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 13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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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此言,在場眾人不由更加驚愕了。連口齒伶俐的大嘴四都結巴了起來:「皇……皇上……你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你想朕追究嗎?」元酆帝看了看他, 「聽說你昨天假扮朕的時候曾經說朕荒淫無道, 逼娶韓國夫人在先, 寵信慧妃、淑貴嬪在後, 逼得皇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不可饒恕之事——這話十分在理。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若不是朕,哪兒會有今天這些麻煩事?」他環視四周:「文正公的舊宅竟然已經荒涼至斯!唉,文正公是個忠臣, 朕十分敬佩他。回想景隆改製,之所以不成, 都是真宗先帝的過失。若是朕當年能挺身而出, 支持文正公,直諫先帝,或許文正公今日還活在這世上, 而我楚國也不是眼下這副模樣。對此,朕深感後悔。恨不得歲月倒流, 一切從頭來過。可惜, 朕修道煉丹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後悔藥是怎麼個煉法!」

他怎麼忽然說起毫不相關的事來?大家都莫名其妙。程亦風也不由抬眼看著這位難以測透的君主。元酆帝卻望著公孫天成, 那神情,仿佛一個在學堂裡背書的蒙童, 不時地偷看先生, 想要知道自己背錯了沒有。而公孫天成麵無表情,垂頭肅立。

元酆帝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程愛卿, 你繼承文正公遺誌,要在我國推行新法。朕不想見到此事半途而廢。因為施行新法,支持新法,或許是朕向文正公……以及他的一家人……贖罪的唯一途徑了。」

贖罪?這叫人更加奇怪了。程亦風想,昨天在禦花園裡,元酆帝對於適之的遭遇還不是這樣評價的。難道公孫天成和元酆帝說了什麼,一語驚醒夢中人,以致這糊塗天子也要勵精圖治?

「大人,」大嘴四低聲道,「世上哪兒有這麼奇怪的事?八成是騙人的!別上當。」猴老三也道:「昏君肯定想把符小姐抓回去,又忌憚咱們的武功,就編出這麼荒唐的話來。」邱震霆則索性叉月要冷笑:「這樣就想讓老子上當?老子可沒你那麼昏庸!你要當真不追究,就撤了你的弓箭手,撤了這些士兵,讓俺們好好兒回鹿鳴山去!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

「你就這麼不相信朕?」元酆帝道,「君無戲言,朕說不追究,便不追究。朕若不是誠心請程愛卿回京去,為何親自到這裡來?就不怕你們這些武林高手挾持朕麼?」說著,揮揮手,示意牆頭的弓箭手和院內的士兵放下武器。

「等……等一等!」符雅推開程亦風,艱難地站起身來,「司馬元帥,請你拔劍。」

司馬非愣了愣:「做什麼?」

「請你拔劍。」符雅重復。看到老元帥遲疑地抽出寶劍,她便咬牙緊走兩步,上前握住司馬非的手,將劍鋒逼在自己的脖子上:「各位當家,嚴大俠,我知道你們都是俠義心腸的好漢,我感激你們這樣維護我。不過,我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不值得你們如此。所以,你們也不要想挾持皇上,好帶我逃去鹿鳴山。或者是我多心……我……不過……你們已經為我犯了很多錯。不能再繼續下去。」

「符小姐!」邱震霆原本的確是打算騙元酆帝撤了弓箭手,便抓昏君做人質,保護程亦風和符雅逃出去,不想被符雅洞悉。

「什麼罪大惡極?」元酆帝道,「朕已經說了將往事一筆勾銷,以後不要再提。你該回京把傷養好,安心出嫁。」

「不。」符雅搖頭,「臣女身為坤寧宮女官卻毒害皇後,罪無可恕,按宮裡規矩,應當杖斃。請皇上秉公處置,以正綱紀。」

「這怎麼行!」殺鹿幫眾人都嚷嚷起來,「狗屁綱紀算什麼?不能給老妖婆陪葬!」連一直冷眼旁觀的蒼翼也忍不住插嘴道:「這個中原姑娘莫名其妙!這麼多人為了救她出生入死,她自己卻不想活。早知道,我們也不費這麼多力氣!」玄衣則瞪了他一眼,道:「你隻有這點兒見識!依我看,這個姑娘一點兒也不奇怪,是個敢擔當的人——我佛慈悲,殺生是罪,錯殺了無辜之人,要認罪是最容易的,殊不知殺了十惡不赦之徒一樣是罪,但犯罪的人,往往理直氣壯,不肯懺悔。敢於為自己手上無辜人之血而痛悔的,是勇者,敢於為自己手上罪人之血而償命的,那是勇者中的勇者。」

