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枚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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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南的身影仿佛沉入深海,墜入這夢境之中,在遠處,她看到一人身影倒在石階之下,方才那穿透耳膜的女子叫聲就來自於此。

她穿著熟悉的衣裳,艷色的長裙仿佛舒展的花瓣散開,赤著的腳踝上染著血,她沒穿鞋,想來是在逃跑時將鞋子跑掉了。

茉茉的婀娜身軀自中部被攔月要斬斷,血淋淋的內髒鋪開,仿佛是市場裡檔口上售賣的肉類。

她尚存一分意識,隻拖著自己的半身殘軀,朝浮南的方向爬著,口中發出微弱的聲音。

「南姑娘……快……快些逃,人界的修士過來了……」下一瞬,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從天而降一枚巨大金印,將她的身形掩蓋,浮南在震耳欲聾的金印砸落聲中聽到了骨骼與血肉被壓碎的聲音。

邪惡魔族,死無全屍,罪有應得。

那手執金印的修士周身閃爍著浩然金光,他怒目看向浮南所居的大殿。

在這一瞬間,浮南才回過神來,她後知後覺地喚道:「不——」

與此同時,她手中金光閃爍,她所使用的法術與對麵的修士同源,無法抵禦那正道之光。

當然,她的攻擊沒有任何用處,她的身影穿透這些修士,放出的法術光芒也輕飄飄地消失。

她仿佛超脫這個場景之外,隻能作為一個旁觀者,無力注視著一切。

浮南的身子軟了下來,她悠悠往下墜落,她的身影穿透滿是鮮血的大地,轉瞬間又來到另一個場景。

這個場景是久違的戰場,舉目望去,皆是屍體,大多屬於魔族,浮南看到方眷踉蹌的身影穿梭其中,她提著藥箱,腳步虛浮,險些被戰場裡的屍體絆倒,有無數垂死的魔族等著她救助。

方眷在不斷消耗著自己的法力救治魔族,但無濟於事,她剛救活一位,遠處就有新的魔族受傷,正道的浩然金光穿透遠處的高塔,突破阿凇布置的防線,朝這裡不斷逼近。

到了最後,方眷的法力耗盡,她無法再放出一點治療法術,她的身影也倒了下去,浮南正待去扶起她,她卻自己掙紮著爬了起來,浮南虛幻的手穿過她的身體——她隻是這裡的局外人。

方眷拿起自己藥箱裡卷了刃的柳葉刀,法力耗盡了,她就用自己的體力,直到她的生命力也流失殆盡。仿佛遠處的夕陽落下,她也倒了下去,沒了呼吸。

一名醫者卻無法救治眼前的所有病患,方眷在最無力的絕望中死去。

浮南一人站在夕陽最後一絲餘暉中,手速無措,她大口呼吸著,仿佛溺水的魚兒。

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它真實得讓她感到絕望。

夕陽下的場景逐漸消失,浮南躲著場景崩塌之後留下的混沌虛空,她不想再看到類似的場景了。

但夢境的力量還在拉扯著她,下一瞬間,浮南來到一處黑白陣法之中,左右都是亡靈屍魂的哀嚎。

站立在這黑白陣法中央的是溫妍,她手中長鞭消失不見,隻餘下馭使亡靈的力量,但她所操縱的亡靈屍骨都被這黑白陣法吞噬,身邊沒有溫度的腐朽屍骨一個個倒下,直到隻剩下她一人。

最後,這黑白陣法想要將她也絞殺,黑白細線交錯。

浮南明知無用,但還是努力撐起了防禦陣法,想要保護溫妍,但那交錯的黑白細線穿透了她展開的防禦陣法,溫妍抬眸看著這無情陣法,眸中一片死寂,她本就不畏死亡,唯一的夢魘隻有……

「且慢。」陣法之外,一位男子沉穩的聲音傳來。

「她是我的妻子,行差踏錯,不慎墮魔,且留她一命,讓她回到我身邊來。」浮南聽出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就是當年采下蒼耳的小男孩。

掌控黑白陣法的是一位手執棋子的少年,他收了陣法,微笑頷首道:「請。」

那男子一步步朝問溫妍走去,直到這一瞬間,溫妍的眸中才染上絕望,她又重新被圈到了他的懷抱中。

極溫馨,極詭異,浮南站在溫妍的眼前,她的頭顱無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與浮南對視著。

溫妍眸中無她,浮南自看到她眼裡死寂般的絕望。

在這一瞬間,她側過頭去,感覺有一種粘膩惡心的氣息湧上喉頭,難受地堵住她的呼吸。

她再次向下墜落,浮南呼吸困難,她本就心軟,眼見如此景象,對她的打擊是巨大的,她不想再看了,閉上雙眼,但腦海裡還是浮現全新的畫麵。

「你……你們莫要進來,我會與你們戰鬥到最後一刻!」蘇一塵攔在一處殿外,他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把修長的刀,橫在身前。

