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第 12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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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火的地方就是銀作局,因為疑心出了狐仙, 就擺出香案來祭拜, 不慎點著了帷幔, 結果釀成火災。所幸天上正下著大雨, 沒多久就撲滅了火,並沒造成太大的損失。但依然要報告內務府,總管太監名叫孫鏡輪, 聽到之後自然跳了起來:「你們鬧什麼不好,給我在宮裡鬧鬼?看我不上報皇後娘娘, 打斷你們的狗腿!」

銀作局的人覺得委屈, 糾集了禦膳房、巾帽局和尚衣局的人一起喊冤。大家到了皇後跟前,正好禦藥房也來報告丹砂事件,齊集在坤寧宮裡, 諾大的殿堂登時顯得狹窄不堪。

皇後聽他們各自把經歷說了一遍,頭都大了:「還沒到中元節, 你們就先鬧鬼了——禦藥房那邊, 要給本宮查個清楚,不管是有人下毒, 還是誰玩忽職守——總之現在害得皇上臥病不起,這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太醫院去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否則, 劉院判你的位子也不必再坐下去了。」

劉長青撇著嘴:怎麼就牽連到他自己了呢?

皇後又叫孫鏡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妖魔鬼怪大約也是有的,要不還過什麼中元節?隻不過, 狐仙到宮裡來偷東西,這個本宮決不相信。一定是有人手腳不乾淨——別說到禦膳房裡偷吃的,就連太子身上戴的玉佩都有人敢拿。本宮正為了這事要找敬事房。既然你來了,就一並給都給查辦了。至於為什麼銀作局裡丟了圖樣又突然跑回來,本宮看是有人想發橫財,偷偷把宮裡的首飾仿造了拿到外麵去賣,或者直接把宮裡的圖樣賣給外麵的人。這不是沒有先例的,你去查清楚是什麼人財迷心竅,好好煞煞這歪風!」

孫鏡輪唯唯答應。

「那失而復得的是什麼圖樣?」皇後隨口問。

「在這裡。」銀作局的人呈了上來,「其實丟了又找回來的隻這一個。若是有人拿出去給宮外的人復製,或者還拿過別的,奴才們疏忽了,沒發覺。」

皇後展開卷軸:「便是這個?」她的眉骨原本就高,皺眉的時候更加將眼睛籠在了陰影裡,看不清是何表情,叫人害怕。

銀作局的人叩頭稱是,不敢欺瞞。

「混帳!」皇後怒叱,「這……這種規製……這種規製除了皇後和貴妃,民間誰敢佩戴?這些人——想造反麼!」

一支金釵竟然扯到造反上去,銀作局的人沒想到皇後震怒至斯,磕頭道:「是,這賊人財迷心竅,以致狗膽包天,奴才一定把他揪出來……至於民間誰敢佩戴……這違製的首飾在戲台上戴卻是沒有關係的。要不然跟涼城府尹說一聲,從戲班子查起?」

皇後擺擺手:「我不管你從哪裡查起,總之要把這個人給本宮抓出來……哼,貴妃的簪子也想仿冒,下次是不是要把本宮的皇後金印也仿造了?還是要把皇上的玉璽仿造出來?」

「娘娘息怒。」孫鏡輪道,「天網恢恢,隻要是做了壞事,總會留下把柄,奴才一定像獵狗一樣,把這人給娘娘嗅出來。」

他本來說的是討好的話,豈料皇後的麵色變得更難看了:「天網恢恢?好,本宮就看是怎麼個『恢恢』法!」說著,將卷軸一扔:「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抓人?想要等到宮裡翻過來嗎?」

眾人少見皇後發這麼大的火,連忙磕頭跪安。一個亂糟糟擁擠不堪的大殿忽然變得空盪盪。

外麵的雨停了一會兒,又下了起來——更加肆無忌憚。劈裡啪啦的聲音形成了一種嘈雜的背景。而在它的映襯之下,大殿裡變得奇跡般地安靜。好像一切都靜止了,連同戰戰兢兢侍立著的奴才們和寶座上端坐的皇後。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來點燈。燈花「啵」地一下,聲音異常地清脆。皇後仿佛驚醒,「倏」地立了起來,大聲叫道:「符雅!符雅!」