「死老太婆,你的歪理還真多!」蒼翼不屑。

「這不是歪理。」玄衣道,「枉你自稱是翦大王的傳人,難道你不記得翦大王是為什麼而死的麼?」

蒼翼愣了愣:「翦大王以德報怨,為那些中原匹夫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固然悲壯得緊。不過,翦大王若是活著,說不定另有一番作為呢!所以——你說的就是歪理!」

他們在那裡鬥嘴,程亦風自然沒有心思聽。不過「勇者」兩個字像針一樣刺痛他的心:符雅說,他不是碰壁而逃的懦夫,而是遇挫愈勇,百折不撓的義士。他何其慚愧!符雅的心意,豈不在那時就已表明?她不要他逃走,要他抗爭。要他承擔。而她自己,也選擇了直麵人生。那麼他要如何?若有嚴八姐那樣的武功,他該立刻帶著她殺出重圍遠走天涯——不過,他既沒那本事,這也不是符雅所望。難道任憑她回京去?若有通天的計謀和鋼鐵的手腕,他要勸服竣熙,也要遏製皇後,甚至要挾元酆帝,全力保護符雅不受傷害。可惜,他也沒有那本領。於是對自己生出十萬分的憎惡——莫非他所能做的,至多是眼睜睜看著她死,然後追隨她於地下?便如此,也辜負了她!

「符雅,你不要再固執了!」元酆帝道,「朕的話就是王法,就是綱紀。朕說算了,就算了。你若再執著下去,才是違抗聖旨,罪大惡極,你——」

他後麵的話還沒說出口,卻猛見到符雅按住司馬非的劍朝脖子上抹了過去,不禁「啊」地驚叫。好在蒼翼眼疾手快,一枚石子彈出,將長劍打飛了。「死老太婆!你看你歪理說得——人家尋死啦!」

程亦風的心差一點跳出月匈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撲上前去的。看到符雅頸側已經劃開了一條傷口,雖然不深,隻有一道血痕,還是讓他痛徹心扉,忙用袖子按住:「小姐,你這是何苦?」

不料符雅「啪」地一下將他的手打開。一個重傷之人竟有如此力氣,著實叫人吃了一驚。而他還在怔怔,符雅卻從他眼前一晃,猛地朝旁邊的殘牆上撞了過去。所幸這次玄衣飛身撲上,伸臂一擋,將其攔住:「阿彌陀佛,螻蟻尚且偷生。姑娘哪怕真的想為自己做的事負上責任,也不必非走死路不可。你死了,難道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會變成沒發生過?既然於事無補,何苦認那個死理?」

程亦風也緊走幾步,上前死死握住符雅的雙肩:「小姐,你——」

「你們為什麼不讓我死?」符雅嘶聲尖叫起來,「為什麼不讓我死?」

她的聲音顫抖而癲狂,和往日判若兩人——甚至和片刻之前甘願伏法贖罪的那份慨然也全然不同。蒼白的麵龐被一種陌生卻駭人的情緒燒得通紅,她瞪著玄衣,又瞪著程亦風。那眸子分明是疲憊而黯淡的,但裡麵卻鋒利的淒絕。好像一把匕首。刺得程亦風不禁瑟縮。可是他旋即又感到,與其說那匕首刺傷了他,不如說利刃正一刀刀刺著符雅自己,把她割得支離破碎,再也無法黏合在一起。死亡之光從千千萬萬的傷口中射出來。噴射的鮮血在嘶喊。隻有四個字:生不如死。「我活著害人累物。隻要我死了,就什麼都解決了。我若是從來沒活過,就好了!」

「你誰也沒有牽連!」程亦風大聲道,「我是心甘情願的!不要說死!你死了我……我也……我也無法獨活在這世上了!」

「不!我要死!我一定要死!」符雅掙紮嘶喊,「我不該活著……我不能活著!我犯了大罪……我非死不可……」

天爺!程亦風心如刀割:怎麼辦?素來隻有符雅溫柔地勸慰他。他卻不知要怎樣安慰符雅。這可憐的女子已經完全垮了!看來,她自請回京,也不是為了要成全他的抱負,而是為了要尋死。要怎樣才能把她從那自責的深淵裡拉出來?程亦風雖然緊緊抓著她,但是卻好像抓住一副屍骨,那魂魄早就已經跌入地獄中去了。

「不錯,你是犯了大罪!」忽然,傳來了白赫德的聲音。

大家都一愣,隻見老神父風塵仆仆,麵色凝重。「白……白神父……」符雅原本胡亂掙紮的身子僵了僵。程亦風的心裡則點燃了一絲希望——白赫德仁愛慈祥,符雅有心事都會和他傾訴,或者眼下老神父可以再次開解她。

白赫德走上前來,盯著符雅:「以斯帖,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果然是不可饒恕的大罪!我主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為你而死,救你脫離罪的捆綁,你怎麼還做出這等事來?你是要讓主的寶血白流麼?」

程亦風聽白赫德講過耶穌釘十字架的故事,此刻看符雅的表情,好像白赫德的話語就是那鋼釘,深深地釘在她的身上。「白神父……」他焦急——怎麼老神父不說勸慰的話,反而指責起符雅來?