但他的掙紮無濟於事,對麵的修士隻需一招就能將他擊退,蘇一塵倒了下來,他們踩過他的屍體,來到了殿中,殿內有許多哭泣的幼年魔族,一張張年輕的麵龐呈在眼前。

浮南的身影往前沖了過去,想要攔在他們麵前,但那幾位修士的身影穿透她的軀體。

遲疑的對話聲傳來。

「都這麼小。」

「魔族最擅偽裝,幼年的形態隻是迷惑我們的手段,就算他們還弱小,那也是未來的魔頭。」

「魔域之內,不留活口,這些邪惡的東西要全部鏟除。」

浮南閉上眼,她聽到利劍橫過脖頸的刺耳摩擦聲,還有血液噴濺的水聲,最後是身體落地的沉悶聲響。

「不……不要了……」浮南使勁掐著自己的身體,她想要用痛覺讓自己醒來,但無濟於事。

她看到怨川都被魔族的血染紅了,赤紅河川一路流到魔域下層,直到盡頭。

最開始她流連的怨川盡頭河灘之上,橫著無數腐爛的殘破軀體,她當年用心布置下的碑林也被毀了,為了讓魔域不留活口,他們將那些魔獸的墳也鏟開看了。

赤紅的血水流淌到碑林的最深處,在碑林之前,坐著一個高大身影。

是……阿凇嗎?浮南這才想起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到他,如果他在,魔域應該不會這樣,他去哪裡了呢,他不會已經重傷了吧?

浮南想,是的,阿凇除非已經死了或者重傷,不然不可能拋棄魔域。

所以,碑林盡頭守著她最開始孕育她的那叢蒼耳的人,是阿凇嗎?

浮南不忍心看他被逼到絕路的模樣,但……她的意識還是被拉扯著朝那裡飄。

「不……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他。」浮南緊閉雙眼說。

但直直闖入她腦海裡的人,是守在蒼耳之前的鬱洲,他已戰至力竭,隻能蜷縮在這世界的盡頭。

鬱洲眼睜睜地看著怨川赤紅的血水將這叢蒼耳浸沒,仿佛烈火將青嫩的枝頭灼燒。

滾滾卷著的火光將枝頭綴著的最後一枚蒼耳吞噬,鬱洲要救下那小刺球,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卻被火海吞噬。

血與火將浮南脆弱的心防擊潰。

她奔入最後的火海之中,無助問道:「凇……阿凇呢?」

她如此呼喚,眼前果然出現了阿凇所在的場景。

浮南看著殿中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心跳停了一瞬,她親眼看到,她的阿凇,她親自救回的阿凇,魔域所有魔族的阿凇……他從後將一位女子緊緊擁抱著。

那女子站立在門前,收起的雙肩纖弱,有些熟悉,青絲垂落,她的雙肩顫抖著。

浮南看到阿凇身後有一道巨大的傷口綻開,擁有幽冥之體的他竟然無法自愈。

「你,不要這樣。」熟悉的聲音響起,浮南瞪大雙眼。

那女子睜開阿凇的擁抱,轉過身來,如月清冷絕色的一張臉映入她眼簾。

「你是邪惡的魔族,我不會接受你的愛意。」孟寧冷靜地沉聲說道。

「不……他不是真正的魔族……」浮南還在傻傻相信著阿凇曾經說過的謊言。

「你是魔族,因愛我變得如此虛弱,就連守護魔域的力量都沒有了,這樣你就甘心了嗎?」孟寧不解地看著阿凇。

她朝他笑:「不過……幸好你愛我,不然我們正道沒辦法如此快攻破魔域。」

「你的愛,對正義來說,是有用處的。」孟寧將阿凇推開。

他往後退去的身影浴血,無法愈合的幽冥之體被烈火燃燒,阿凇無情無欲的眸在此時此刻竟然有了絕望的情緒。

阿凇的眼中沒有浮南,而浮南在虛空注視著他,在看到阿凇那雙絕望雙眸的時候,她口中堵著的鬱結之氣再無法紓解,她低下頭去,乾嘔了一聲,喉間吐出鮮血來。

浮南的月匈口極疼,在她的眼中閃過無數畫麵,阿凇為了她斬下自己的一手一足,阿凇將魔域無數城池的權力象征拱手奉上,阿凇是魔,他騙了她,他呼喚誰的名字就會將誰殺死,他愛上孟寧,為她癡狂。

他身上……浮南次次掙紮在垂死邊緣,遁入死亡又在春日復活,她奉上自己四十餘身血肉才澆灌餵養出的幽冥之體因為這可笑的愛意崩塌,他本該堅不可摧,但此時一道小小的傷痕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浮南看到他與她相攜走在泛著粉紫色澤的夕陽下,看到他們住在簡單的人類屋子裡,孟寧朝阿凇笑,而阿凇的心怦怦跳,孟寧鬧了脾氣,孤零零站在雪地中,阿凇去哄她,他將她擁入懷中,動作還不甚熟練,她的麵頰僵硬地撞在他的月匈膛上。

這些畫麵鮮活真實,美好得仿佛話本子裡描繪的畫麵,他們就像是故事裡的男女主角——不,阿凇不是主角,孟寧另有所愛,他隻是一個可笑的反派,拱手奉上自己醜陋的愛意,卻被她當成工具狠狠拋棄。

最後,他追愛而去,拋棄魔域,無數個令人絕望的畫麵在浮南眼前上演。

未來之事如走馬燈,浮南記性好,她抓住了她所有能記住的細節。

但是,在她腦海揮之不去的還是阿凇與孟寧的所有故事,他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甚至忽視了自己魔族的身份,他因愛變得虛弱,就像羅真。

他怎麼可以……這樣呢?浮南想,他的幽冥之體也有她的一份,他怎麼就如此糟蹋呢,魔域所有的魔族的如此信任他,他為何要拋棄他們,甚至是……拋棄她?

所以,她最後的結局呢?浮南虛幻的身影仿佛孤魂野鬼,穿過魔宮的殘垣斷壁,她來到魔宮正中心,自己的居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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