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終(2 / 2)
在漩渦水戶熟練的配合下,白蓮單手便將這朵蘑菇撈到了懷裡。
然後,就像當初無聲無息的出現一樣,伴隨著一陣微風搖曳,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宮苑,北。
庫房裡果然沒人!
白蓮放下漩渦水戶後,下意識退了一步。
他有一邊眼睛是瞎掉的,視覺死角大的驚人,哪怕確定了這附近毫無人煙,依舊習慣性停在承重柱的一側,站在掛簾後濃重的陰影裡。
男人本是想靠一靠就算了,但略一頓後,直接盤腿坐下了。
不遠處,被擱到地上的鏡光齋院環視一圈室內。
她倒也不挑,從唐鬆白鷺紋的衣袖裡掏出個手絹,開始吭哧吭哧的擦地墊。
從背後看,就那一團,跟個刨坑的兔子似的。
白蓮沒有催促,意外耐心的看著,直到漩渦水戶被灰塵嗆到,孩子氣的打了個噴嚏。
他問,「換大名是什麼意思?」
「——唉?」
那團背影頓了下,揉著鼻子轉過身來看他。
「就是字麵的意思啊。」
「姑父,姑媽,姑婆婆,渦之國感覺這邊完全沒辦法了……」
「也不對。」
漩渦水戶歪頭想了想,糾正了這個說法:「其實有辦法也沒有用,畢竟戰爭的主動權,一直就在水之國手上。」
所以麻煩是麻煩,但簡單也是真的簡單。
像是還沒有眼前髒了的手絹重要一樣,小小的女孩子咂了下嘴巴,滿不在乎的說——
「既然水之國的這個大名想要打,那我換個不想打的人當大名不就好了?」
白蓮:……
白蓮居然有一瞬間的失語。
但可能是漩渦一族這兩年來的地位變遷,又或是禦台所那句「康復對應著什麼」的提問——
雖然還有些亂糟糟的前因不明,但白蓮的直覺和潛意識,已經替他完成了共同的判斷。
這個孩子的話,並不是戲言。
於是他在短暫的無語後,告訴她:「打雷之國輸了,損耗很大的,國內矛盾需要轉嫁,打渦之國,是國內貴族和忍者共同的意誌。」
「利益驅使下的共同意誌罷了。」
漩渦水戶頭也沒回他,隻看著眼前終於擦乾淨的地墊,滿意的也盤膝坐下了。
「我記得水之國大名有七個兒子——」
她不太舒服的調整著姿勢,抽空問他:「有和白蓮桑關係特別好的嗎?」
「有吧。」
「那我們就讓他當大名好了。」
她甚至都沒問那位殿下的名字,便輕飄飄的做了決定。
說起來步驟也簡單:
水之國和雷之國,當初打的是國戰,大名親赴前線,就在禦所的座船上。
這波撤退,沒回國就直接改打渦之國了,也就是說,大名本人還是一個禦駕親征的狀態。
趁前線對峙,讓留守大名府的某位殿下政|變|奪權——
風雲牽動之下,渦之國還算個毛?
他不得馬不停蹄的趕回去受他的王位嗎?
大名是一國之主,真死在前線,兩邊就成死仇了——
送回去給他兒子下手,正好從根源上,把這事定義成野心驅使下的【弒父奪權】,免得忍者,尤其是他國忍者,無故被人懷疑。
他國忍者。
無故被懷疑。
白蓮一瞬間覺得這話裡遍地都是槽點,但細究一下,也不是很好吐。
說正事吧。
他嘆了口氣,告訴水戶:「大國是要臉麵的。」
尤其水之國剛慫了一波。
「雷之國同為五大國之一,所以輸時丟人也有限,但如果麵對的是渦之國,退兵不可能說退就退。」
簡而言之:既然打了,就得有始有終,哪怕硬拗的,必須有個麵子上過得去的結果。
渦之國現在不能拒絕即將到來的戰爭,那時,也不會有「趁虛而入」的資格。
歸根結底,必須認個慫。
這理論其實是霸道且殘酷的,但白蓮說完之後,小姑娘隻是愣了一下。
「啊。」
下一秒,她安然的笑了。
「我也沒指望能說停就停啊。」
五大國那個級別,統治階層絕對不敢忽視忍者的力量。
大名府七個兒子呢,一旦有人挑頭,開始為了爭大位撕逼,那必然會火速召回站在自己這一方的人手。
輝夜,鬼燈,哪怕白蓮本人。
但凡有名號的,有一個算一個,別想獨善其身!
