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 8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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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夢泉在賀城縣過了太祖誕辰節。

表麵上看來,他這次南下是一份優差, 什麼建立武備學塾, 其實就是皇帝給他一個機會衣錦還鄉光宗耀祖。但實際上, 一邊做著籌備辦學和修葺他父親陵墓的表麵功夫, 還一邊要負責玉旒雲那個到楚國兌換假官票的計劃。南方細作的每一步行動都直接向他匯報,大小事務沒法去請示玉旒雲的,也要他獨力決策。他知道這事關重大, 不能有一點差錯,所以日以繼夜, 操勞不停, 隻恨不能多出幾個分身來——而偏偏還有一個「大麻煩」愉郡主,一時要他帶自己感受風土人情,一時又整治了些希奇古怪的飯菜, 非要他嘗試。他雖然屢屢「婉言謝絕」,但愉郡主契而不舍——不, 簡直可以用「愈挫愈勇」來形容了, 連刁蠻的大小姐脾氣也收斂了,見石夢泉忙著處理公務不理自己, 她就乖乖坐在一邊繡花。石氏同王氏都看不下去,覺得這小姑娘用情之深, 讓人既憐又愛, 因常常請她到自己的跟前來。愉郡主對心上人的兩位長輩恭敬有禮,很乖巧地向她們請教針黹。三個女人到了一處,竟儼然有一家人的感覺。

如果玉旒雲見到, 一定會打趣他吧!石夢泉偶然會停下手上的事,搖頭嘆氣地想。但很快,又沉浸到公務中去了。

一直到了太祖誕辰節當天,他父親的陵墓修葺完畢,武備學塾的房舍布置停當,祭典、慶祝全部結束,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暗想,下麵可以全力以赴辦玉旒雲的正事了——欽差任務完成,他將沒有理由繼續逗留在此,身在楚國的細作們快點得手才好!這樣一思慮,又放鬆不起來了。

這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他和細作們接頭的地點就在鼎興新開的賀城縣分號,於是打算走一趟,看看有否消息。不過,才到門口,就看到愉郡主手裡拎著一盞碩大的蓮花燈笑盈盈地站著:「你們家鄉不是有遊燈河的習俗嗎?我們一起去玩玩吧——今天你總該休息了吧?」

石夢泉眉頭一皺,想找個理由推辭。不料,王氏和石氏也從房裡出來了,道:「正是呢,夢泉。郡主大老遠從京城來這裡,你一天也沒陪過他。賀城縣的燈河也算是附近出了名的了,你小時候不是也很喜歡?一年才一次,況且又不是年年有機會來。你就陪著郡主去一次吧。」

「我……」石夢泉頭結巴道,「本來是要去……去看看梁少爺……」

石氏道:「今天這樣的日子,梁少爺還不和全心姑娘出去玩了嗎?你跑去打擾人家?」

「再說,」王氏也道,「梁少爺不是住在城西麼?我們在城東。隻要你們順著河邊走,一樣可以到。郡主成天悶在這裡,我們都過意不去呢。」

兩位長輩說了這樣的話,石夢泉真是推辭無門,隻有硬著頭皮答應:「好……吧。」

他的話音還未落,愉郡主已經像金絲鳥兒一樣歡跳了起來:「太好了,咱們這就走!」一邊催促著,一邊向石氏和王氏告別,還一邊勒令嬌荇不許跟來。

滿心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石夢泉就這樣被拽出了門。

街上已經滿是歡樂的人潮,有大人帶著孩子的,有文人騷客三五相攜的,而更多的是青年男女,借著這普天同慶的節好逃出父母的視線,看煙花也好,遊燈河也罷,最重要是大家成雙成對。而販賣香囊荷包同心節鴛鴦扣的小販們也就紛紛出動,賣力地吆喝,使出渾身解數要人相信隻要買了他們做的定情信物,必然海枯石爛,此情不移——這竟比別處的元宵和七夕還要熱鬧哩!

