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1 / 2)
晏秋是在半夜被自己的夢驚醒的。
夢中的畫麵很雜亂,一會兒是姑姑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一會兒是丟丟從他懷中跳出去的背影,甚至還夢到了晚上回來時碰到的那隻狸花貓。
他夢到外麵下了一夜的雪,自己早上一推開門就看見那隻狸花貓正臥在他的門前,身上蓋著厚厚的一層雪,身體已經凍得僵硬。
晏秋俯下身想要把它身上的雪拂去,然而剛一碰到它,卻見地上原本已經沒了生息的貓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原本漆黑的瞳仁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白,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像是在控訴他為什麼在它還活著時置之不理?
晏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原本的狸花貓突然變了,越縮越小,最後一點點變成丟丟的模樣。
然後就見丟丟渾身冰涼,在他懷裡細細打著顫,似乎是在和他說:「好冷。」
晏秋剛夢到這裡就被驚醒,接著猛地從床上坐起。
哪怕很快就反應過來一切不過隻是一場夢,但還是久久不能平復自己的心情。
屋外北風肆虐,隻聽聲音便讓人覺得寒冷,透明的玻璃窗倒映著棉絮一般的冬雪。
晏秋這才發現傍晚那場雪到現在都沒停。
屋內也沒有比外麵好多少,這種老院子沒有暖氣,取暖要靠空調,昨晚晏回來時已經筋疲力盡,連衣服也沒換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此時隻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連忙扌莫到了空調遙控器,剛一打開,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咳嗽了起來。
因為受了涼,他咳得又猛又凶,嗓子又痛又癢,晏秋差點懷疑把五髒六腑都咳了出來。
好在空調很快就開始平穩運行,屋內的溫度一點點回升,晏秋的身上跟著暖和了起來,這才堪堪止住了咳嗽。
手心一片濡濕,晏秋習以為常地抽出紙巾擦去上麵的血跡,然後披上一件稍厚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剛才那個夢讓他始終有些心有餘悸。
他心口有些慌,很怕那隻狸花貓像夢裡一樣出現什麼意外。
因此還是決定先把它帶回來。
他走到門口,剛一推開房門,外麵的風雪瞬間倒灌了進來。
晏秋沒站穩,被外麵強勁的風推得向後退了幾步,涼風鑽進喉嚨,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夜半的溫度更低,冷風夾雜著冰雪,就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利刃趁機淩遲著他的身體。
晏秋強忍著不適戴上口罩,又裹緊了衣服,這才抬步向外走去。
夢中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因此走到大門口時他不由停了一瞬。
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這才顫抖著手指碰上冰塊一樣的門鎖,緩緩推開大門。
好在眼前沒有出現夢中的場景,門口空盪盪的一片,並沒有那隻狸花貓的蹤影。
晏秋不知是該更加擔心還是鬆一口氣,不過他也沒功夫想太多,裹好衣服抵禦著風雪,繼續向外走去。
此時夜已深沉,沒了白日裡的喧囂,外麵一片沉靜。
麵前的巷道空空盪盪,大雪落了滿地,上麵沒有半分腳印。
隻有晏秋踩著積雪,尋找著那隻狸花貓的蹤影。
他先是來到晚上放傘的地方,但那把黑傘已經不在原地,大概是被風吹得轉了幾轉,最後卡在巷子口的一棵老槐樹下。
隻是傘下並沒有那隻狸花貓的蹤跡。
夢中的景象越來越清晰,在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一遍遍回放。
晏秋的腳步也更加著急。
他突然有些後悔,這麼冷的天,哪怕照顧不了它很久,至少幫它熬過今晚。
「咪咪?」晏秋不知道它的名字,隻能一邊走一邊叫著全天下貓咪都通用的那個稱呼。
然而他幾乎把巷子逛遍,也沒有看到那隻狸花貓的身影。
大概是自己剛才拒絕了它想跟自己回家的請求,它生了氣。
外麵太冷,晏秋隻待了一會兒便覺得頭重腳輕,雖然還是很擔心,但也隻能默默嘆了口氣,慢慢向回走去。
然而剛走到門口,卻看見門口那方菜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接著,便見那隻狸花貓從一堆菠菜後鑽了出來。
但這次並沒有靠近,隻是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靜靜地和晏秋對視。
晏秋見狀,沒忍住笑了一下,「你怎麼去那兒了?那兒更暖和嗎?」
貓咪自然不會回應,隻是扭過頭去裝作看遠處,身體卻試探性地向前挪了兩步。
晏秋見狀,隻覺得心中像是被擠了一滴檸檬汁,微微酸了一下。
於是俯下身子沖它伸出手來,對它說道:「咪咪過來,我們回家。」
狸花貓似乎有些不信,因此並沒有立刻過來。
晏秋也不急,強忍著咳嗽的沖動,就這麼半俯著身子沖它伸出手,靜靜地等著它。
許久,貓咪才終於有了動作,慢慢抬起前爪,踩著滿地的積雪,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麵前。
晏秋俯身拍落它身上沾著的雪花,把它抱在懷裡。
狸花貓很乖,明明他們才認識不久,卻像是熟稔的老朋友一般,依賴地用頭不住地蹭他。
像是在交托一生的信任。
晏秋看著它依賴的模樣,心裡有些難受,「我照顧不了你多久的。」
貓咪自然聽不懂他的話,隻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
懷中的貓明明這麼瘦,但那這一刻晏秋卻感覺到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懷裡。
因此他不由嘆了口氣,「但外麵太冷了,我不放心。」
說到這兒,晏秋停住,無奈地笑了一下,「算了……」
「我努力陪你熬過這個冬天吧。」
-
晏秋睜開眼,然後就看到昨晚抱回來的狸花貓就臥在離他不遠處的椅子上。
見他醒了,也跟著睜開眼睛,懶洋洋地伸了個懶月要,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晏秋旁邊蹲下,腦袋輕輕蹭著他的手心。
晏秋笑了一下,揉了一會兒它的腦袋,這才從床上坐了起來準備去梳洗。
