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首發(1 / 2)
這個……不行。
那個……也不行。
筆尖在紙上劃了無數道,一個又一個方案被否決了。
兩個地點相距甚遠,即便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要怎麼做到讓一個人跑兩個片場。
更別說……
姐姐好像壓根就沒有打算去找反派啊!
祝水雯又偷瞄了一眼,那疊競賽卷正壓在祝緋緋的手肘下,一片空白。
題目都不做,怎麼可能還會去問人問題呢!?
「任務失敗了會怎麼樣?」她和係統溝通。
係統簡明扼要:[boom。]
「失敗一次也許不要緊吧」的念頭,當即在腦中灰飛煙滅。
周五的最後一節自修課,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躁動,她瞧見鄧緒傑擰著身體,喋喋不休地對晚上的生日宴進行美好暢想。
祝緋緋轉著筆,偶爾回上一兩句。
姐姐跟別人說話時,表情沒有那股隱隱的排斥和不耐——這使得祝水雯也敢多看兩眼了。
她收回目光,做了幾道語文選擇,又去看草稿紙上的「路程問題」。
如果姐姐能夠配合的話,有一個非常極限的操作方法:先去城東酒吧,完成和男主的「初遇」,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城西,和反派討論數學題,再回到城東,觸發後續劇情點。
但這未免就有些賭博的意思了,放學的這段時間,也是馥海市的堵車高峰期。
當然,最賭的還是……
祝緋緋憑什麼配合她呢?
如果把「補漏」的事說出來,她能預想到,姐姐一定會擰起眉,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正當她有些無計可施的時候,祝緋緋像是終於忍耐不住了似的,轉頭看了她一眼。
隨後,對方站起身,徑直向她走過來。
「姐姐!」
少女眼睛一亮,驚喜地叫了一聲。
這是姐姐第一次主動找她!
但很快,從對方緊緊繃著的唇角中,她意識到了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接下來要發生的對話,應當不會太友好。
「你出來。」
說完這一句,祝緋緋頭也不回地往教室外走去。
*
祝水雯剛走出去,祝緋緋劈頭蓋臉的質問就來了——
「上課『他』突然喊我回答問題,是你在搗鬼吧?」
祝水雯呆了一瞬。
在她的大腦還沒轉過來的時候,祝緋緋的下一句話又接踵而至了。
「上課睡覺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憑什麼拖我下水啊?非要看我也出醜,你才心裡舒服是不是?」
盡管顧及這會兒還在自修,她的聲音壓低了些,但那股怒意仍然通過不太穩定的氣息橫掃了過來。
似乎從回答完問題開始,她就一直忍耐著,直到這一刻才傾瀉出來——而這流露出來的微末,也不過是她心中窖藏的千萬分之一。
祝水雯臉色倏地變白:「不、不是的!我不是想要讓你出醜……」
祝緋緋打斷她:「我就問你,是不是你的原因,老師才喊了我回答問題?」
其實哪怕祝水雯否認,也無濟於事,在祝緋緋心中,這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
「……是。」
少女慘白著臉,囁嚅道。
課上那一幕實在太明顯了,隻要稍微有點聯想能力的人,都能猜到這其中的關聯。
「你有病嗎,祝水雯?能不能別來煩我?」
她原本都不想提這一茬了,偏偏少女上課的時候有一下沒一下地瞅她,那眼神……
說句不好聽的,死人都能給她盯得從棺材板裡頭蹦出來!
祝緋緋月匈口直憋著一股悶氣,說話的聲音更是疾言厲色,毫不客氣。
「我警告你,祝水雯,你下次再搞這種小手段,我不會管我爸媽想什麼。」她一字一句道,「我會直接把你的東西全扔出去,你給我滾出我家!」
走廊裡安靜了好久。
少女始終低著頭,垂在耳邊的頭發絲都顯得極其乖巧,很像一隻耷拉著耳朵、惶恐無比的垂耳兔。
有那麼一瞬間,祝緋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但在意識到這一丁點的軟化時,她的刺便盡數豎了起來——那是對自己立場不夠堅定的憎恨。
*
天知道,在第一眼見到這個堂妹的時候,她其實是喜歡的。
少女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甜甜地先喊了一聲「姐姐」,好乖巧的模樣。
但在父親說出「小水從今天開始就住咱家裡了」的那一刻,那點喜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的心裡隻剩下一句話:憑、什、麼?
