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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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姐姐別說笑了!」竣熙道,「姐姐這樣膽大的一個人,怎麼會投降呢?」

符雅灑脫地一笑,毫不造作:「既然打不贏,又跑不了,隻好投降啦,難道學人家不成功就成仁,引刀自裁麼?莫非死了之後還真能變了厲鬼來報仇?當然是投降留下性命,再做其他打算啦。」

程亦風聽著,心中不禁一動:這符小姐說話倒是實在。恐怕朝中大多數人在打不贏也走不了的時候也會投降的――且不論他們投降之後還會不會再起義復國――但他們是絕不會把「投降」這兩個字說出來的,要不就說「奮勇抵抗」,要不就講「寧死不屈」,像程亦風這樣以逃跑而著稱的將領都會遭人詬病呢!程亦風捫心自問:我會不會投降?有沒有勇氣麵對身後的評說?

正想著,符雅向他道:「程大人十六年前在涼城擺空城計,當時符雅正隨先父在東海島國蓬萊遊歷,到回來的時候距離那一戰已經有三年,但聽人們講起來,精彩依然。符雅可真看看大人的怎樣一個人物。可惜,當時大人已經去安德做知縣了,而符雅又隨先父到了南海婆羅門國,之後一直漂泊在外,直到三年前才算是重新踏上了中洲的土地,不過是住在西瑤。去年聽到落雁穀之戰,大人能從凶殘的樾軍手中逃得性命,實在厲害。今日,符雅終於能一睹大人的風采了。」

自從十六年前在樓頭遇到那個女子,程亦風再沒涉足風月之地,多年來他不曾被年輕女子這樣稱贊過,不覺渾身不自在,兩頰發燒。

符雅卻還沒有說完,接著道:「大人新近在大青河又挫敗了樾人的陰謀,符雅單聽到了結果,卻不知道經過究竟如何……」

程亦風暗想:壞了,她要是叫我從頭到尾說一遍,這還不到天亮?

不料符雅話鋒一轉,道:「其實知不知道經過都無所謂,因為就符雅的淺見,程大人屬於平日裡能不動就不動,能不計劃就不計劃,但臨到眼前,總有辦法化解。你的高明就在千鈞一發的瞬間,就像婆羅門國的法師變戲法一樣,絕對讓人猜不中。所以,就算知道大青河之戰的經過,也無法就此推測下一場戰役大人會怎麼行動。大人,符雅說的還勉強對吧?」

「這……」程亦風低著頭,「符小姐太抬舉程某了。」其實她的歸結,說白了,應該是:程亦風平時懶得要命,死到臨頭的時候,為了保命,什麼招術也能使上,包括常人不屑用的――敵人當然也就猜不著。

「符姐姐這次可猜錯了呢!」竣熙插嘴道,「程大人在樾人還沒開始調動兵馬的時候就調遣了大軍駐守在平崖城,然後又一早料到樾軍在石坪設了虛防,就派民兵隊伍攻過大青河去,占領了石坪城――可見這次程大人對待大青河是運籌帷幄,並不是等人打到頭上才一拍腦袋有了對策。」

「哦?」符雅撫弄著自己的手指,仿佛認真思考的樣子,「那就算是符雅自作聰明。莫非這是程大人另一個叫人難以捉扌莫的神奇之處?」

程亦風覺得無地自容――有了符小姐先前的那篇議論,這句贊揚的話叫人如有芒刺在背――公孫天成的功勞被這位小姐一眼看穿!他哂然一笑,道:「其實……」

隻說出了這兩字,就被竣熙的嘆息打斷了:「可惜……程大人打了這樣一場漂亮仗,卻被胡湊飧鮁饋檀筧嘶共恢臘桑扛竿蹕衷隗菩嘔評現酰商彀選寰參尬以謐轂摺k圓畔鋁恕槐狽ィ灰楹汀拿睢o衷詬竿跛淙磺鬃源遝撬凶嗾鄱寂懶恕揮幸餳揮芯霾摺c刻齏蟛糠質奔潿幾蔥櫱斷忍祛鈣k裉煊炙狄偌煜孿扇說萊ぃ黃肜純桓齠販u蠡帷

「您又說上了!」符雅打斷,「早知道我就不把這消息告訴您,害得剛才大家提心吊膽。偏偏您又拜托過我,我不能撒謊。這差事如此為難,我看我做不下去了。明天就跟皇後娘娘請辭,回老家去。」