愉郡主興奮得小臉通紅,一時看看這個,一時扌莫扌莫那個。石夢泉則滿懷心事,隻顧走自己的路,有好幾次都把她落下了,讓她一陣疾追。「你看那個!」愉郡主拽住石夢泉,手一指,乃是一個賣絲線的攤子,老板坐在那兒,既賣絲線,又把絲線打成各種纓絡結。「你記不記得,慶瀾元年的時候,你叫我教你打絡子呢!」愉郡主說道,表情本頗為甜蜜,但突然又把嘴一撅:「你居然把那個纓絡送給玉旒雲,真討厭!」

石夢泉一愣:這以後發生了這麼多事,他都快要不記得那隻纓絡了——恐怕玉旒雲也忘記了吧?他想,她心裡是更廣闊的天地啊!可是,如果現在自己身邊的是玉旒雲而不是愉郡主,這個夜晚會顯得相當美好吧?

即便是不可能,他也微微合了合眼,在腦海中幻想一下這幸福的景象——那分明的眉眼,倔強的嘴唇,帶著孩子氣的惡作劇般的笑容……可是突然,他的心口猛地一疼——不是那種驚訝或者傷心的感覺,而是真實地仿佛被人刺了一刀的痛楚,連帶的,他腳下也打了個趔趄。

愉郡主驚得「呀」地一聲:「餵,你怎麼啦?」

疼痛轉瞬即逝,石夢泉定了定神:怎麼會這樣?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愉郡主關切道,「要不,別去鼎興銀號了。我也不要去河邊了,回去休息吧。」

「不。」石夢泉搖搖頭,「河就在那邊,已經可以聽到水聲了。」

愉郡主迷惑地看看他指的方向——大概是因為人太多,所以把水聲都淹沒了吧。不過石夢泉已經舉步走了過去,她也就趕忙跟著。果然,沒多大功夫就見到夜幕下的大青河,離岸不遠處,有一艘燈火通明的花船,因為河麵漆黑和夜色混為一體,這花船就好像是浮在黑暗的天空中一樣,而岸邊提著花燈的人們,仿佛一個個手攀繁星,一同隨浮隨沉,恍然如夢。

愉郡主不禁看呆了:「真漂亮!你小時候每年也來玩嗎?有這麼漂亮的地方,你到京城乾什麼呢?我要是你,永遠住在這裡多好!」說著,自己迫不及待地朝水邊跑。

石夢泉不能丟下她,緩步跟著。他不想告訴她關於災荒和瘟疫的事,也不想告訴她去到京城,遇到玉旒雲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運——為了那樣的相遇,有什麼不能舍下的?如果,如果能夠一直相伴,那更加沒有什麼不能放棄的了。

想著,他就微微一笑。但同時又記起方才心口那劇烈的疼痛:是怎麼了?毫無預警,現在又完全消失,莫非隻是錯覺?還是……忽然心一沉:還是玉旒雲出了什麼事?

不覺已經擠進了歡慶的人群,一直來到了河邊。

「他們在做什麼?」愉郡主指著問——不少人手裡拿著亮閃閃的事物朝花船上丟,不過總是達不到。

「那是錫紙折的銀蓮花。」石夢泉回答,「這花船過了午夜就要斬斷纜繩順水漂走。大家相信如果把銀蓮花丟上船,就可以隨著船一起到達天庭,然後心願就會實現。不過,錫紙很輕,沒那麼容易扔上去的。」

「我要試試!」愉郡主說。看到旁邊有一個賣銀蓮花的小孩,立刻就拿出一錠銀子來,把一籃子全買下,一朵一朵朝花船上擲了過去。果然如石夢泉所說,錫紙輕飄飄的,河上又有微風,她本身力氣既小,也不知道使勁的竅門,每一朵都飛出幾尺遠就落下了。轉眼擲出了數十朵,卻無一命中。「騙人嘛!」她撅著嘴道。

