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首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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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說什麼。

——正如現在。

她道:「你小姨媽說身體不舒服,讓我去接一下睿睿。我也沒空,我要做飯呢。」

賀雪岐同樣是這個回答:「喔。」

每每這種時候,許卉楓都會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兒子並不是站在自己眼前,而是在一個離自己極其遙遠的地方。

——遠到她伸長了手,也夠不到他的頭發絲。

青春期的小孩,難道都有「不跟家長親近」的問題嗎?

她知道孩子心裡有怨氣,但……這都多少長時間了,還不夠消氣的嗎?

是,小孩是吵了點,但怎麼能苛責一個生病的、不懂事的孩子發出哭鬧呢?

再說了,這不也沒影響兒子高分考進馥九嗎?都是一家人,怎麼就不知道互相體諒呢?

她心裡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氣:「『喔』是什麼意思?」

賀雪岐沉默下來。

這一不說話,因著這房子隔音極差,主臥的動靜就傳了出來。

短視頻循環播放的吵鬧音樂,以及小姨媽許卉丹「哈哈哈」的大笑聲,顯得異常刺耳。

「身體不舒服?」

賀雪岐陳述了一遍,不帶一點情感,卻讓許卉楓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交替地閃爍起來。

嗡、嗡、嗡——

少年的口袋裡,手機在不斷震顫,仿佛是有人不斷地發來信息。

許卉楓看到什麼都要念兩句:「你這每天都在跟人聊什麼東西……」

賀雪岐偏過頭去,平靜道:「媽,錢。」

「……哦,對。」

兒子給了個台階,許卉楓突地鬆了口氣,不再追究消息的事。

她將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拿出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這疊錢本來早就要存進銀行,但家裡有個小朋友,本就焦頭爛額,許卉丹又每天躺家裡不乾事,就這麼一直拖延下來了。

「拿好了,別丟了。」她叮囑道。

賀雪岐接過那疊錢,眼睛落在砧板上。

準確地說,是落在那把片肉刀上。

細長的刀身,略卷了邊的刃上凝著薄薄的白色豬油,還粘連著星星點點猩紅的肉沫。

他垂著頭,狀似無意道:「這還切得動嗎?」

「哦,是鈍了。」許卉楓毫無察覺,拿起刀放到水龍頭下沖洗,「你拿去,回來的時候讓樓下那戶人家磨一磨。」

頭頂刺白的燈光照射而下,少年的眼前覆下大片的陰影,令他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宛如潛沉在淤泥中一絞團的水草,張牙舞爪地在無聲的寂靜中狂歡。

「好。」

在嘩啦啦的水聲中,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

*

榮錦巷。

曾經,這裡還是叫「馬溝子」。能一朝翻身,得益於這裡曾出了位出人頭地的高官,破了馥海百年未出大官的歷史,一路榮升至宰相的高位。

這條小巷因此改名,「榮錦」二字成為了寄托美好願景的象征。

每逢大考,總少不了有人來這裡祭拜一二。

在馥海市,榮錦巷的地位,四舍五入當算是許願池裡的那隻誰都想扌莫一把的千年鱉。

不過,在大考以外的時間,小巷倒是人煙稀少,即便是白天,也寂靜得有如誤入鬼蜮之地。

後巷缺了管理,堆滿了各種垃圾,空中飄散著泔水發酵過的腐臭味。

在髒水彌漫的小溝邊,宿啟鳴靠在牆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手機。

他是顯而易見的流氓打扮,耳朵上串著數個發亮的耳釘,手上的戒指像一隻受了驚嚇的海膽,豎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刺——不少人見著這副打扮,就遠遠地繞開了。