這口氣倒像自己,程亦風看看符雅,但她的神氣說明,她是在開玩笑。

竣熙道:「符姐姐放心,我不會胡來的。但這『鬥法大會』的事始終得解決――要是真的讓父王這麼做,他老人家就要成為天下的笑柄了!何況大青河前線還懸在哪裡――如果讓樾人知道我楚國皇帝醉心煉丹修道,寵信江湖術士,他們肯定會乘機……」

「不是有程大人在這裡麼?」符雅道,「程大人連樾軍的千軍萬馬且不怕,區區鬥法大會,如何能難得了他?」

「啊,這……」程亦風心裡直叫糟糕:沒有公孫天成,他算什麼?「程某奉旨回京,稍侯自然要去覲見聖上。屆時一定……一定冒死痛陳厲害……」

自己都覺得自己的這個「計策」純屬敷衍。竣熙單純或許不會注意,而符雅聰敏,一定會發覺。程亦風感到有目光定在自己的臉上,不覺一陣發燒。

「程大人打算今天趕回麵見聖上?」符雅道,「可是從這裡到涼城最少也還有走半天,那時候別說宮門已經上鎖,恐怕連城門也早就關閉……」

「啊呀……」程亦風沒想到會在鳳竹山遇到這些狀況。如此看來,他就算趕回了涼城,依照規矩,麵聖之前也不能回家,豈不是得在宮門外等候一夜?那倒不如在城外投店……唉,本來想早一點回京,早一點把大青河的懸案解決,如今看來,就算回去也什麼都做不了!他厭惡自己。

「既然趕不及回京,那就在行宮留一晚吧。」竣熙道,「程大人是代我出征,所以先見了我,也不算壞規矩――劉公公,你讓人收拾瀟湘閣給程大人住――程大人,竹解心虛,是為君子,那裡環境清雅,你長途奔波勞累,住在那裡沒人騷擾,正好可以解乏――那兒離我宜蘭館又近,我正好可以來向你討教對付妖道的計策。」

「噗嗤」,符雅笑了起來:「殿下才說『沒人騷擾』,轉頭又要去商量計策,費人腦筋――這還不是騷擾麼?依我看,磨刀不誤砍柴功。您讓程大人好好休息一晚,也許明天一早他就有了計策呢!」

竣熙一拍腦門:「你看我!正是。程大人累了,先歇著吧。」

程亦風便在瀟湘閣安頓了下來。雖然園中翠竹千竿,但畢竟皇家行宮,不能免俗地種了許多名貴花卉。今年春早,牡丹已開,爭奇鬥艷,夕陽照耀下,顯得分外妖嬈。涼城每年到了這個時節,忘憂川邊桃花已經開到了極盛,樹上灼灼,水中點點,達官貴人結伴春遊,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真是遊人不管春將老,來往亭前踏落花啊!程亦風輕輕嘆了口氣。

「大人莫非是發了詩性麼?」符雅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了過來。隻見她笑嘻嘻地,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這是太子殿下擺脫我拿來給大人的。他說程大人出征在外這麼久,一定想念家鄉的點心,請大人每一樣都嘗嘗。」

程亦風哪裡有心情,不過還是多謝了符雅,伸手要接那食盒。不了符雅卻以閃身,避開了,道:「太子殿下還拜托我,一定要看這大人每一樣都吃過了,才能走。求大人你行行好,趕緊照太子的意思做了吧,我還要下山回家呢。」

「這麼晚了,�

��姐還要下山回涼城?」

「是,我家裡許多寶貝,一日不見我就鬧心。」符雅道,「所以皇後娘娘特地賜了個通行月要牌給我,無論多晚,都可以進城――不過,半夜三更叫護軍開門,他們的臉色一定很差。所以程大人你還是幫幫忙,趕緊把點心吃了,符雅也好去何太子殿下交差。」

「許多寶貝?」程亦風雖然心情不好,但也忍不住好奇。

符雅笑了笑:「我當時寶貝,別人卻不見得入眼――無非是先父周遊列國時所搜集的各方土物以及留下的筆記而已――大人不要叉開話題,快快把這些點心吃了,符雅也好回去陪著我的那些寶貝。」

程亦風無奈地笑了笑,接過食盒來,在一邊的石桌上打開了,見裡麵各色精致小吃,的確是自己懷念的涼城風味。不過,想起烏煙瘴氣的宮廷,想起被自己趕走的公孫天成,再好的美食也讓人提不起胃口。