石夢泉惦記著要到鼎興銀號去,沒有空閒跟她繼續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皺著眉頭咳嗽了一聲,以示提醒。愉郡主兀卻兀自嘟著嘴:「我就不信扔不上去!我非扔上去不可!」說著,看籃子裡隻剩下最後一朵花了,就四下裡張望,尋找賣花的孩子,口中還嘀咕:「今天擲不中,我就不走了!」

石夢泉本沒有必要對她負責,完全可以轉身就走。隻是,有一剎那,在這個露出刁蠻小姐脾氣的小郡主身上,他仿佛看到玉旒雲倔強固執的影子。不禁心軟,道:「你那樣擲,再擲幾籃子也擲不中。我來吧。」便取了那最後一朵銀蓮花,試了試風向,手腕一抖,用寸勁投了出去。那輕飄飄的紙花,竟然像是一把飛刀似的,劃破夜空,直飛到了花船上。

愉郡主都看傻眼了:「真……真是厲害!」半晌,才又問:「你許的什麼願望?」

石夢泉怔了怔:隻想著把這麻煩的小姑娘哄回去,哪裡想到許願呢?不過真的說到願望,老天又怎麼會不知道?「本是我替郡主擲的。」他道,「願望自然也應該是郡主許。」

愉郡主會錯了他的意,麵上一紅,道:「我當然也許了,就想知道你想的是不是一樣的嘛。」

怕這對話再繼續進行下去,自己會不知道如何收場,石夢泉隻有假裝沒聽見,轉身朝人群外走,道:「我還有正事要辦,先把郡主送回去吧。」

愉郡主未免有些掃興,垂頭跟著,邊走邊撅著嘴想:已經三年了,自己從豆蔻年華的小丫頭長成楚楚動人的少女,刁蠻任性,不事女紅,這些毛病她都努力地改正,什麼時候這個人才不會再對自己如此冷淡呢?

她看到不遠處有一群孩子正追逐嬉戲,嘆了口氣,想:小的時候真是無憂無慮,長大了才有這許多煩惱。不過,這些煩惱又是多麼甜蜜的心事!偷偷看一眼石夢泉的背影,便笑了起來。

不覺,兩人就走到了那群嬉鬧的孩童跟前,隻聽他們一邊拍手轉圈,一邊唱著:「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鳩占了喜鵲窩。」愉郡主絲毫沒有在意,而石夢泉卻猛地停住,驚訝地瞪著那群孩子。

「怎麼了?」愉郡主問。

石夢泉並沒有理會她,呆呆地盯著那群孩子,聽他們又歡快地把那兒歌唱了一遍,才拉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孩子問:「你們從哪裡學來的?」

那孩子嚇了一跳,眼淚汪汪好像要哭出來了,愉郡主趕緊上前去,將自己的蓮花燈遞給他,道:「你不要怕,哥哥問你,你就告訴他。這個兒歌是從哪裡學來的?」

其他的孩子看同伴竟得了禮物,也不顧父母「別和陌生人說話」的教訓,爭先恐後地擠了上來:「剛才有一個叔叔教我們的。他給我們很多糖吃,要我們唱這個歌。」

「那個叔叔人呢?什麼樣子?」石夢泉追問。

孩子們看到他那樣緊張嚴肅的表情,全都往後退。愉郡主沒有什麼哄小孩的東西,急中生智,把頸中的項鏈扯了下來,一使勁兒,拉斷了,把一粒粒櫻桃大小的珊瑚珠攤在掌心,道:「姐姐這裡有好玩的,你誰說出來,就給誰。」

窮人家的孩子幾時見過這麼貴重的東西,一時開心不已。「那個叔叔就和這位凶哥哥差不多高,不過很壯的,像是廟裡的托塔天王。他教我們唱完歌就走啦。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了吧。去那一邊了——」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回答,一邊指著方向。

石夢泉顧不上被孩子們圍攻的愉郡主,拔腳就朝他們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餵!」愉郡主氣喘籲籲地好不著急,「等等我呀!」

