謝謝太太」,心裡哪敢當真。琴太太捧著碗,櫻桃小口細細嚼,圓圓的眼窺著月貞,又笑了笑,「聽說你母親身子不好,也不得精神管你?」

月貞忙說:「太太是知道的,我娘常年吃藥,倒不能怪她。」

「是不好怪她,隻是你嫂嫂不好,也是女人家,許多事你哥哥不好出頭的,還要她出頭。譬如早上看戲,你在井前洗臉,婦人家,就不該把袖管子撩起來。你從前在家做事隻圖便宜,家裡沒外人,不留心也沒什麼。今天是什麼境況?那麼多人圍在那裡,又有多少男人?袖管子撩起來,給那些人瞧見,心裡邪念一起,大爺又沒了,他們逮著空子欺負你如何是好?」

原來是為這回事,月貞看來是小事,她在家劈柴擔水,灶上和麵洗碗,都是挽著袖子。

可琴太太不這麼看,官貴之家,格外重體麵,「我不是怪罪你,月貞,你到了咱們家,不要你做那些瑣碎的事情,還大喇喇地挽著袖口打著赤腳做什麼?你瞧見的,隻有底下做粗活的婆子才這樣子,你尊貴的奶奶,這樣要給人家笑話。人家倒不是笑話你,是笑話我們李家。」

說到此節,怕月貞不明白,又打比方,「各處有各處的規矩,就連你們小戶人家,也不叫姑娘到鋪子裡上櫃台招呼客人,也不輕易在生人麵前露臉,是不是?何況我們這宗人家。」

果然,月貞把碗擱下認了個錯,「我下回一定留心。」

「噯,這就對了。」琴太太又往她碗裡添了塊蒸熏魚,「鄉下人多眼雜,你寡婦家,不要給人家挑錯講是非,回頭傳回錢塘,你娘哥哥嫂子都不好做人。」

月貞認真點著下巴頦,一頓飯吃得沒滋味。落後吃完飯出來,月貞在廊廡底下等著,琴太太又將珠嫂子叫進屋內,馮媽也招呼著丫頭進去收拾碗碟。

珠嫂子微微躬著月要,隻看見琴太太的半截裙墜在榻圍子上,咕嚕咕嚕漱著口,往白瓷痰盂內吐了口水,嗓子洗出一股威勢,「派你伺候貞大奶奶,是瞧你媳婦家,比沒經事的丫頭們懂得多,好時刻提點著她。你倒好,瞧她是小門戶裡出來的,沒使喚過下人,不好與你爭嘴,你就放著她不管,隻顧自己耍樂,是不是啊?」

「就是砍殺了我也不敢看輕了貞大奶奶!」珠嫂子偷麼將兩隻吊梢眼朝上一提,探見琴太太板著麵孔,兩隻眼冷冷的攝在茶碗上頭。

慌得她一把跪下,「原是巧大奶奶領著大奶奶到井那邊去,我見巧大奶奶跟前跟著人,連我也去,怕太太們有話傳奶奶沒人聽,我才沒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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