應聲上前來的是大宮女瑞香:「娘娘,您把符小姐派去禦藥房了,您忘記了麼?」

皇後怔了怔:「是了——被他們一吵,我頭都昏了。不過,禦藥房如今也沒有藥了,符雅還不回來?」

「您問奴才,奴才如何曉得?」瑞香道,「符小姐……符小姐她大約總有自己的打算吧。」用詞是精挑細選的——瑞香不是貴族出身,良民家的女孩子早早就選入了宮,這許多年的經歷,若是男孩子在戰場上扌莫爬滾打,恐怕也成了將校,她一步一步地挨,陪著笑臉,吞著眼淚,十幾年的青春就換來皇後身邊大宮女的位置。叫得好聽,是坤寧宮的紅人,但說白了,還是奴才一個。對於符雅,她存著無限的嫉妒。書香門第的小姐,一入宮就給公主做伴讀。天下大亂的時候,輕輕巧巧就跑到了蓬萊國,並不需要為性命和生計擔驚受怕。一時回來了,立刻搶占了她「紅人」的位子。而且,符雅就要嫁給程亦風了,誥封指日可待。她不知道符雅和皇後之間有什麼秘密。她隻覺得一切太過不公平。

皇後是何等的精明,聽出這話裡有些酸味。瞥了瑞香一眼:「什麼?」

「奴才是說,符小姐聰明無比,就算禦藥房沒有藥,也會想辦法把娘娘的差事辦妥了。」瑞香解釋,「這會兒指不定在哪裡忙著呢!」

皇後輕輕笑了笑:「你這丫頭——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可曉得?你要同符雅比較,隻會自尋煩惱。」

瑞香低著頭:「奴才怎麼敢?符小姐是千金大小姐,奴才隻不過……」

「你不要妄自菲薄。」皇後道,「我喜歡她,也喜歡你。符雅嘛,她的聰明都是從書裡來的,大道理太多。況且她還信那個洋菩薩。結果搞得該聰明的時候反而迂腐起來。所以她才和程亦風剛好配成一對。你就不同了。你雖然讀書不及她多,應變也不及她快,但是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你有多忠心,我豈會不知道?符雅就像是外洋進貢來的玩意兒,新奇又復雜,偶爾拿出來玩賞一會兒,很有趣,不過用起來卻不見得稱手。你呢,就是我用熟了的那些器物,閉著眼睛都曉得該怎麼使。你好好給我辦事,總不會虧待你——程亦風你是嫁不了的,不過,給大官做妾室,給小官做填房,隨便你喜歡。」

瑞香紅了臉:「奴才不想出宮嫁人,奴才要一輩子伺候娘娘。」

「胡說!」皇後輕叱道,「都說我對你了若指掌了,你撒謊還能瞞得過我去?你也到了該出宮嫁人的年紀了。不過,話雖如此,若你真的不想出宮,將來太子登基,把你收在後宮也是一條出路。那樣你便能一輩子服侍本宮了——你願不願意?」

這才真的奴才變主子!瑞香心中不由大喜,然嘴上已就說:「娘娘莫要拿奴才打趣。奴才隻要能給娘娘辦差,這輩子就夠了。」

皇後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也不點破,笑了笑,道:「你若想變成我的兒媳婦,現在還真有一件差事需要你來辦——你去找禁軍的裴副統領,讓他找幾個可靠的人劫宗人府的大牢,把霏雪郡主給放了。」

「放了?」瑞香驚訝道,「娘娘,霏雪郡主是刺殺皇上的重犯,怎麼能放出來?」

「我還沒說完呢!你打什麼岔?」皇後道,「你叫裴副統領把她放出來,偽裝成是外頭的人來劫獄。之後找個隱蔽的地方把她殺了,將屍體處理乾淨。好讓外麵的人以為她是逃出去藏起來了。總之死無對證就好。」

「這是為何?」瑞香奇怪,「娘娘之前說過,康親王要對您不利,您有個『一石二鳥』的好計,而霏雪郡主就是那塊『石頭』。霏雪郡主刺殺皇上證據確鑿,娘娘把她殺了,到時候要審問哪個人犯?」

「石頭何必要說話?不會說話的石頭是最好的。」皇後道,「我怕夜長夢多。要是被康親王找到時機反攻,隻恐功虧一簣。宗人府被劫,霏雪郡主失蹤,這案子根本不用查,誰都會猜到康親王的頭上去。這樣他才永無翻身之地了。」

「娘娘高明。」瑞香奉承道,「其實康親王一直都在王府裡呢。聽說他從昨天開始就沒出門,好像大家知道霏雪郡主牽扯到弒君大案裡,也都不敢上王府去。他現在能有什麼反擊之策?在娘娘跟前,他早就永無翻身之地了。」

