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鍾(1 / 2)
李瑛是被熱醒的。
身上似乎被什麼壓著。她想坐起身,筋骨關節卻似鏽蝕一般僵硬,幾乎動彈不得。
她艱難地轉頭,卻見阿昭睡在自己右邊,一張小臉上猶有淚痕。原來是這孩子抱著自己睡去,在夢裡越來越用力,勒得李瑛快喘不過氣了。
「…阿昭,醒醒。」
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喉嚨嘶啞,氣若遊絲般。阿昭卻立時驚坐起來,呆愣看她一會兒,驟然大哭起來。
李瑛哭笑不得,想哄她幾句又被小姑娘的哭聲淹沒。外間的侍女們魚貫而入,見她醒了十分驚喜,半晌總算有人想起給女郎端碗水喝。
她潤了潤喉嚨,聽她們七嘴八舌匯報前後始末。原來她此前失血過多,被送回府後睡了整整兩日。那日獵場救駕有功,皇帝知道她是李少卿的女兒後,給李府賜下不少金銀錢帛,甚至傳聞宮中有意過問李家婚事。而二郎那日臨危不懼,聖上見之甚喜,將他連升兩級。
樁樁件件都算喜事。李瑛點點頭,又問道:「我的左臂……可有大礙?不必遮掩,如實說便是。」
「宮中遣了人來為女郎仔細看過。醫官說臂上這傷看著駭人,但都避開了要緊的筋骨,實乃萬幸。如能好好將養三四個月,必能恢復如初。」
另一個圓臉的婢子也插話道:「可見神佛有眼,自然庇佑良善之人。趕明兒我們也都去雲華寺拜拜,為女郎祈福。」
李瑛單手擺弄著阿昭的碎發,又漫不經心問:「那天…是誰把我救回來的?」
「自然是二哥哥。你那時胳膊上的血都流到他袍袖上,他都快急瘋了,」阿昭跪坐在她麵前,像個小大人一樣皺著眉,「阿姊可真不讓人省心。」
有侍女笑盈盈道:「四姑娘前日可哭得不行,還追著二郎要打他,說沒看顧好女郎有悖愷悌之道。」
李瑛用單臂將小妹摟在懷裡,笑著親了親她的鬢發。小姑娘反而臉紅起來,哼唧著這些婢子慣愛搬弄是非雲雲。
——
她整日無所事事在府中靜養,過了一個月便已能行動自如,隻將左臂固定吊在頸上便好。
二哥自她受傷以來便十分愧疚。連她隔三岔五要吃熱乎的榆白皮索餅,他都在下衙後不辭勞苦買回來,堪稱是百依百順了。
隻有一樁事奇怪。每當她問春狩那日他是在哪裡發現了自己、又是如何救的,他便閃爍其詞語焉不詳,隻說他在林中誤打誤撞便發現李瑛昏在一塊大石邊。再問他便說思慮過甚於身體無益,好好養傷才是正理。
她看著二哥落荒而逃的背影微眯雙眼。
李瑛明明記得,是裴三郎找到了自己。
也許是那人身上的怪事太多,如今又多了一件,她反而覺得平常。既然二哥不說,那便直接去問裴三好了。
又過了兩月,臂上的傷也幾乎痊愈。休沐日裴伯父請李家同去雲華寺一遊,李瑛悶了數月實在待不住,便也要跟來。父親也知道她好動的性子,隻好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別再把哪裡碰傷了。
雲華寺是先帝時建的皇家寺院,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車馬行至山腳便得停下,兩百餘道山階需親自走上去以示誠心。
父親和裴伯父不緊不慢邊走邊聊,阿昭和裴夫人相攜走在最後。這小丫頭口舌靈便,將伯母逗得掩唇而笑。
李瑛初時走得快些,但久未活動,爬到一半有些氣喘,於是站在樹下蔭涼中歇歇。如此,倒是和後麵的裴三郎碰到一起。
他也走進樹蔭中,拱手一禮:「妹妹的傷可好全了?」
李瑛點點頭,琢磨著他麵上的神情。
自上巳初識以來,裴元慶總是一副泠然神色。深刻的眉目近乎穠釅,卻偏偏是極冷的神色。她總疑心那並非故作清高姿態,
而是他本就不在這塵世之中。
恰巧此時山道前後無人,李瑛向他走近幾步。兩人間不足一臂之距,似乎是並不合乎禮數的。
他微抿唇角,仍淡淡道:「三姑娘有何指教?」
「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