父親覺得她不可理喻——騰給祝水雯的房間是家裡沒人住的房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於是,祝水雯進門的五分鍾,新一輪的家庭大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爆發了。
少女那會兒正在理掉在地板上的橘子——她提了一大袋,一路坐著大巴,辛辛苦苦拎進了門。
說是家裡種的,新品種,很甜。
因著少女的勁小,進屋的時候被玄關絆了一下,橘子全掉在了地上,就蹲下去慌慌張張地去撿。
聽到爭吵聲,她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拿了個橘子過來,怯怯道:「姐姐……」
祝緋緋的反應是狠狠推開了對方的手:「不用你假好心!」
橘子掉在了地板上,「啪」的一聲悶響,摔得破皮裂口。
那一刻,少女的反應和現在如出一轍,也是僵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些微區別的是,這一次,對方沒有默默地走開。
怯弱中帶著點顫音的聲音響了起來:「……好。」
少女頓了頓,又用極小的聲音道:「對不起,姐姐。」
對方沒有反駁一個字,仿佛是知道,無論自己此時此刻說什麼,都隻會被祝緋緋當成是「狡辯」。
——反倒使得人心裡頭更加窩火了。
她寧可這個堂妹暴露出醜惡的嘴臉,跟她當場對罵起來,也比這種逆來順受的模樣要讓人舒服。
不是,你有什麼好裝的啊?
鄧緒傑剛才說的話,在她的腦中再度循環播放起來——
「緋姐,土妹瞪你了。」
「緋姐,我估計吧,八成是你題目竟然答出來了,讓她氣壞了。」
「緋姐,她又瞪你。」
敢做不敢認是吧?
在她怒氣即將到頂之前,恰逢鈴聲大作。
放學了。
她不想麵對蜂擁出來的人群,乾脆轉頭就走——反正她周末不寫作業,書包乾脆不帶。
鄧緒傑跑出來,路過祝水雯時,對她「嘖嘖嘖」了幾聲。
可惜少女毫無反應,未免讓人感覺無趣。
直到祝緋緋麵色不善地喊了一句「你不著急是吧」,他才姑且放過了祝水雯,樂顛顛地追了上去:「緋姐,來了來了!」
*
學生一窩蜂般湧出教學樓,校園變得熙熙攘攘,突然高漲的人口密度幾乎要讓人生出些不適。
不知怎的,在距離校門口還有一段路的時候,祝緋緋神使鬼差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視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和少女對視上了。
欄杆上,祝水雯穿著一身藍紅交錯的運動服,正俯身往下看她。
兩個少女一個站在樓下,被教學樓匍匐切割出的陰影所籠罩;另一個站在樓上,沐浴在夕陽泛紅的明烈陽光中。
濃墨重彩的焰光澆在少女的側臉上,烏發上大片的光暈在肆意燦爛地綻放光輝,明耀得近乎炫目。
有那麼一瞬間,祝緋緋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下一秒,對方就會將手卷成喇叭狀,像每一次見到她時那樣,興高采烈地喊出「姐姐」。
——並非如此。
對方像是根本沒想到她會突然轉頭,對視一會兒後,少女立即往後退了兩步。
像是突然冒出的地鼠,「咻」一下縮了回去,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緋姐?」鄧緒傑疑惑地喊了一聲,「不走嗎?要趕不上車了。」
她「嗯」了一聲,慢慢轉過頭,往和少女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人的距離越拉越大,直至明暗分割的光影將她們徹底切成兩片。
她不知道哪來的淡淡的惆悵,這一瞬間,她的腦中驟然閃過那個低微卻異常堅定的聲音——
「姐姐做得出來的。」
……好煩,別想這種無聊的事了。
*
少女在走廊裡一直呆站著,直到教室完全變空。
有幾個人也覺得奇怪,但礙於跟她關係不熟,最終沒人上來問問她。
這時間久得係統都忍不住開口了:[……小宿主?]