「小心能駛萬年船!」皇後不耐煩道,「你那點兒道行,就能看出康親王的動靜來?照我說的,先發製人,總錯不了。」她頓了頓,又問道:「我叫你查的那件事如何了?」

「一點兒頭緒也沒有。」瑞香道,「那人應該是極其聰明的。奴才四處打聽,也沒有半分線索。宮裡的畫師奴才都悄悄查問過了,不像是出自他們的手筆。如果是宮外的人做的,那誰能畫得這麼像呢?」

「果真不是宮裡人做的?」皇後皺眉,「那就隻能是……難道真的是……是……」她似乎心中有一個十分懼怕的答案,不願宣之於口:「無論如何,先把康親王解決,不要腹背受敵。」

「難道除了康親王之外,還有人想對娘娘不利麼?」瑞香好奇,「娘娘打算怎麼對付這個人?」

「你不用知道。」皇後冷冷命令,「你先把我交代的事辦好——若遇到符雅,就叫她立刻回來見我。」

「是。」瑞香恭順地答應,心裡卻升起一絲不快:看來皇後是寧可和符雅商量。方才還贊自己忠心,一轉頭,還是更信任符雅。回想起來,皇後和符雅之間有太多的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符雅有什麼好?符雅必是存著異心的——若是符雅能消失就好了!

這個念頭像火花「撲」地在她心頭一閃:到宗人府劫獄,刀劍無眼,如果符雅也能到現場去,萬一其中出了什麼差池,「誤殺」了符雅,怪得了誰?皇後能一石二鳥,她也會照葫蘆畫瓢!

心便興奮地疾速跳動起來。立刻出門去,先和禁軍副統領裴翌傳達了殺白羽音滅口的旨意,接著就往禦藥房來尋找符雅。可惜禦藥房一片狼藉,並沒有符雅的影子。她正暗自跺腳埋怨,忽然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還不及回頭看個究竟,那人已經捂住了她的嘴,直將她拖到宮牆的一角。「好你個小蠍子!」那人罵道,「害人害得興高采烈!」

「你……你是誰?」她呼吸不暢,直打哆嗦。

「姑奶奶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做害人的勾當!」來人轉到她的麵前,她方才看清原來是崔抱月。

「陳……陳國夫人……」瑞香強笑道,「您和我這奴才開什麼玩笑?我仰慕您還來不及,哪裡敢害您?」

「呸!」崔抱月一口啐在她臉上,「你和皇後說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就奇怪霏雪郡主為何好好兒的要去刺殺皇上,這事必然有貓膩,如今聽到你們要殺她滅口,事情就再明白不過了。你這蛇蠍心腸的小妖女——我再也沒料到皇後竟然是個老妖婆!呸,還叫我去朝拜她,想想我都惡心!」

瑞香被崔抱月扼住咽喉,大氣也不敢出。她聽說崔抱月是個魯莽的悍婦,自己要想脫身不可力敵隻能智取,因而哀求道:「陳國夫人——不,崔女俠,我是個做奴才的,主子吩咐什麼,就得做什麼,否則要掉腦袋。我隻想平平安安過了二十五歲,好出宮去侍奉爹娘。您就放過我吧!」

「哼!你自己要做孝女,就可以助紂為虐殘害無辜了麼?」崔抱月罵道,「做多了陰騭事,總要遭報應的!」

瑞香擠出眼淚來:「是,女俠說的沒錯,可是我又沒有女俠的本領,怎麼能和皇後娘娘作對呢?」

崔抱月果然有些被這淚水打動:「這麼說所有事都是皇後搞出來的?刺殺皇上的幕後主使是不是皇後?」

「大概是吧。」瑞香小心翼翼,「我隻是一個奴婢,皇後身邊給她辦事的人還多著呢,我怎會全知道呢?」

「還有什麼人?」崔抱月問,不過不待瑞香回答,又接著道:「你跟我去見太子,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說出來。你肯將功補過,我想太子一定會網開一麵。」

那還了得!瑞香暗暗叫苦,不管太子信不信崔抱月的話,自己都會被皇後視為叛徒,一定死無全屍!急中生智,她道:「若女俠能保護我的周全,我隨女俠去也無不可。隻是,現在禁軍的裴副統領恐怕已經在前往宗人府的路上,等我們說服了太子,隻怕已來不及救霏雪郡主。」