仿佛聽到鹿鳴山下孩童的歌謠:「一頭鹿,一頭鹿,你來追,我來逐,刀來斬,鍋來煮,煮不熟,砍林木。」

林木被砍了,被丟進爐膛裡去了,還渾然不覺――這國,怎能不亡?於是再嘆一口氣。

「我聽過一個故事。」符雅倚在石欄上欣賞著滿園的牡丹,「東海蓬萊國裡有位書生,屢試不第。這年又沒有考中,也沒有顏麵回鄉,就在京城四周遊盪。正是三月的時候,他走進一座廟中,看見滿園鮮花盛放,叫人心曠神怡。這時,廟裡的一個和尚對他道:花開了,並不是為了要凋謝的呀。」

程亦風一怔:花開了,並不是為了要凋謝!這句話可真是禪機無限!禁不住驚訝地望了符雅一眼。

這位遊歷天下的奇女子輕輕一笑:「哎,程大人別看我。這故事真是我從蓬萊國聽來的。」

可她分明是在鼓勵自己!程亦風玩味著那句話,不錯,花開了,並是不是為了要凋謝。一次將樾寇拒之門外,並不為了下一次讓他們打進國門來。他,還有臧天任,還有許多真正心懷百姓的官員,辛苦收拾內政,不是為了讓胡湊庋難覽叢閭5模熱渙嶸u狽降拈芯寄艽彀埽古亂桓鱟吧衽淼牡朗浚孔苡薪餼鮒ǎ

的滿心的陰霾開始消散,他向符雅拱手稱謝:「多謝小姐開導。」

「我隨口說說,借花獻佛罷了。」符雅笑道,「也其實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是程大人自己不是早存著那個心意,我就講一千個一萬個故事,你也不會朝那兒想,難道不是麼?」

程亦風呆了呆:這話……也有道理……

符雅道:「古人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就不知程大人是仁者,還是智者?」

「我?」程亦風嗬嗬一笑,「可不就是小姐所說,平日裡懶散無比,死到臨頭時總有法子逃出生天的人麼?小姐說這是仁者還智者呢?」

符雅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一直皺著眉頭頹靡不堪好像沒睡醒的迂腐書呆子程亦風突然同自己開起了玩笑來,片刻才答道:「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西施。符雅眼中的仁者,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個懶蟲,符雅眼中的智者,在別人看來也許就是縮頭烏龜膽小鬼。大人隻要自己清楚自己是什麼人就好了,何必在乎符雅怎麼看?」

程亦風差點兒就要拍案叫絕。這符小姐行事與眾不同,說話也處處透著機智,非一般人所能及,就算是辯士或許也非她敵手。不過,看她這樣從容隨和的模樣,大概根本不屑與人辯論吧。

「小姐大才,程某佩服。」

「嗬,」符雅笑著,「大人能看出來符雅有才?哎呀,人說大智若愚,是聰明人看起來很笨。符雅如今被大人看出有才,豈不是大愚若智?」

「這……」程亦風知她是開玩笑,但還是忍不住先仔細玩味了一下這玩笑背後的智慧,才嗬嗬笑了起來,道:「莫非符小姐想恭維程某?我生就一副倒黴窮酸樣,所以別人以為這就是大智若愚之相,敵人未同我交上手,先忌憚了三分?」

符雅將兩手叉起來又分開,復又叉起來:「這個,別人的心思符雅可沒有本事猜測,而且符雅是個懶人,不想花那功夫。有時與其花時間揣度別人的心思,然後照樣兒去應對,倒不如自己率性做了,讓別人來應付自己呢――程大人,這是不是也是你的製勝法寶?」

「程某哪裡有製勝法寶?」程亦風苦笑道,「更加就說不上率性了。我大約是天下最迂腐的那一種讀書人――就拿方才勸服太子的事來說吧,程某也是半路上聽到了消息,所以準備了滿篇『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八股文章,打算來說給太子聽呢。」