「……嗯。」
少女講話的速度很慢,乍聽是正常的語氣,但再多說幾個字的話,那憋不住的抽泣聲就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
「怎麼、辦……這樣補漏就、更補不了了……」
少女抹著眼睛,試圖假裝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還在說著任務的事:「對不起,我太笨了……怎麼都想不出,能讓姐姐高興、又能完成任務的方法……」
前幾個字尚且還清晰,等說到後頭時,黏著的鼻音幾乎要教人辨不出她在說什麼了。
「我在想、嗚……打車的話、可能來得及……但、嗚,但是……姐姐現在、肯定……嗚嗚……」
係統:[……先不說任務的事了,你先去哭吧。]
一向隻會拚命催促人完成任務的係統,破天荒說出了勸誡的句子。
*
五分鍾後。
洗漱台前,她又往眼睛上潑了一捧水,冰冷的水珠從臉頰上滑落下來,直直地落入陶瓷盆中。
鏡子裡的少女額發濕漉漉的,兩隻眼睛又紅又腫。
[還好嗎?]
「我感覺好多了。」少女點點頭,語氣很是感激,「謝謝你。」
[……不客氣。]係統沉默了數秒,還是忍不住道,[女主脾氣怎麼這麼差?]
「不是姐姐的問題。」祝水雯搖搖頭。
這情況,擱誰都要誤會——祝緋緋能忍了一節課才爆發,她甚至都覺得姐姐的修養已經非常好了。
係統:……?
幸好「姐控」沒有跟它探討「修養」定義的意思。
她現在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任務、任務、任務……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腦中隻有剛才算出來的那幾個方案。
無論哪種方法,都需要祝緋緋的配合才行。
但是……
「你有病嗎,祝水雯?能不能別來煩我?」
明明手機就在兜裡,她卻愣是提不起一點撥過去的勇氣。
突然間,伴隨著靈光一閃,少女試探性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
她跟祝緋緋生得有六分相似,但二人氣質外貌迥然相異,最大原因,便是眼睛和嘴唇。
因著哭了一輪,少女的眼皮腫得不像樣,壓根看不出原始的杏眼形狀。
再將嘴唇一掩,模樣當即難辨了起來。
數秒後,她以不太確定的聲音道:「係統,我可能……有辦法了。」
*
馥海市的九月,仍是燥熱和煩悶的代名詞。
空調無休止地運轉著,「嗡嗡」的電機聲,容易使得人聯想到一些心情舒暢的詞。
陰涼,或是清爽。
但是,這些詞隻屬於空調所在的主臥。
——和最偏遠處的儲物倉庫毫無瓜葛。
賀雪岐睜開眼的時候,瞳孔尚且還處於渙散虛焦的狀態。
窄小的門框漏進來一束燈光,勉強映出天花板的輪廓。
等到視線中沾滿灰塵的燈泡從三個變成一個後,賀雪岐才慢慢地坐起來。
少年的嘴唇是乾枯皸裂的蒼白,t恤衫連帶著身下的床單都是汗津津的,仿佛從水裡剛撈出來。
緊挨著床的小桌上,擺著空涸的水杯和幾粒退燒藥。
他不著血色的手指抵在太陽穴上,感覺到指腹處突突地跳動著。
宛如無數條蛇在這層薄薄的皮膚下逡巡翻湧,試圖吞噬他的血肉。
放在桌上的碎屏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宿啟鳴]:【錢帶來了嗎?】
這驟然亮起的光線,照出少年蒼白的脖頸和清瘦的下頜線,青紫色的血管隱約可見,好似伏延在茫茫雪原中的數道靜河。
然而,在鴉羽般濃密的眼睫下,他的瞳孔卻是黑黢黢的暗色,毫無光亮。
數秒後,屏幕自動暗了下去,少年的麵容重歸黑暗。
他偏過頭,起身拎起手機。