突然,他猛地直起身,嘴裡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嘖」。

聲音之響亮,驚得一隻橘貓跳了幾步,飛快地從古舊的瓦片上掠過去了。

他罵罵咧咧地一腳猛踹上牆,牆皮簌簌,呈粉片狀落下。

「半個小時了,我草你大爺的!遛我呢?」

那顆「海膽」在空中無序地劃了幾圈,最終隨著手指,落在了手機屏幕上,變成一行——

【你到底來不來?】

他原本就不多的耐心近乎耗空,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如子彈般彈射出去。

【借個錢而已,別磨磨唧唧的行不行,怕我會賴你嗎?】

【道上混的,最講究誠信,懂不懂?我平白無故壞自己名聲乾嘛?】

【這段時間急著要,之後有了餘錢,馬上就還給你。】

*

這倒不完全是流氓敲詐勒索時的固定話術——起碼,在宿啟鳴看來,他有必須得「搞到錢」的理由。

仙仙的生日就快到了。

先前她在朋友圈發了條留言,說很想要個牌子包,可惜隻能隔著櫥窗遠遠地看。

他有心想買,但那個包實在太貴,他隻得退而求其次,想著給她買條裙子——那也是仙仙曾經發過的「好想要哦」。

現在,錢差六百來塊,但就是死活湊不出來了。

能借的全借了,最後,他狗急跳牆,把主意打到了「學神」頭上。

說來也是湊巧,那天宿啟鳴無所事事地在校園裡閒逛,路過實驗室時,正看到賀雪岐出來。

那會兒黑燈瞎火,他也沒認出這丫的臉就貼在光榮榜上,還被他拜過,一下子眯起了眼。

落單,清瘦——如果性格還好拿捏,那不妥妥是行走的人肉提款機嗎?

因此,賀雪岐鎖上實驗室的那一剎那,他的肩膀上就多出了一隻手。

試圖營造出碾壓氣場的宿啟鳴:……

——擦,這小子怎麼比他要高?

他隻能舔舔嘴,用陰惻惻的語氣道:「小子,給點錢,請兄弟買包煙唄?」

那時候,大多數燈都滅了,隻剩下地燈集束成灼熱的光線,明晃晃地照著飛舞的蚊蟲和少年洗得發白的帆布鞋。

在朦朧的黑夜裡,他隻聽得見對方的聲音。

「你要多少?」

好似一塊寒冰,無聲無息地墜入一潭死水。

*

都說出那種蠢話了,他不多宰點,豈不是很對不起這送上門的肥羊?

但他沒想到的是,本以為這事兒已是板上釘釘,結果那小子,前腳「回家拿錢」,後腳就「高燒請假」了。

一天、兩天……五天!

宿啟鳴終於意識到,這小子怕不是在拖他吧?

眼見著仙仙的生日越來越近,他的情緒愈發焦躁,發消息也帶上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海膽的尖刺煩躁地敲擊著屏幕,「篤、篤、篤」數聲後,宿啟鳴沖動地打字道:【我tm警告你,你不來,我就把那天晚上實驗室的事,報告給老】

「老師」二字還沒敲出,透著寒冷氣息的少年音突兀地降臨:「我來了。」

「草!」

為了掩蓋自己一瞬間暴起的雞皮疙瘩,宿啟鳴猛地跳了起來,怒道:「你是貓嗎?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

數秒後,存在感最強的,仍舊隻是腐臭的垃圾味。

賀雪岐平靜無波地看著他,那無動於衷的模樣,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在他眼中,宿啟鳴的一舉一動隻不過是一個小醜。