崔抱月一愣:可不是!當下道:「那也好,你帶路去宗人府,救出霏雪郡主,正好你們兩個一起去太子殿下跟前把事情說清楚。」

瑞香不禁大喜,暗道:看我不讓裴副統領把你殺了!當下乖乖由崔抱月「脅迫」著,到宗人府來。

自稱是皇後派來「向霏雪郡主問話」的,守門的士兵自然不會阻攔,一邊引她們去牢房,一邊道:「娘娘似乎很關心霏雪郡主,方才符小姐也來過呢。」

「符小姐來做什麼?」瑞香問。

「說是娘娘派來給郡主送藥的。」士兵回答,「聽說娘娘擔心霏雪郡主受不了牢房陰濕,沒熬到受審就垮了身子,特地叫符小姐送藥來——娘娘還真是菩薩心腸,霏雪郡主一天不定罪,就一天還當她金枝玉葉……」

瑞香不接話茬。直走到了牢房的門口,就叫士兵拿鑰匙來。士兵陪著笑臉:「這事還是讓小的來辦吧——陳國夫人,瑞香姐姐,你們不知道,這門的機括很靈活,一碰就鎖住了。剛才符小姐就不小心把自己鎖在了裡麵,還是小人來開的門呢。」

「我曉得。」瑞香道,「你把鑰匙給我,我在這裡看著,陳國夫人好進去問話——你出去,娘娘讓我們問的話,不能讓外人聽見。」

她這樣說,士兵隻能乖乖交出了鑰匙。瑞香等他走遠了,才將鑰匙插進鎖孔,一轉,發出清脆的「喀啦」聲。「崔女俠,動作快些。」她道,「我給你望風。」

崔抱月不疑有他,點了點頭,便推門而入——裡麵相當的昏暗,依稀可以見到一個人影靠在牆角,想來就是白羽音了。她便走近了兩步,道:「霏雪郡主,有人要害你,快隨我逃出去!」

話音才落,忽聽的背後又是「喀啦」一響,門縫的光線消失。「餵——」她撲了過去,隻聽瑞香在外頭笑道:「崔抱月,就憑你也想壞娘娘的好事?你在裡頭等死吧!」

「你這小蠍子!」崔抱月憤怒地大罵,方知自己上了瑞香的當,「你道這區區牢房能困得住姑奶奶我?看我砸爛了它,再來取你的狗命!」

「嘻嘻,」瑞香在外麵笑道,「我知道你有一身蠻力,不過,宗人府的牢房豈是靠蠻力就能打開的?我告訴你吧,這牢裡關過許多跟娘娘作對的人,沒有一個是活著出去的。你盡管叫吧,盡管罵吧。誰讓你好好的誥命夫人不當,偏偏要惹麻煩?」

「小蠍子,我偏不信邪!」崔抱月罵著,「我就出去宰了你!」她使勁擂著門,然而牢門紋絲不動。再聽外麵,瑞香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真是可惡!」崔抱月跺腳,「好,我就在這裡等著那個什麼禁軍副統領來,打敗了他,自然就能逃出去!郡主你不要擔心,待會兒咱們出去了,我就帶你去東宮,到太子殿下跟前揭穿皇後那老妖婆的真麵目!」

她說得義憤填膺,卻不聽白羽音回答,心下不由奇怪:莫不是白羽音已經被人害死了麼?眼睛已稍稍適應了黑暗,她再靠近了些,隻見牆角的人頭發散亂,覆蓋住了臉頰,動也不動。她上前搖了搖,發覺那人雙手冰涼,脈搏急促,似乎是得了病,再一試額頭,比火炭還燙:「啊呀,郡主——」她呼喚著,也突然看清了那人的臉——哪裡是白羽音呢,分明是符雅!

「符……符小姐,怎麼是你?」崔抱月萬分驚訝。

符雅幽幽醒了過來:「咦,陳國夫人,你怎麼也到了這裡?」

「別提了!」崔抱月懊惱道,「我是來救霏雪郡主的——」當下將自己躲在坤寧宮偷聽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本想去揭穿皇後的陰謀,不想被瑞香這小蠍子暗算了!可惡!不過符小姐你怎麼又會在這裡?你燒得這樣厲害,是方才淋雨著了風寒——可巧,我有清涼丹,隨身都帶著呢!」因餵了一粒給符雅。

符雅稍稍恢復了些,謝過崔抱月,疲憊地笑道:「說來也巧,我和陳國夫人是為著同一個目的而來的。」

原來禦藥房的一場風波被銀作局的火災打斷了,大家都忙著去救火或看熱鬧的時候,符雅追上端木平問他有否去菱花胡同看過白赫德的傷勢。端木平自然沒有——因為元酆帝的病情還沒有起色,且他擔心加害之人還會繼續前來下毒,所以暫時寸步也不敢離開。這答案原在符雅的意料之中,就謝了端木平,悵然走出禦藥房。

所有的藥材都被銷毀,皇後交給她的任務是完不成了——莫非這是上帝給她的一個訊號,要阻止她走上邪路麼?這種想法太過可笑,她想,她看看自己的雙手,並沒有枷鎖,看看自己的雙腳,也沒有鐐銬。皇後憑什麼困住她,逼迫她成為同謀?她身上有出宮的月要牌,大可以走出宮去,再一次逃跑。但皇後竟絲毫也不擔心——對她們「同坐一條船」的事實皇後是多麼的有把握!