石夢泉腳步不停,目光飛快地在人群裡搜尋那個所謂「托塔天王」般的壯漢。但是如此熱鬧的夜晚,又已經過去了一頓飯的光景,如何還能找到?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愉郡主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了上來:「怎麼了?那個兒歌有什麼不對嗎?前言不搭後語的……」

石夢泉沒功夫理她,隻是盤算著對策。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另外一群孩子歡快地跑了過來,蹦跳著唱道:「肖家娘子樹下走……」他立刻一個箭步攔了上去:「誰教你們唱的?他人呢?」

這帶頭的孩子倒不認生,回身指道:「就在那邊,河神廟跟前呢!」他話音未落,石夢泉已經撥開人群沖了出去。莫名其妙的愉郡主也隻好跺了跺腳,再次小跑起來。

到得河神廟跟前,隻見人山人海,都是等著看放焰火的,大夥兒接踵磨肩,除了自己周圍的那一圈人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石夢泉好不著急。比他更急的是愉郡主——不知哪裡來的登徒子看到這個漂亮的小姑娘落了單,就朝她的月要上攬來。嚇得她驚聲大叫。

石夢泉再怎麼心焦,也不能不理會這情況了,上前一拳將那浪盪子弟打倒,跟著拉住愉郡主,三步並作兩步擠到了河神廟內。「你在這裡站著不要動。」他找了個稍微清靜點兒角落,交待道,「我有些急事要辦,一回就來送你回去。」

愉郡主呆呆地看著自己方才被石夢泉拉過的手,臉上不禁一陣發燒:別看這人態度總這樣冷淡,其實心中不知道多緊張自己!她心如撞鹿,點點頭。可又忽然驚叫一聲:「啊呀,你看,那是什麼?」

石夢泉望了過去,隻見河神廟的照壁上赫然是兩行閃著熒光的大字:「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鳩占了喜鵲窩。」

「這兩句兒歌有什麼意思麼?」愉郡主不解道,「河神廟裡怎麼會寫著個?怎麼還會發光?」

石夢泉隻覺得腦袋「嗡」地一響:一心要把趙王的野心公諸天下,之前公孫天成不是企圖這樣做麼?那一回被僥幸攔截了,這一次難道是卷土重來?計劃得如此周詳,無知童子,河神廟,又是太祖誕辰這一天……目的怕是要引發大騷亂!

他一定要盡快把這個人抓出來!

思念間,已經有好幾個遊玩者注意到照壁上的古怪了。有說是河神顯靈的,有說是太祖皇帝降下旨意的。大家各執一詞,議論不止。

是了,石夢泉想,假如有人存心要散布謠言,應該會趁此機會把大家往「趙王謀反」上引導,且看看這搞鬼的人是誰!便朝那邊緊走了幾步,看圍觀的人中有否可疑者。

大部分人的猜測都不著邊際,且都在「鵲巢鳩占」上作文章,有的想起近年來賀城縣附近的冤案,有的則說或許是這風水寶地供錯了神仙?吵嚷了一刻,才聽到有一個聲音道:「大家看這『肖家娘子樹下走』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眾人都撓頭。石夢泉則循聲找到了那個發話的人,心中不禁一震:和自己仿佛個頭,卻生得膀闊月要圓,像托塔天王似的——這不就是那個教小孩唱兒歌的人麼?他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隻聽那人道:「我看真正的玄機在這一句裡呢——肖家娘子走在樹下,就是走在樹蔭裡了。我國國號為『樾』不就是樹蔭的意思嗎?」

眾人紛紛點頭:「果然!今天是太祖誕辰節,太祖爺顯靈,那就應該是說國家大事了。可是『肖家娘子』又要怎麼解釋呢?和那個『鵲巢鳩占』又有什麼關係?」

這人扌莫著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片刻,道:「啊,我想到了!『肖』字加個『走』字可不就是……」