——還是業務能力極差的那種。

這會兒,太陽還在地平線邊徘徊,光線並不算暗。但即便半邊身子都浸沒在燦爛的耀陽裡,少年的氣息依舊涼得像塊冰。

「說句話啊!」宿啟鳴怒斥道,「你丫是死人嗎?」

他有時候覺得,這小子仿佛一具擺放在太平間的屍體。

盡管生得秀致俊朗,卻毫無生機可言,興不起半點和他接觸的念頭。

少年隻是站在那裡,宛如惡意本身一般,深深地凝視他——或者說,凝視著一片虛無的深淵。

不安反倒使得沖動情緒膨脹,他將手機塞進兜裡,氣勢洶洶地走過去:「錢呢?」

無名的壓力如同針紮一般,在少年的一聲不吭中,逐漸化為更強的攻擊性。

宿啟鳴勒住了少年的衣領,重復道:「錢呢?」

少年總算紆尊降貴地開口了:「口袋裡。」

看著「十元」的麵額,宿啟鳴難以置信道:「就這麼點?」

整整五天的等待,五天的期盼,他所有的期盼和最後的希望,全寄托在這上麵,但最終——

隻換來了10塊錢?

宿啟鳴無法接受這種落差,飆升的血壓讓他的麵容變得凶狠猙獰,月匈口不住地起伏。

藏起來了,這小子把他的錢藏起來了!

手機呢?他要親眼看這小子的餘額!

但就在這一瞬,少年驟然抬起手,巧妙地阻擋了他一下。

賀雪岐的腕上纏著數圈朱砂串成的佛珠,紅得很異樣,也很吸引人眼球。

宿啟鳴下意識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對方手裡竟然提著一個黑沉沉的塑料袋。

見他視線掃過去,少年像是驚醒一般,語速驟然加快了:「這不是給你的。」

對方越是這麼說,反倒越是讓人感覺好奇。

「拿過來!」

見少年不動,宿啟鳴乾脆動手!

賀雪岐一反常態地和他爭奪起來,推搡間,袋子掉在地上,發出了「當啷」一聲金屬般的脆響聲。

——什麼東西?

還沒等宿啟鳴想明白,袋子最上方的紮口散開,露出了鮮紅的顏色。

頭暈目眩。

在半秒不到的呆滯後,宿啟鳴狂喜不已!

錢!都是錢,嶄新的錢!

仙仙想要的那款包……!有這麼多錢,他就買得起了!

偏偏賀雪岐踉蹌著,語氣帶了點催促的意思:「別拿走!」

不叫還好,這一下,宿啟鳴當即像得了提示一般,餓虎撲食般沖了過去。

但就當他的手,即將觸碰到袋子時——

嗚嗚嗚!

刺耳的警笛聲如同平地起驚雷,炸得宿啟鳴渾身一顫,如石膏一般陷入了僵直的狀態。

嗚嗚嗚嗚——

急促的聲響越來越大,同時,有女音在小巷那頭響起:「警察,這邊!我看到有人在搶劫!」

宿啟鳴臉色大變。

掙紮了數秒後,他撂下一句「你他媽敢跟警察說,你就死定了」,便狼狽不堪地往小巷的另一端逃走了。

賀雪岐神情變幻莫測,冷淡地看著對方的背影飛快逃竄,消失在另一端。

警笛「嗚嗚」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著,他卻絲毫不急,慢條斯理地去拾掉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

好一會兒,空曠的小巷裡,響起了微弱的腳步聲。

來者僅有一人,是一位穿著馥九校服的少女。

明明天氣尚且炎熱,她卻是用校服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還蒙著口罩,莫名透出一股鬼鬼祟祟的感覺。