她愈加憎惡自己。暗想:我既然已經鑄成大錯,何必再擺出慈善悲憫之態?鹿鳴山的村民的死活關我何事?他們若都被皇後害死了,無非我的罪責加重一些——下地獄便是下地獄,下到第幾層難道還有不同麼?左右是犯罪,我何必犯得如此痛苦如此掙紮?我不如自私一些……

這個瘋狂的念頭在她心裡燒起了火來,燒得她全身滾燙。就邁開步子直朝宮外走。

一直沖出了乾清門,從後宮來到了前庭。按規矩,女眷不可到此間來,但她也不在乎了——被禁軍抓住,死了才好!她因一徑瘋狂地走著,直到猛聽人一聲喚:「咦,符小姐?」

她一怔,看到程亦風正捧著一大疊奏章從交叉的步道上走來——自從皇後為兩人賜婚之後,他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的單獨見麵,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真的,那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們之間,總是有太多的事情,或者是戰爭,或者是千萬裡的距離,或者是後宮的爭鬥。於是他們不斷地擦肩而過,不斷地兩地相隔,不斷地咫尺天涯。

「符小姐……」程亦風顯得有些拘束,「好……好久不見……你……你回到宮裡來……沒有……沒有受什麼委屈吧?」

委屈?符雅登時感覺眼淚湧了上來——她有太多的委屈!要她怎麼說?她不能說。

「其實……」程亦風本來想搔搔後腦,但無奈手裡拿了太多的東西,隻好傻傻地笑了笑,道:「其實小姐的難處,程某……程某都曉得……程某本來打算借這樁婚事帶小姐逃離皇後的掌握,誰知……」他忽然打住:「小姐別誤會……程某說是要借婚事救小姐,並不是說沒有娶小姐為妻的真心,其實……」這樣一解釋,他更加咬住自己的舌頭了:「這個……那個……其實程某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願意……小姐這樣……這樣好,程某一介腐儒,無論如何也配不上小姐……倘若小姐不願意,將來這事聽憑小姐處置……啊呀……」他用奏折打了自己的腦門一下:「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唐突之處,請小姐見諒。」

符雅垂頭咬著嘴唇,忍住淚水。她很想看看程亦風的臉——假如任由淚水滴下去,或者可以映射出來?

「現在……現在還有許多雜事要處理。」程亦風捧著奏折,「也不能說是雜事……小姐也知道,皇上如今這樣,太子還年少,國家百廢待興,程某不能置之不理。其實程某一心想要歸隱山林,小姐應該是知道的……若是小姐有意……不,若是小姐不棄,等到新法實施井井有條之時,程某便辭官回永州雲溪府老家去,那是魚米之鄉,哪怕隻有幾畝薄田,也可度日……啊,我在說些什麼,或者小姐另有想去之處……」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尤其麵對和自己有婚姻之約的符雅,他更加手足無措,漸漸的,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隻是嘟囔不已。有巡邏的禁軍看到皇後的女官站在前庭,本要上來嗬斥,卻見到程亦風也在場,才發現這女子正是未來首輔大人的未婚妻。大家自然心照不宣,繞道而行。也有的笑嘻嘻上來跟程亦風點頭招呼。程亦風臉頰發燒——若不是陰濕的天氣,恐怕瞎子也能看出他的臉紅得就像中秋時燒熟的螃蟹。

符雅由始至終一言不發,程亦風終於也嘟囔不下去了,兩人靜靜相對,有些無法言喻的情緒隨著濕氣緩緩蔓延。也不知這樣靜默了多久,雨又篩豆子似的落了下來。程亦風沒有傘,急忙護住奏折。而符雅就自然而然地將自己的傘撐起,替他遮了過去。混沌中一方溫馨的世界,亂世裡片刻的安寧。是誰感嘆過,在世間,隻要有片瓦遮頭,就可以有休憩療傷的地方?隻要有一個能夠真心相伴的人,就可以風雨無阻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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