到時對戰改暗殺,忍者的高分局,怕是都集中在都內大名府了。
「但是前線軍隊還在嘛。」
漩渦水戶說:「戰爭最初就是兩軍對峙的事,水之國連戰船隊都開過來了——」
「正好渦之國也有船隊,我們轟轟烈烈打海戰就好了呀。」
打完不就有結果了?
白蓮:……
白蓮:「你知道那種戰役,一次要死多少人嗎?」
漩渦水戶搖頭。
白蓮下意識扌莫了下左眼,拿十年前的大混戰給她舉例。
那是真正的戰場絞肉機,三國混戰七天,不算輕重傷,攏共死了十一萬人。
「十一萬?」
漩渦水戶慢吞吞的重復了一遍,若有所思歪頭。
這反應,讓白蓮好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他覺得可能是數字太大了,這小東西會數數,不代表對數字背後的人口有實際概念。
結果下一秒,在他開始解釋何為生靈塗炭之前,女孩意外的感嘆說:
「死的這麼少啊……」
「——哈?」
長相凶暴的男人,聲音顯然也文雅不到哪裡去。
漩渦水戶被他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回視。
「就是少啊。」
她坦然的直視對方的眼睛,挺認真的跟他掰起了手指頭。
當前處於相對成熟的封建時代,對標地球的話,全球人口在8-9億之間。
十一萬傷亡。
聽著很多,但對普通人來說,也不過是7500分之一的死亡率。
更何況這種戰爭幾十年都不一定有一次。
「但是對忍者呢?」
漩渦水戶看著白蓮。
按照常理來看,高烈度的戰爭本身是無法持久的,因為它會影響民眾的正常生產生活。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會死人。」
死很多人。
等死亡到了某個臨界點,集體的意誌就會崩潰,進而反推上層,不得不選擇終止戰爭。
「但我們這個世界哦,光是席卷全大陸戰亂,就打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了。」
「白蓮桑覺得,為什麼能撐這麼久呢?」
沒等他開口,漩渦水戶自己先拍了下手,高高興興的答曰:
「因為這一百五十年間,死的都是忍者嘛~」
為了戰爭支出,各國稅收繁重,民眾生存壓力巨大。
但封建時代,愚民是統治者的天賦技能,本身就處在極端壓榨下的話,壓力大也有限。
同理。
雖然大量的青壯會被征上前線,但常規軍隊的主要責任其實是對峙,是相互壓製,是在忍者打完之後,去收拾戰場接收領地。
他們並不需要麵對無望的、冰冷的、讓人崩潰的超高死亡率。
也就是說,【戰爭】這一概念中最大的代價——
【死亡】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被掌管著權勢的普通人,簡略卻有效的轉嫁給了忍者群體。
「白蓮桑算過忍者的死亡率嗎?」
問是這麼問,但漩渦水戶其實並不意外這種現象的出現。
忍者對戰,高效,好控製烈度,局限了範圍,還能最先大限度的保持人口——
畢竟在封建時代嘛,人才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
「普通人建立的封建秩序,探索出了損失最小的戰爭方法,於是選擇讓忍者去死。」
「那麼,當我想要規避族人上戰場找死時——」
漩渦水戶的聲音帶著點無可奈何。
「——也就隻能照貓畫虎,把戰爭限定回普通人的層麵,讓他們去死了呀。」
話音落下,白蓮長久的看著她。
因為男人一直沒說話,水戶也感覺到了別扭。
她不自在的在墊子上蛄蛹了一下,問:「怎麼了嗎?」
白蓮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他的大腦其實已經飛速的整理完了聽到的信息,開始結合自身權衡利弊。
但在本能般的思考之外,男人喉頭微動,細細體會著月匈腔裡持續升起的,那股奇妙但悚然的心悸。
白蓮是水之國內所有非家族忍者公推的首領。
在水之國大名看來,他這樣的,就屬於沒有「祖傳立場」的人,所以更值得相信。
而貼身侍奉的久了,看到的東西自然會多。
他圍觀過水之國的大名教育兒子——
給他數不清的錢財,用逼他輸錢輸到煩的辦法來讓他戒賭,又或是輕易交付城池,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間,培養所謂的上位者心態。
白蓮自覺是有所收獲的。
但和自己所謂的「一點就通」相比,他現在突然發現,最可怕的該是「渾然天成」才對。
男人垂眸,看那朵蘑菇。
她長著可愛的杏眼,瞳孔一點漆黑,而睫毛和發色相同,是嬌俏的紅色。
偏偏是長在這樣一張臉上的這樣一雙眼睛——
「渾然天成」。
所以看人時不是人,是人口紅利。
所以看死人時也不是死人,是戰爭損失。
那我是什麼呢?
