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大飢(1 / 2)
「拿去吧。」
哪吒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乾糧遞給那孩子。乾糧還是出營前從夥房拿的,他忘記吃了。神仙並不真的需要食物,更多時候,他吃東西隻是為了像個凡人而已。
那孩子眨了眨眼,空曠眼窩襯著一對晶亮的眼珠形似山鬼。他伸手接過那幾塊乾糧,用力咽了咽唾沫,但遍布裂口的嘴唇又使人懷疑他喉間也是乾涸的。
「多謝官人!」他抖著撲通跪倒在地,幾乎能聽到那突出的膝骨撞擊泥土的聲音。
「官人的救命之恩…」這孩子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而哪吒並不打算追問,別開臉道:
「我隻有這些。」
過分瘦弱的少年小心掰了一塊乾糧,放在舌上用唾沫浸濕。久久地含著不忍心咽下去。哪吒鬆開韁繩,將掛在馬背上的水囊遞給他。孩子接過去,小心地抿了一口。
「我記得今年並無旱澇蝗災。如今已近秋收,為何田間隻有這些糧食?」
那孩子怯怯地抬眼打量他,似乎覺得他是官身,一時不敢說話。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捧的乾糧,沉默半晌道:
「父兄們和鄉裡青壯都被征召入伍,春耕時本就沒那麼多人手。更何況縣裡三天兩頭就要來收一次糧,今日是為了軍中糧草,明日又是要填滿義倉。」
義倉是官府所設,豐收之年收集民間餘糧,以在天災飢饉之時重歸於民。然而明麵上是農人自願繳納,實則多為地方官府征收,乃稅外之稅。
哪吒皺眉道:「既然義倉充盈,而百姓家中並無餘糧,為何不開倉賑濟?」
少年的一雙眼有些紅了,咬牙時兩腮鼓起,將麵上一層皮撐得更薄。
「我們去問裡長,他便說聖人因民間糧食損耗過多,下令將義倉納入州縣衙門。他們如今也扌莫不著糧食,更慌論開倉了。」
這理由表麵上無甚缺漏,然而糧食從鄉裡運至州縣,所耗豈不更多?這其中又有多少人做了手腳?
哪吒恍然明白,京都盛世之下,海內四方無不爬滿蠹蟲。
他翻身上馬,正欲揚鞭時忽然發覺這孩子口中微小的矛盾之處,於是問:「你不是說你父親要把小妹…怎麼又說他上了戰場?」
那孩子惶恐地跪倒,抖著嗓子說:「不敢欺瞞官人。我父親於前年入伍征戰,是丟了一隻腳才開恩放回來的。」
他下頦緊繃,沉聲道:「我知曉了。」
他在午後出營,如今已近日落時分。鄉間塵土飛揚的小路上,一人一馬影子拖得很長。而兩旁田間的人們仍舊弓背勞作,摩挲著與皮肉一般渾濁的土地。
他們的影子已被田壟吞沒了。
——
回到斥候營中已是月上中天。哪吒剛將馬拴回馬廄,百夫長魁梧的身形就風風火火也擠了進來。兩隻大掌正想揪住他的肩,又想起這個脾氣怪異的青年平日總不喜旁人碰他,於是悻悻放下手臂
又焦急道:「你速速隨我來!將軍正在大營議事,要找你去問話。」
百夫長在心中叫苦。將軍的副將把那任務交給他時,並未交代前因後果。他以為這事並不緊急,便索性躲懶少跑一趟,隨意隻派給了這個裴小郎。怎能料到將軍竟然當晚就要回話?
哪吒拍去衣擺上的塵土,並未多說什麼,跟上他前往大營。
越往中心走,營地越發肅靜。戍衛巡邏的兵士並沒有明顯增加,但哪吒從前也常在軍中,自然看得出他們所處位置和輪換時機都很有講究。甚至對於一隻駐紮在郡中的軍隊來說,有些大材小用了。
百夫長堆著笑向大營外的守衛打個招呼。宰相門前七品官,他態度親熱稟明事由。
守衛打量了他們一會兒,冷淡道:「既然是這人前去刺探消息,便隻一人入內回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