他話還沒出口,石夢泉已經一步搶到了他的身後,拿住他的肩頭,道:「你說什麼?」

這人一愣,回過身來,見到石夢泉時,顯然吃了一驚。

半個多月的光景,很多賀城縣百姓都見過石夢泉,這時自然就認出他來:「石將軍,依你看這兩句詩說的是什麼?『樹下』真的指的是我國嗎?『肖』加『走』是『趙』字,又指的什麼?『鵲巢鳩占』是凶是吉?」

「如果真是太祖皇帝顯靈,自然是祥瑞之兆,」石夢泉道,「但是,我看這不過是有人塗鴉惡作劇罷了。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廟祝呢?叫他打水來洗乾淨。煙花就快開始了吧?大家還是到外頭去看吧。」

這幾句看似輕描淡寫,但都是仔細斟酌過的。百姓對這位年輕的將軍都十分愛戴,聽他這樣說,就都不再圍觀了,一齊退出河神廟去。那個粗壯漢子也想要離開,但石夢泉卻絲毫也不放鬆掌握。他掙紮了一下,並脫不了身,就怒道:「怎麼,將軍還要把我扣留到幾時?大家都是在這裡瞎猜,難道瞎猜也犯王法?」

「瞎猜的確不犯王法。」石夢泉道,「不過,你並不是瞎猜。你最好老實交代,是誰派你來散布這兩句詩的?或者我可以饒你性命。」

這人盯著他,嘿嘿一笑:「看將軍這麼緊張的樣子,顯然是知道這兩句詩的含義了?既然知道含義,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誰派來的?」

石夢泉不想跟他打啞謎:「妖言惑眾,我隻有把你拿下。」話音落時,已經將此人手臂反剪,押著走向河神廟的大門。

愉郡主知道必是出了什麼大事,一直沒敢來插嘴。看石夢泉抓了人要離去,就急忙跟了上來。隻聽那壯漢嘶聲道:「妖言惑眾?我都還沒有說出口,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妖言?你又怎麼知道我會惑眾?我要說的全都是真話!」一腳跨出河神廟門外,他就高聲嚷道:「太祖皇帝的王位不是傳給太宗皇帝的!是傳給趙王爺的!趙王爺才是真命天子!」

這當兒,正好第一朵煙花升上了天空,大家都隻顧驚嘆煙花的美麗,除了少數幾個離得近的人以外,幾乎沒有人聽到這粗壯漢子的駭世之語。而石夢泉為免造成騷亂,也適時地在那漢子的後頸上打了一掌,他不及再發一詞,就暈了過去。

愉郡主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驚訝道:「什麼?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奇怪的話?」

石夢泉無暇同她解釋:「這人本來就胡言亂語。郡主不必放在心上。我現在就把他押到縣衙去。到街上雇一乘轎子,郡主自己會行轅吧。」

於是,太祖誕辰節的夜晚,石夢泉最終在賀城縣衙度過。逮捕的這名男子軟硬不吃,堅決不肯說出誰是他的幕後主使——雖然從他的話語裡可以推測出似乎是趙王的所為。然而,趙王如果真想用這兩句詩來給自己造聲勢,絕對不會蠢到讓人「推測」出來。由此看來,是有人存心想嫁禍趙王了——最大嫌疑,還是楚國的奸細。

賀城縣縣令自己嚇得要死:治下出了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又是在太祖誕辰節,還被欽差抓到……為了將功折罪,他連夜派出所有衙役到河神廟附近徹查所有同此男子有過接觸的人。然而不查還好,一查之下,更把他嚇得不知如何才好——原來石夢泉離開之後,河神廟那邊出現了異象,煙花的火星落下點著了花船,花船在河麵上燃燒之後,竟然出現了一個熊熊的「趙」字。又有若乾人議論起「肖家娘子」那兩句詩,衙役將他們統統逮捕,但是並不知道誰是存心散布謠言,誰是人雲亦雲。

「將軍,怎麼辦?」他請示石夢泉。

石夢泉皺著眉頭:既然對手是有備而來,當然不可能隻有一個人。自己在明,他們在暗,很難一網打盡。況且謠言這種事,向來越描越黑。如果大張旗鼓地四處搜捕嫌犯,反而會把騷亂擴大,萬一真的逼反了趙王——玉旒雲倒的確是想逼趙王露出原型的,卻不知她在西京部署得如何了?

