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1 / 2)
從昨天到現在,江雪螢心裡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髒突突跳得飛快。這種感覺在來到三班門口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一大早,她就感覺到了三班氣氛的古怪和微妙,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像是怕釋放出什麼怪獸。
柯小筱一看到她,就拉著她問,看到論壇那個視頻了沒?
江雪螢想說沒看過,但怕柯小筱非要給她看一遍,還是選擇了如實回答。
柯小筱麵色復雜:「我說許梨怎麼突然就……」
「要我說方曉靈這事兒做的也太過分了,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江雪螢頓了頓,問。
「池聲都成笑話了。」就連柯小筱都有些不忍心,「說他勾搭別人女朋友,被人男朋友堵在天台把衣服扒了,就剩了條內褲。」
「而且你知道池聲前幾天為什麼沒來上學嗎?」柯小筱壓低了嗓音說,「就謝依依之前去辦公室,聽到老夏跟二班班主任聊天,講到池聲了,池聲他爺爺前幾天去世了。」
江雪螢怔在了原地,像被人兜頭打了一悶棍。
她想起不久前那個夏天。
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的老人。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在爺爺身邊的池聲,在陽光的照射下,琥珀色的眼像是蜜糖的顏色,雖然戴著雙勞保手套在太陽下收廢品,但神情卻難得鬆弛溫和。
「螢螢?」
「螢螢?」
耳畔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東西,充斥著嗡嗡的雜音,柯小筱的喊聲隱隱約約得聽不分明。
對於她來說,這並不是同學的爺爺去世這麼模糊的概念那麼簡單。
她見過那個老人。
於是,一切問題在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
怔了好一會兒,江雪螢才緩緩收斂思緒,搖了搖頭,「我沒事。」
「是生病了還是?」她頓了頓,委婉地問。
「不知道,老夏沒說。」柯小筱說,「可能吧,老人不都這樣嗎?說不定哪天就沒了。」
「不過方曉靈她們這事兒乾的的確太缺德了,人爺爺前腳剛去世後腳她們去乾出這種事兒來。」
許梨沒來,她今天請假了。
池聲也沒來。
江雪螢放下書包,看著窗戶邊那個空盪盪位子,心裡好像冷不丁地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她試著拿出書來背,但心思一直沒放在書上,越背反而心跳得越快,越焦慮難安。
池聲沒來,他能去哪兒?在家?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就縈繞在江雪螢心頭的那股不祥的預感壓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緊跟著,她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舉動。
她逃了早讀課。
蹬蹬蹬,腳步飛快地上了樓,去了昨天那個天台。
會像上上個學校那樣,被牽連被針對嗎?
曾經孤懸於集體外的恐怖的回憶湧入腦海,吳捷、方曉靈、許梨一一在眼前閃過,可一並在眼前浮現的卻是守候在樓梯口等她倒垃圾的池聲。
沒什麼大不了的。
無數恐懼,無數擔憂,無數的猶疑,統統都化作了從昨天就一直堵在她喉嚨裡的一句,去他-媽-的。
江雪螢腳步用力到把地麵踩得咚咚響,呼吸急促,吸進肺裡的冷空氣紮得嗓子生疼,。
她不知道池聲會不會在這裡,但她心裡總覺得不安,非要確認一遍才安心。
天台的門鎖壞了很久都沒人換。
不知道為什麼,她去扭門把手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在推著她,在催促她快一點,快一點、請快一點。
從前那些想要融入集體的顧慮,那些遲疑,那些違心的東西,都好像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剩下了快一點,再快一點。
偏偏門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江雪螢一時推不開,大腦和耳朵裡響起一陣尖銳的鳴笛聲,她渾身顫抖,使勁兒側身用力去撞。
一下、兩下。
彭咚。
門終於被她撞開了。
秋天的天台,風像刀子一樣迎麵呼嘯而來。
欄杆上那個少年,垂著眼,弓著背,靜靜地坐著,就像那天,一朵被風雨被吹到欄杆上的,不合時宜的白薔薇。
當不安印證,江雪螢隻能聽到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轟隆隆地響,像是被一輛長長的,沒有目的地的火車碾過,她大腦空了一拍,
很快地,心髒也跟著抽了一下,五髒六腑旋即就被尖嘯著的不安絞緊。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麵。
江雪螢嘴唇發抖,卻必須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不敢驚動池聲。
像是不敢驚動一朵枝頭已經岌岌可危的花。
江雪螢想開口,卻怕任意一個音節都能使麵前的少年毫不猶豫地墜入長風。
於是,天台反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凜冽的風自兩人間奔襲而過,吹得江雪螢指尖又僵又麻。
「池……」她張口。
但卻是少年先開口。
池聲的嗓音聽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區別,「江雪螢。」
他沒看她,說:「你怎麼就這麼煩呢?」
……
「池聲。」
江雪螢努力讓自己鎮定,「你先……下來好不好。」
「看來你也聽說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臉上的神情暴露了什麼,少年很平靜地偏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沒什麼所謂地收回了視線,「對,我爺爺死了。」
江雪螢怔了怔,說不出話來。
少年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語氣近乎死寂般的平靜無波。
「前幾天感冒一直沒好,大早上起來心髒疼,當時家裡人瞞著沒告訴我,偷偷送到了醫院,下午的時候就不行了。這才喊我趕緊請個假回家。」
※※
有時候,老年人過世真的隻是一瞬間。
打滑摔一跤,感冒著涼,甚至都能奪走老年人早已如風中殘燭般岌岌可危的生命。
「但你知道嗎?」
這是池聲第一次這麼「多話」,少年虛虛地垂下眼睫,近乎自虐般地喋喋不休道:「我家之前沒出事兒的時候,我爸給我爺爺奶奶買過不少壽險。
也就是說,我爺爺猝死,我家能拿到不少錢。」
「我之前一直在想,我爸不行,他做不到的事,那就讓我來。我能照顧他們老兩口。」
「所以我努力讓自己不在乎學校裡的這些事,我必須要強大起來。」
隻有強大起來,
才不會給家裡添亂。
隻有強大起來,才能抵禦來自外界的風暴。
隻有強大起來,才能成長到足夠為家裡人遮風避雨。
「結果現在,我爺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