「果真?」符雅一邊將點心拿出來給程亦風一邊笑道,「可惜符雅一時沖動,把太子的火給澆熄了,要不然倒可領教領教程大人的本事呢。」

「小姐這是挖苦程某吧?」程亦風道,「我那滿篇仁義道德的,太子怎能聽得進去?我是四體不勤的書生,見人拿了劍在我麵前晃悠,我肯定嚇得把什麼『聖人言』都忘光了。」

符雅道:「我知道呀――就是要大人把腹稿都忘了,才看出大人應變的本領嘛。」

「這……」跟符小姐說話,自己是永遠占不了上風的,程亦風想,做什麼要占上風呢?難得遇到一個能交談的對象,欣賞就好。

符雅遞了點心有斟茶,還有功夫側身欣賞牡丹花:「世人都道紫牡丹稀奇,其實我看白牡丹更漂亮些――怪道古人詩裡要說『別有玉盤乘露冷,無人起就月中看』了!」

「嗬嗬,愛白牡丹的也不少。」程亦風道,「樂天不是有詩雲『眾嫌我獨賞,移植在中庭』麼?看來小姐跟香山居士屬同好。」

「香山居士是風雅人,我附庸風雅罷了。」符雅笑道,「卻不知古來的牡丹詩,程大人喜歡哪一首?」

程亦風並不愛牡丹,覺得太過俗艷,連帶牡丹詩也顯得俗艷,能夠讓他信守拈來的,唯「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一句,但隻恐太過憂傷,讓符雅又以為自己情緒低落。「牡丹……牡丹……」他喃喃地,「仙人琪樹白無色,王母桃花小不香……綠艷閒且靜,紅衣淺復深……月光裁不得,蘇合點難勝……小姐別難為程某了,實在沒有讀過許多。」

「大人不要自謙。」符雅道,「你是探花出身,涼城有名的風流才子,怎麼會沒讀過呢?我就喜歡『裁分楚女朝雲片,剪破鷚乖鹿狻庖瘓洌惶嶧ㄗ鄭從職尋啄檔さ淖頌吹迷救恢繳稀!

「要說這一類的,卻也不少。」程亦風道,「閨中莫妒新妝婦,陌上須慚傅粉郎。昨夜月明渾似水,入門唯覺一庭香――這不也是半個花字也沒提嗎?不過,比之小姐欣賞的那一句,這首更俏皮些。」

「說到俏皮,我也曉得一首。」符雅站起身,「水南名品幾時栽?映池台,待誰開?應為詩人著意巧安排。調護正須宮樣錦,遮麗日,障飛埃。曉風吹綻瑞雲堆。怨春回,要詩催。醉墨淋漓,隨手灑瓊瑰。歸去不妨簪一朵,人也道,看花來。」吟道末尾的時候,她真的探手摘下一朵花來,隨性在衣襟上一插,為她那樸素的妝扮平添了幾分俏麗。

程亦風不由一時看傻了,心裡倒真還有了作詩的沖動,不過卻不是牡丹詩,一句「詩中得意應千首,海內知音能幾人」忽然就冒上了心間,該立刻去拿了執筆謄錄下來,省得一會忘記。

而這樣想著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悄悄黑了。太監來給他掌燈。他才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和一個初次見麵的女子促膝長談了許久,心裡不由「啊」地一下: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人家還是官家千金。太監和宮女們倘若沒有口德,那符小姐的名節豈不是……糟糕!糟糕!他慌忙站起身來,卻不想踩著小石子,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幸虧符雅在旁邊扶住。程亦風沒的更加不好意思了,脖子都發起燒來。

符雅看到他那如臨大敵的樣子,噗嗤一笑:「程大人不必為符雅的名節擔憂。方才太子不是金口說了,符雅隨父行了萬裡路麼?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又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如今是天下最缺德的女人之一,還在乎別人議論我跟大人賞花論文麼?」

你不在乎,那我呢……程亦風暗想這位小姐行事實在古怪,可忽然又覺得自己如此顧忌實在虛偽得緊――朝中這些大臣,誰不知道程亦風早年是歌館舞榭的常客呢?聽說現在有些妓院的老鴇還用他程亦風的大名來招徠客人呢。

符雅動手收拾食盒――兩人談話之時,程亦風已經不知不覺把點心都吃完了。「終於可以跟太子交差,然後回家陪我的寶貝們去了。」符雅笑著跟程亦風道別,有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符雅也許還稱不上是天下最缺的的女人的,應該還有一個比符雅更缺德的。」

「哦?」程亦風不知她有何高見。

「這個女人程大人也認得。」符雅道,「就是大人的對手驚雷大將軍玉旒雲――她一定把兵書看了不少,又東征西討的行了不少路,恐怕這缺德的程度比起符雅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次程亦風可真是開懷大笑起來:玉旒雲幾乎參加了樾軍見他北方的每一次戰役,恐怕罵她的人不在少數,但以這樣的理由說她缺德的,符雅應當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了。玉旒雲若聽到,不知會作何感想?

「大人心情好,我也好交差――」符雅道,「不打擾大人了,月色下欣賞牡丹花,也是一樁美事呢!」她福了福,在太監燈籠的引領下離去了。

程亦風目送著她,直那背影到消失在月門外,才又轉回來看月下的牡丹。

「三月牡丹次第發,靜夜初見似月華……」他吟了兩句,又覺得不夠好,還是方才那「詩中得意應千首,海內知音能幾人」灑脫些。

這就去寫下來――花開了,並不是為了要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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