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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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愣住了。

是啊,一個人的皮膚就像是他的最後一件衣服,而入殮師要做的,也不過是把這件衣服弄整齊而已。

「休息好了嗎?」吳班長給楚子遞上新的手套,「開始做上半身的修復工作吧?這回我來主針。

」「好,」楚子道,「那我做什麼?」「你看這裡。

」吳班長用手指著逝者的兩肩,「這裡的紋身是縫補不上的,因為當時受到的挫傷太深了,所以出現了皮肉缺損的情況,需要你製作合適大小的麵團填補上。

」楚子點頭:「我懂了,我需要把缺失的紋身畫在麵團上,對吧?」「對,聽白老爺子說你寫字很好,不知道你畫畫怎麼樣?」楚子隻能回答:「我盡量嘗試。

」然後,楚子忽然想起來:「如果王花工見到後仍然覺得不滿意,用遮瑕把所有的紋身都蓋住了,怎麼辦?」「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們隻是把遺體變成他最佳的樣子,交給家屬而已,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吳班長頭也不抬地回答,至於其他的,就由家屬決斷。

王花工也是這一行的人,他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剛剛並沒有強行阻止我們,明白了嗎?」楚子點點頭。

他之前聽蘭姨和白老爺子講過,麵對遺體,家屬和入殮師經常意見向左。

但入殮川幣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遺體本身的樣子,僅此而已。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楚子開始揉麵、和麵,然後根據王昌缺失的部分畫上合適的圖形。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個小時,直到楚子已經記不太清楚時間之後,才終於將王昌的雙臂和肩膀修補完成。

而同一時間,吳班長也完成了遺體月匈部和腹部的修補工作。

吳班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好了,幸虧他的月匈前沒有紋身,要不然我就算眼花了也縫不完。

」這話提醒了楚子,他將遺體轉了個位置,重新又看。

「王昌渾身上下,除了麵部,隻有月匈前的位置沒有紋身。

」吳班長也觀察了片刻:「還真是,還挺少見的。

」楚子不解:「為什麼少見?」「我也是聽我兒子說的,他說人們,尤其是男生,第一個紋身通常都紋在月匈前的位置,」吳阿姨動手比劃著,「你也學過解剖學啦,這裡是肌肉和脂肪組織比較厚的部位,不會太疼,而且離心髒近嘛,也比較重要。

「哦」「可能是他還沒想好要紋什麼吧,」吳班長看了一眼表,「哎呦,都淩晨了,你趕緊回家吧,不然你爸爸擔心。

」「好。

」楚子也是真的累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隻有一條早些時候父親的未接來電,和說自己已經回家了的短信,剩下都是母親轟炸式的未接來電和短信,趕忙匆匆回復。

隻怕是再不回家,母親就要找上門了。

夜晚的殯儀館一切都寂靜了。

整個地下室,隻有一排排的火化間裡麵還有人聲。

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零點之後就是一天最早的時候,在那個時間火化比較吉利,所以殯儀館的火化爐幾乎都是通宵工作。

這也是火化工離職的一大理由。

在確認火化班這邊不太需要幫助之後,楚子才朝大門口走去。

深夜的殯儀館更添了一抹肅穆與威嚴的感覺,剛剛為王昌入殮完畢,楚子也覺得心緒難平,沿著來時的路靜靜走著。

忽然,他看到草坪上還有一個佝僂的身影,正打著手電筒,趴在地上,不知道找著什麼。

楚子走近,才發現是王花工。

「王伯伯,您在找什麼?」楚子問道。

王花工反應了半晌,才慢慢抬起頭,雙眼通紅,「哦……小楚啊,我在給我兒子找蒲公英。

」「蒲公英?」「是啊,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吹蒲公英玩,我想他走的時候,身邊不該是平常的花,應該放點蒲公英…吧,你說呢?「哦……很好啊,」楚子舒了一口氣,「隻是,這個季節的蒲公英怕是不常見了,要不然我幫您一起找吧?」王花工趕緊擺手: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吧,不然你爸該擔心你了。