男人無可無不可的搜索著合用的名詞:
籌碼?
砝碼?
代理人?
半晌之後,覺得自己挺無聊的白蓮開口,打破了室內不知何時開始出現的寂靜。
他說:「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就沒錯。」
「和盤托出了這麼可怕的話題,小殿下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滅口嗎?」
漩渦水戶欣然答說:「不怕啊。」
「殺我可麻煩了,喏,就這個符文,背上也有的,我心跳停止,我爺爺那邊立刻就會有感應,你雖然能跑掉,但【殺掉渦之國齋院】的事瞞不住。」
「齋院隻比齋王差一級哦。」
她語氣還挺驕傲:「以當前的封建秩序來看,擅自殺我,後果很麻煩的。」
「……」
「但是我活著對你有好處哦。」
她無視了白蓮復雜的表情,自顧自從坐了半天的地方站起來,吧嗒吧嗒跑到白蓮身邊,坐——
地太髒了沒坐。
她蹲下,然後牽起青年的手,勾住他的小拇指。
「其實煽動人的野心很簡單的。」
她一邊很認真的拉鈎上吊,一邊告訴他:「這個你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
「隻要方法得當,和你關係好的那位殿下,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她收起小拇指。
「其實上位也很簡單哦。」
「除掉被你選中的,大名的兒子還有六個,兩兩同歸於盡的話,可以把同一種遊戲,換不同的方法玩三次!」
「這個我也可以教你的。」
明明一小時前,這家夥還跟個沒腿的蘑菇一樣,蹲在樹下發愁的揪野草。
但一小時後,她蹲在自己旁邊,就好像需要煩惱的東西都已經注定消散了一樣,小動物般雀躍的仰著頭。
她說:「這樣多好啊。」
「忍界大族不能在戰場出風頭了,也就不能靠功勛和名望擠壓你和其他非家族忍者的生存空間。」
「等奪位的『戰爭』開始,他們在對峙中互相消耗,這應該是你很喜歡的場麵——」
「我不喜歡。」
白蓮看著她,打斷了孩子氣的喋喋不休。
「渦之國兩次政變擺在眼前,所以我並不會質疑小殿下現在的話,但是。」
說到這裡,他很鄭重的頓了下。
「但是想促成這些事,總是需要情報的吧?」
「我國大名,大名的七位殿下,他們的性格,人際關係,麾下親近的忍族——」
「想要操縱的足夠精細,怕是連忍族內族長和長老的性格,都要探明出來。」
「再進一步,戰鬥資料也是需要的吧?」
說到這裡,男人抬手,神色不明的將手掌壓在了小女孩的肩頸處。
「水之國什麼都暴露在您麵前了,以後若是雙方開戰,我們還有贏的可能嗎?」
漩渦水戶:……
漩渦水戶完全沒把那隻輕易可以捏碎頸骨的手當回事。
她不高興的鼓起來一邊臉頰,嘟囔說,「我又不是閒著沒事就會去打水之國的人,輸不輸什麼的言之過早吧?」
「而且——」
她看男人的眼睛,認真的告訴他:
「水之國將來不一定輸,但你現在一定會贏哦。」
團結浪忍,對峙忍族,侍奉大名,還搞微操。
「白蓮桑你,一直都很想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