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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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秋日,向來天高雲淡。舊時宮牆在日光下,絢爛得如同濃墨重彩。

李清照身形嬌小清瘦,盈盈立在廣場上,抬眼打量著雄偉的宮殿。

柔婉的五官,好似總蹙眉,眉心籠罩著一層吹不散的輕愁。聽到腳步聲,倏地循聲看來,那雙依然清透的美眸,克製又帶著些好奇,使得她看上去靈動如朝露。

趙寰暗暗叫了聲好,含笑急步上前。李清照忙收斂了目光,曲膝福身見禮:「可是二十一娘?」

趙寰還禮,笑道:「是我,趙二十一娘。易安居士裡麵請。」

李清照不動聲色打量著她,客氣道:「初到燕京,著實是心急了些,直接遞了帖子上門,不知可有打擾到二十一娘?」

趙寰側身請李清照進屋,道:「我讓人給易安居士帶信,才叫冒昧打擾。路上又不太平,易安居士舟車勞頓,從南邊來到北地,我如今是又後悔,又感動,還有榮幸。」

李清照秀眉漸漸揚起來,抿嘴笑道:「二十一娘謙虛了,這是我此生出門,最最期待的一趟,所幸不虛此行。」

進了大殿,周男兒打來了水伺候李清照洗漱,她挽起衣袖走上前,道:「我自己來吧。」

周男兒忙將帕子奉上,退了出去。李清照轉頭看向趙寰,解釋道:「我如今孑身一人,身邊錢財早已散盡,靠著友人接濟勉強度日。此次前來燕京,是湯福給我了些盤纏,幫忙找到可靠商隊,我隨著他們一起到了燕京。起初我不敢要,聽說是二十一娘所贈,便厚著臉皮收下了。」

商隊東家是尚富貴信任的友人,湯福到了南邊,也多靠他一路幫扶。

趙寰看過李清照的一些生平,知曉她後世淒苦,過得不易,便贈予了她些錢財。

起初趙寰還挺忐忑,怕她覺著冒犯。見她大方收下了,深感欣慰,至少在月匈襟上,就值得佩服。

李清照動作輕柔,邊洗著手臉,邊聲音平淡,簡要說了近幾年來的過往。

趙寰聽得極為認真,心中感慨萬千。

不過三言兩語,便將她波瀾起伏的一生描了過去。

李清照堅韌聰慧,從開封運了十幾車貴重古玩金石到南邊,路上遇到打仗與叛軍,靠著聰慧與膽識,都順利脫身了。

可惜到了紹興,借住在人家中時,所有的貴重之物,一夕之間被全部盜走。

趙寰道:「打仗是你死我活,人性比戰場還要復雜醜陋。」

李清照意外看了趙寰一眼,不禁笑著說可不是,「亂世之中,人鬼難分了。」

洗漱完,趙寰請李清照坐下,遞了茶上去,道:「我不會煮茶,夏日吃薄荷,秋日北地沒有桂花,菊花倒開得茂盛。娘子們閒暇時窖了些,我就吃菊花茶。」

茶碗裡的茶湯清亮,明黃的菊花在裡麵飄盪,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李清照一看就心生歡喜,淺淺嘗了口,道:「有點兒甘甜,我很喜歡。」

趙寰指著旁邊的瓷罐,笑道:「我放了些糖進去煮,我向來不喜歡吃苦,就喜歡甜。人生五味,能不嘗苦,就絕不嘗。誰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認為是純屬吃飽撐著了,太平盛世,安樂無憂才該被宣揚。」

李清照愣愣看著趙寰,片刻後,臉上浮起了明快的笑容,道:「二十一娘不但勇猛無雙,見解更是不凡。我在南邊聽到你的事跡,除了敬仰之外,更是好奇,很想見一見如此的奇女子,究竟是如何模樣。」

趙寰哈哈笑道:「南邊我的名聲不好,趙構在變著花樣罵我呢。不過,我不希得搭理他,他沒出息,隻能使出這些醃臢手段了。」

李清照想到自身的遭遇,笑容逐漸退去,苦澀地說了自己再嫁的遭遇,道:「我不如二十一娘,好些人說我是徐娘半老,還厚著臉皮再嫁。遇人不淑,都是我自找,活該。每每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我總會難過許久。」