隨著人影的移動,光線些微偏折,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無鎖的門沿上,門軸無聲轉動。
門開,萬物驟明。
*
賀雪岐出來時,母親許卉楓正在廚房裡擇菜。
聽見動靜,她嘴裡叨叨地念起來:「是能睡那麼久啊?從早睡到晚,又從晚睡到早……」
兒子沒說話,許卉楓也沒在意——反正一直如此,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麼在意的必要了。
她頭也不抬,從冰箱裡拿出幾個彩色的小饅頭,麻利地放進蒸籠裡:「喊你幾遍了也不起,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就沒留你的飯……給你熬點粥吧,半個小時能吃了。」
見他沒說話,許卉楓一抬頭,才發現他正垂著眼,注視著自己端著的饅頭。
一時間,她臉上掛不住,拿著饅頭的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終,鍋蓋「砰」地壓了下去,蒸籠發出了重重的金屬剮蹭聲。
「那是睿睿的晚飯。你都多大了,搶小孩兒的東西,不丟人啊?」
賀雪岐移開視線,沒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許卉楓的聲音軟和下來:「你身體好點了沒?」
他答道:「好些了。」
「哦,那好。」許卉楓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露出點笑,「那,你等會兒去趟幼兒園吧,把睿睿接回來。」
這下,沉默的時間比起之前,更久了一些。
直到把她看得心慌了,賀雪岐才慢慢道:「小姨媽自己怎麼不去?」
*
睿睿並非許卉楓的兒子,而是她妹妹——也就是賀雪岐口中的「小姨媽」——的小孩。
這個所謂的小姨媽許卉丹,是在賀雪岐初中時,某一天,突然拎著行李箱到訪的。
那天賀雪岐一回到家,就看到三大包的行李堆在地上,
他的房間被騰空了,空盪的床鋪邊擺著一個搖籃車。
幾個月大的小嬰兒躺在裡頭,因為陌生的環境,正發出歇斯底裡的哭鬧聲。
見著賀雪岐,小嬰兒扁著嘴,「哇——」的一聲後,玩具擦過他的腿,掉在地板上,發出「咚」的震天響。
從那天開始,賀雪岐的房間,就變成了倉庫。
原因是——
「反正你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裡,有個能睡的地方不就好了?」
「小孩還那麼小,房間太小了不好照顧。你小姨媽也不會住很久的,等你姨夫認錯,她就回去了。」
「這段時間,你忍一忍。」
那時候,妹妹許卉丹坐在沙發上,翹著腿嗑瓜子幫腔:「男孩子,是要吃點苦。」
這一住,就是五年。
從「你小姨媽隻是跟姨夫吵架」,變成「你小姨媽一個離婚的女人,帶著個小孩過日子多難啊」——理由在不斷變化,但唯一的意義便是拖延著、讓現狀不要改變。
賀雪岐中考前夕,恰逢睿睿貪玩著涼,當夜便發起了高燒。
在小孩撕心裂肺的啼哭聲中,賀雪岐被吵醒,從房間裡出來。
許卉楓焦頭爛額地給小孩弄著退燒貼,喊賀雪岐去打盆水來。
賀雪岐打來了水,剛要走,許卉楓又讓他去拿件乾淨的小衣服。
賀雪岐看了眼時鍾,語氣平直地陳述事實:「我還有5個小時12分鍾考第一門。」
許卉楓隻擠出了一句:「等小孩上學去,就不會吵你了,你忍一忍。」
她得到的,是對方寡淡至極的一聲「喔」。
從那以後,賀雪岐的表情就再也沒變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