隨著腳步聲的漸近,那股「嗚嗚」的聲音越來越大,那聲源赫然是——

少女手機的喇叭。

它正在播放「聲音素材192:警笛m3」。

賀雪岐斂下眼。

……原本順利的計劃,被妨礙了。

*

宿啟鳴氣喘籲籲地跑著。

他確實是被嚇破了膽。

進局子對某些人來說,是一種榮耀和勛章;但對他這樣一個低級混混來說,他是老鼠,警察就是貓。

直至聽不見那讓人心慌的「嗚嗚」聲了,他才覺得好一些。

但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腳步聲,圍了上來。

幾個人慢慢地靠近他,臉上帶著他很熟悉的——那股不懷好意的笑容。

宿啟鳴往後退去:「你們……要做什麼?」

「我們老大聽說,你今天,小發一筆橫財啊?」一個黃毛拽下口中的香煙,齜牙一笑,露出了染黃的牙齒,「請兄弟們買包好煙,不過分吧?」

*

賀雪岐的手機亮了亮。

【已經找到「他」了。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不過謝了啊,兄弟】

他麵無表情地把這條消息刪去。

——宿啟鳴,你這麼大張旗鼓地借錢,被有心人盯上,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

宿啟鳴跪倒在地上,身上痛得要命,但他能做的,隻有把自己緊緊地蜷縮起來,喉嚨裡發出嘶吼。

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身上,但壓倒了身體痛楚的,卻是他內心狂暴不已的憤怒。

是誰,是誰出賣了他?

他的腦子不停地轉著,一個又一個懷疑對象出現在腦海中。但他得罪的人實在太多了,這會兒竟然想不出誰的嫌疑更大。

過了好久——也可能不久——他們像是終於膩煩了一樣,總算是停了手。

被扒空的皮夾像是一張被蹂躪過的廢紙,被輕飄飄地扔在他的身邊。

「窮鬼。」有人輕蔑地笑,「就這,還想討好女人呢?」

他隻覺得一股熱血上湧,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怒吼著沖上去:「我跟你們拚了——」

在他的想象中,這拚盡全力的最後一擊,應當勢如破竹、宛如雷霆。

但事實卻是,他被再一次扇翻在地上。

——對方輕鬆得像是一腳踹倒了一隻雞崽。

嬉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但這一次,他沒有爬起來的力氣了。

*

賀雪岐顛了顛手中的袋子。

沉重的金屬質感,是紙鈔不可能有的重量。

真可憐啊,那麼不甘,那麼絕望。

如果有刀在的話,就不一樣了,不是嗎?

虧得他一路拎到這裡……沒送給最需要的人,太可惜了。

少年垂著眼,眼中是一片沉寂的死水。

*

祝水雯慘白著臉,置身於這條小巷中,針紮般的頭痛感驟然襲來。

「夢境」裡的某個畫麵,從她的眼前閃過。

那是一個鏈接,附帶方慕柔的大呼小叫——

【小水,你快看啊,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網頁鏈接]】

{馥海日報:榮錦巷附近發生一起火拚事件,現場血流成河。}

{據悉:雙方並不相識,是為贓款起了糾紛。在爭吵中,塑料袋被扯開。宿某見袋內放置有一把片肉刀,一時情緒激動,拔刀行凶。}

{截止目前,傷3人,死1人。}

{快訊:傷者宿某在送往醫院,因搶救無效,現已死亡。}

和此刻完全緊繃起來的祝水雯不同,夢境裡,一無所知的少女隻發出了「哇,好嚇人」的感慨,帶著無知而無畏的輕飄飄感。

這個「宿某」是誰,早就被馥九的學生扒了出來,宿啟鳴的名字傳遍了馥海的各個高中,連帶著他做過的各種事都一起挖了出來。

敲詐勒索、校園暴力……

那段時間,連帶著「馥海九中」都上了好幾次熱搜,熱鬧無比。

而她直到現在,才知道,那位新聞上提都沒提到、隻在學生中口口相傳的「被搶學生」,居然就是賀雪岐。

「夢境」中,她是站在真相外圍的旁觀路人。

——而現在,她成為了親歷者。

*

剛遭遇了一場恐怖勒索事件,少年卻絲毫不見情緒波動,以一種不慌不忙的姿態,慢慢地將散開的塑料袋紮結實。

他的手腕上,纏繞著的殷紅朱砂一粒一粒,好似一顆顆妖異到不詳的血珠。

不是夢境裡的那一串。

但這依然讓她的神經劇烈一跳,連帶著喉嚨都像是被什麼捏住了似的,一陣陣發緊。

下一秒,少年抬起頭,沉沉的黑眸轉向她。

——二人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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