在後世時,對於李清照再嫁有爭議。不過,明清時期對於李清照再嫁的駁斥,都是些無稽之談,毫無根據。

並非男人們真正她的遭遇感到同情,也不是秉著真實性在考據。

在大宋,寡婦再嫁本就司空見慣,劉娥就是再嫁,範仲淹的生母也再嫁了人。

三綱五常到了明清時期,掌權者發現這一套很好用,將其推上了頂峰。

朱熹的理學強調:「夫為妻綱」,宣揚貞潔,妻子必須對丈夫絕對服從。明清時期強調女性要守節,貞潔牌坊鼎盛發展。

其實宋也好不到哪裡去,妻子告丈夫,無論何事,哪怕是虐待,按照律法「妻告夫罪,雖得實,徒兩年」。

趙寰肅然道:「易安居士清清白白之身,就是七老八十再嫁,與他人有何關係!張汝舟打罵你,是他的惡。世人愚昧者有,也有隻是因為壞,見不得他人好。究其根本原因,最大的可惡,在不公平的律法上,對女人太苛刻。若是張汝舟毆打其他不相關之人,他輕則得賠藥錢,重則得被打板子坐大牢,世人總將夫妻一體掛到嘴邊,可憑什麼丈夫毆打折磨妻子,無需被懲罰,妻不能告夫?」

李清照被投入牢獄之後,幸得友人相助才能脫身。所有的人都安慰她,關心她。卻從沒人質疑過,這一切的根本,乃是律法待女人的不公。

趙寰皺眉,沉重地道:「七出三不去」也可惡,將許多不幸的女人,一輩子就困在了後宅,永世不得脫身。好些人以為這是在保護女人,他們中有人息事寧人,和稀泥。明白人就是故意在使壞。丈夫要休妻,要不是為了另娶,要不是厭惡了。女人若是不允許「被去」,留在原來的家中,這才是最壞的情形。」

李清照苦澀地道:「人心一旦變了,豈是三言兩語,道德律法規勸約束。」

趙寰頷首,道:「易安居士能寧願坐兩年大牢,也要告發張汝舟,敢問這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做到,是你自救,才活到了今日。而其他不幸的女子們,則沒你這般幸運。要一個人無聲無息死在後宅,實在是太容易了。「三不出」,並非保護了女人,而是將她們推向了死路。」

李清照鼻子陣陣發酸,啞聲道:「我以前亦覺著不對,亦曾與人談論過此事。「七出」中,尤其是「無子,惡疾」,豈能是女子能夠自控。「三不去」,哪怕過得不好,彼此兩厭,也得生生忍受著,除非是發生了義絕此等關乎性命的慘事。人皆言,此舉是對婦人的保護。若是被夫家休棄,娘家名聲受損,嫌棄的話,婦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提,如何能活。二十一娘,我讀過書,識字,能靠著自己賺得一口嚼用。若是目不識丁的弱女子,被休棄之後,如何能養活自己?」

趙寰乾脆直接道:「其一,本就不該有休妻這種方式存在,夫妻之間,應當有更完善的律法保護雙方的權益,至少得全部改為和離,在和離之後,女人也能分到家產,保障以後的生活。其二,目不識丁的弱女子,除了給她們自小學習的機會,再不濟,也要讓她們學一門手藝。這兩點沒做到,朝廷該出麵,對她們進行救助。比如眼下的風氣,女子為何不能出來做事,與男人一樣參加科舉?」

歷史上在宋孝宗時期,曾有九歲女童參加過科舉。不過她並非考的進士科,而是十五歲以下的神童科,隻考詩詞。

最終她通過了考試,結局卻是宋孝宗賜給了她婦人的誥命封號:「孺人」。

後來在宋寧宗時,再有女童參加科舉,便被大臣駁斥了。此時的三綱五常已經蓬勃發展,男人認為女人考科舉不妥。

且女人濃妝艷抹,若是出現在衙門朝堂之上,會引起男人圍觀,有傷風化。

且不提此人說法的荒謬,將讀書人的無恥體現得淋漓盡致。

聖人言:「非禮勿視」,他們讀遍聖人言,首先應該做的是選擇管好自己的眼睛。

趙寰聽到後世普遍的說辭

是,女人體力不如男人,在靠著男人種地,出力打仗的時代,所以女性處於被支配地位,是必然的結果。

這些說辭持續了幾千年,甚至連女人本身都深信不疑了。

在後世中,也沒見過田間地頭少了女人勞作,楊門女將雖為杜撰,佘太君卻真實存在,戰場上同樣有女兵。

她們從沒有過機會,有過與男人做同樣事情的正式機會。

「不一定說女人在讀書上就絕對強過男人、可是,能不能行,總得給她們機會,讓她們試一試。科舉我也沒考過,如今北地的幾個州府,易安居士應當聽說過,府尹大多都是沒經過科舉考試的娘子們。沒有黨爭派係,政令通暢,她們都做得很好。」

大宋人才濟濟,蘇東坡,王安石,司馬光範仲淹等等,數不勝數。最令趙寰感慨的是,哪怕如他們,都在黨爭派係中沉浮。

如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丈夫趙明誠趙家,因為熙寧變法之後的鬥爭,遭到了牽連,

深陷牢獄之災,結果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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