「他不擔心我,」楚子笑笑,「沒事的。

」二人又爭執幾句,楚子還是固執地留下幫忙了。

隻不過在這樣的深夜,找蒲公英是一件比縫補紋身還費眼睛的事,很快楚子就覺得周身不適了。

而王花工卻像是個機器人一樣,在向前挪著步子,一寸一寸地找著,生怕漏了一點草坪。

但就算是這樣,他的手裡依舊是一根蒲公英都沒有。

寒冬臘月,一切都實在是太難了。

「對了,小楚,」王花工一邊低頭找著,一邊假裝不經意問道,「你剛剛和老吳一起,已經幫昌兒收拾好了吧。

」楚子愣了一下才明白對方說的收拾好了是什麼意思,連忙答道:是的。

「怎麼弄了那麼久?」王花工的語氣十分輕鬆,「是不是傷口太多了,啊?」「不是的,」楚子知道王花工是想問什麼,趕忙否認,「傷口不多,主要是我第一次做這件事,還要對齊他的紋身,手比較慢罷了。

「哦……」王花工似乎信了,呆愣在原地半晌沒動。

然後,他忽然狠狠砸了一下地板:都怪我。

「天災人禍誰也不想的,王伯伯您可乾萬別……」「不是的,」王花工搖頭,「當年他十八歲,就弄了個小小的紋身,就是胳膊上那個什麼鳥的圖案,我說我最不喜歡這個,讓他去改掉,他不改,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之後,我們兩個再也沒說過話,逢年過節連短信都沒有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玩了摩托車,還交了女朋友,這些我統統都不知道,不知道啊……」說著,王花工留下了兩行眼淚。

在深夜的月光之下,王花工的雙眼通紅,兩行熱淚反射著斌冰冷的光輝,顯得更加淒涼。

「小楚,你說是不是都怪我沒有教好他?」王花工抹了一把眼淚,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很丟人,「是不是當初我強行帶著他把紋身洗了就好了?或者我把他拴在家裡也行,他是不是就不會騎摩托車了?」楚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果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存在的話,恐怕他們能做的一切都是無能為力。

而王花工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這到底是怪我,還是怪他那個女朋友把他帶壞了?不對,還是怪我,怪我沒有教好他。

但要報應該也報在我身上啊,讓小昌他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為什麼走的不是我啊?為什麼啊?王花工掏出身上的錢包,楚子瞥到裡麵有一張照片,是年輕的王花工和十歲左右的小朋友的合影,顯然是王昌年齡不大的時候和孩子的影像。

他拿出了裡麵放著的一張銀行卡,終於止不住淚水,含混道:「我知道自己沒用,又窮又倔,但我一直省吃儉用,就想給他攢點彩禮錢,結果錢還沒攢夠,他已經結婚了,我還沒把這些錢給他,他就走了,他走了啊……」剩下的話,王花工再也說不下去了,全都混合著眼淚吞進了肚子裡。

整整一天,他都在強裝鎮定,為兒子找著蒲公英。

唯有此刻,到了深夜,他才在楚子這位年齡與他兒子相仿的人麵前崩潰,終於到了極點。

楚子聽父親說過,王花工的妻子很早就離世了,隻剩下一個並不親近的兒子。

他總覺得,人生會像電影一樣,在某一個節點、因為某一件事,讓二人化解矛盾,父子重新親近起來。

但人生就是這麼無常,那個節點還沒到來,悲劇就已經發生了。

所以,一切的語言安慰在這一刻都太無力了。

楚子隻好走到王花工的身邊,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希望用自己剛剛撫扌莫過無數次王昌肌膚的手將一些情緒或者力量傳遞給他的父親。

而街道兩邊的鬆柏依舊沉默不語,在習習夜風之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王花工,有你的一封信!」門衛忽然提著手電筒跑近,看見站著的確實是王花工才停下腳步。

「王花工,剛剛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女孩過來,說給你一封信,」門衛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看看!」王花工反應了半天才回過勁,趕緊接過信,打開。

但很快,他麵露失望。

因為信裡隻有兩張銀行卡,和一張便貼紙。

兩張銀行卡,一張是阿昌給你攢的養老錢,另一張是攢給我們婚禮的錢,都給你吧。

茉莉王花工看著這短短的一行字,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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