空調開了一夜,屋子裡總算回了溫,晏秋的麵色也終於有了幾分血色,重新變得紅潤。
他洗漱完後,準備好他和貓的早餐。
一人一貓相對吃完,然後晏秋便躺在躺椅客廳的躺椅上,抱著貓一起看窗外的核桃樹。
這些日子他一直是一個人,有話也沒人說。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傾訴的對象,晏秋怎麼肯放過。
於是一邊慢悠悠地撫扌莫著它的毛,一邊說道:「咪咪,你看院子裡那棵核桃樹,和我家裡的那棵很像,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肯定也有不同,每棵樹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你一樣。」
「你去過淺安嗎?」說到這兒,晏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怎麼可能去過,那兒離這兒十萬八千裡。」
「我的家在那兒,可惜沒機會了,不然真想帶你一起回去。」
「咪咪。」晏秋輕輕揉著他的腦袋,「你的家在哪兒呢?」
「你想回家嗎?」
「小貓會有鄉愁嗎?還是隻有人才有。」
「咪咪,我有點想家。」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1
「可惜我回不去了。」
「……」
躺椅旁的小火爐上煮著幾個柿子和一壺茶。
茶水被煮燙,在火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晏秋見狀,端起茶壺剛準備給自己倒上一杯,然而這時大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響。
懷中原本已經快睡熟的貓立刻睜開眼睛,警惕地探頭向外看去。
晏秋扌莫了扌莫它的頭,把它放下,說道:「別怕,可能是張奶奶。」
張奶奶住在他隔壁,也是一個人。
大概老年人怕孤單,所以沒事兒就會給他送點東西,順便待一會兒拉拉家常。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但風依舊大,因此晏秋穿好了衣服才出去。
他穿過院子來到門口,伸手打開大門。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來的人並不是張奶奶,而是昨日看見他還要死要活的傅霜遲。
晏秋如今一點也不想看見他,因此下意識就要關門。
然而傅霜遲卻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擋住了將要合上的大門。
「二哥,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是。」晏秋冷冷地應道,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兩人之前發生過那麼多事,因此傅霜遲對於他的態度毫不意外,淡定地回道:「放心,我來不是為了讓你道歉的。」
晏秋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覺得我需要道歉。」
傅霜遲聞言,臉上的笑容冷了一瞬,目光越過他落在晏秋身後的院子裡。
「想找你可真不容易,這麼破的地方你是怎麼找到的?」
「你又想乾什麼?」晏秋凝眸打斷了他的問題。
傅霜遲這才終於切入了正題,「我是來通知你,明天要一起回老宅,你沒忘了吧。」
他不提晏秋還真忘了,傅家除了兩位老人的生日,其他人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二,大家都要雷打不動地回老宅團聚。
不過事到如今,晏秋覺得這種聚會自己參不參加已經不重要了。
傅霜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態度,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去不去隨你,我隻負責通知你。」傅霜遲了然地說道。
「其實本來給你打電話就行的,但大家找了一圈,竟然沒有一個人有你的手機號,就隻能勉為其難地親自過來一趟。」
「你來這兒就是想說這個嗎?」晏秋不耐煩地問道。
「當然不是。」傅霜遲說著,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其實媽本來是想由她來通知你的,但我主動請纓過來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晏秋懶得理會他,傅霜遲也不尷尬,繼續說道:「當然是為了顯示我的大度,二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可是我卻還是對你不計前嫌,你感動嗎?」
晏秋:「……」
「你可真不友好。」傅霜遲說著,臉上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
「好吧,說正事,其實我來是因為最近拿到了一樣東西。」
傅霜遲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幾張薄薄的紙。
「要看看嗎?這是父親新修的遺囑。」
晏秋平靜地望著傅霜遲,心底毫無波瀾,他已經不想再和那個家扯上任何關係,至於遺囑,自然也和他沒有關係。
傅霜遲習慣了他的沒有回應,自顧自地把那幾張遺囑展開,念了起來。
遺囑很長,因此他隻挑了重點的一些念。
本人傅建庭,我在此立下遺囑,對於本人的所有財產,作如下處理:
……
念完之後,傅霜遲將紙張合起,笑吟吟地說道:「二哥,你有沒有發現裡麵沒你?」
「你與他們血脈相連又如何?你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他們隻愛我。」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晏秋,從來就沒有人愛你。」
哪怕已經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去在意,但聽到這句話時,晏秋還是控製不住氣悶了一瞬。
似乎有什麼順著月匈口向上倒流,很快,他就在喉嚨裡嘗到了熟悉的,腥甜的血腥氣。
「那當初……為什麼還要把我接回來?」
哪怕知道前方是陷阱,是生著鐵鏽的荊棘,但晏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他深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既然不愛他,為什麼要把他認回來?
他本來已經對親情毫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