有一段時間沒有接到玉旒雲的消息了,不免有些擔憂。而偏偏這個時候,那詭異的心痛再次襲向了他,一剎那,幾乎喘不過氣來,踉蹌著險些摔倒。

「將軍?」賀城縣令趕緊來扶。

痛苦來得快去得也快,石夢泉已經自己站穩了:「你查一查戶籍。如果抓來的是本地人,就把他們放了。若是不在籍的,便關著。其他的事情一切照舊。我們靜觀其變。」

「是。」賀城縣令應了,就去辦差。

石夢泉則回到了欽差行轅。接下來的事情至少讓人有些振奮——門子告訴他,鼎興銀號昨天晚上來了人,一直等到現在。他急急去書房見了,果然是派往南方的細作有消息來:四十萬兩白銀已然辦妥,這日一早便到了碼頭,如今應該裝了車。細作們會親自護送。但是為了掩人耳目,也已經通過鼎興聘請了鏢師。這天傍晚便會啟程,馬不停蹄,必然在重陽之前到達西京。

「真是辛苦你們了。」石夢泉表示嘉許,又提醒道,「距離成功還有一步之遙時,切不可大意。」

「是。」細作們都是玉旒雲精挑細選,並不需要多此一舉的交代。「將軍也要起行回西京了吧?」

「不錯。」石夢泉點點頭——最主要的正事既然辦好,當然就可以著手準備回西京的事宜。他覺得和玉旒雲分別仿佛是上輩子的事,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的近況。尤其,這謠言事件不知其波及範圍,也不知其幕後底細,他深怕出個萬一,玉旒雲一人在西京應付不來。

於是,打發走了眾細作,他立刻讓手下通知地方官員:欽差即將回京,如果還有未了之事,當速速處理。官員們接到了這消息,即紛紛前來請見,多是客套送別的,也有商量關於武備學塾辦理細則的,對於前者,石夢泉一概匆匆打發,而後者他則耐心聽取,仔細斟酌。一連數天,幾乎把時間都花在這上麵了。

轉眼到九月初一,似乎一切都處理完畢。他估計三天之內必然可以起行,於是著手寫回報奏章。然而就在這一日,行轅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南方七郡總督黎右均。他風塵仆仆,是親自從安平馳馬而來的,一跳下馬鞍,就直接沖進來找石夢泉:「石將軍,出大事了!」

石夢泉之前同他隻見過一麵,印象裡這是一個深藏不露之人,為料竟會如此慌張。因問:「什麼大事?」

黎右均取出一張紙來,「啪」地拍在石夢泉麵前:「你看,現在到處都是這種東西,恐怕已經傳遍了南方七郡了。」

石夢泉瞥了一眼,那紙上寫的正是「肖家娘子樹下走」這兩句詩:「已經傳到安平了?」

「這麼說將軍在賀城縣也早就發現了?」黎右均道,「既然發現了,為什麼沒有責令賀城縣衙緝拿反賊?任他們四處流竄,危害有多大,將軍難道不曉得麼?」

南方七郡和趙王來往甚密,之前的康申亭秘密為趙王籌集糧草,現在的黎右均難保不也是趙王的人,石夢泉見他這樣火急火燎的模樣,就多長了個心眼,淡淡道:「黎大人怎麼知道我『任他們流竄』?其實我已經抓了一個嫌犯,不過我以為他是個瘋子。」

「什麼?」黎右均愕了愕,「為什麼?」

「我審問了他半天,他什麼都沒有說。」石夢泉道,「不過那意思倒好像暗示自己正是趙王爺派來的——你說這不是瘋話又是什麼?」盯著黎右均的臉,看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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