白赫德卻不理會他,隻嚴肅地看著符雅:「不管皇後娘娘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難道忘記了嗎?『不要自己申冤,寧可讓步,聽憑主怒。因為經上記著:主說,申冤在我,我必報應』。你做了什麼?你是要給自己申冤嗎?還是想要替別人申冤?能申冤的隻有一位,就是那設立律法的主。你是把自己當成上帝了嗎?」

符雅麵上的紅潮消褪了下去,嘴唇顫抖:「我……我知道我犯了大罪……罪的工價乃是死……所以……」

「你又在定罪嗎?」白赫德厲聲打斷她,「能定罪的也隻有一位。就是那能救人也能滅人的主。耶穌救了你,替你贖了罪,你卻要給自己定罪,要去尋死?」

「你這紅毛老頭兒,歪理比老尼姑還多!」蒼翼不耐煩道,「有冤不申,那還成何世道?」殺鹿幫的人也咋呼:「不錯,老天要是會申冤,天下就沒有冤屈了。天道不行,所以咱們才要替天行道!符小姐做的一點兒都沒錯!」

可是,他們越是這樣支持,符雅的麵色就越是蒼白,顫抖也更加厲害:「我……我大錯特錯……我不配活著……我不配讓耶穌替我贖罪……我該死……我一定要死……死……讓我死了吧……求求你們了!」

「我們有誰配得耶穌的恩典?」白赫德道,「既是恩典,就是白白給的,難道是你賺取的嗎?耶穌是為了什麼而死?難道是為了你聰明能乾善解人意?斷乎不是!主恰恰是為了會一念之差起了殺人歹意的你,為了事後不敢承擔以致尋死覓活的你——他是為了這個滿身缺點的你而死的!正是為了現在你這樣不堪的模樣——他流出寶血,死在十字架上。你還不明白嗎?你還要再繼續錯下去嗎?」

符雅的身子一震。整個人好像忽然被封在千年冰川之中,動也不動。片刻,忽然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

「小姐?」程亦風連忙扶住她。這時感覺她的身子是暖的。魂魄回來了。生怕會再次失去她,他緊緊握住符雅的手。「小姐……」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白赫德剛才的一席話,他完全不能理解。更不知道這話究竟觸動了符雅心中的哪一根弦。他怕自己會畫蛇添足。

符雅已經泣不成聲,似乎在說什麼,可是分辨不出。

白赫德的麵色才緩和了下來。矮身拍了拍符雅的肩,柔聲道:「我們哪一個不是罪人中的罪魁呢?若不是靠著主的恩典,隻怕我犯的罪更甚於你。你要記住,主已經勝過了罪,我們在主的恩典裡,不再是罪的奴仆。」

符雅點頭,可是卻不答話——她隻是放聲痛哭。她已經多久沒有這樣了?程亦風想,一個弱女子孤苦無依,日日風刀霜劍,還要強作歡顏,是多麼的辛苦!看來白赫德已經勸她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今後還是帶她隱居比較好吧?留在京城這傷心地,太殘酷了。

「阿彌陀佛!」玄衣合十道,「你是景教的和尚吧?你們的經文實在讓貧尼難以理解。」她轉頭對蒼翼道:「你不是看不慣以德報怨嗎?聽說景教教導人,別人打你右臉,要把左臉也給人打呢!」

「豈有此理!」蒼翼道,「這位姑娘是信景教的麼?難怪做事也莫名其妙。」

玄衣道:「我還聽說,景教教導人說,遇到自己的仇敵,要給他吃,給他喝,為他祈福祝禱——可有這麼一段經文?」

「不錯。」白赫德道,「經上說『逼迫你們的、要給他們祝福。隻要祝福、不可咒詛。』又說『你的仇敵若餓了、就給他吃。若渴了、就給他喝。』這是……」

「放屁!」邱震霆一向快意恩仇,符雅殺皇後,他隻會拍手稱快,因為見符雅自請死罪,正是一肚子的惱火。此刻再聽白赫德這樣說,忍不住吼道:「照你這麼講,符小姐非但不能殺皇後,還要好好伺候她?這是什麼狗屁道理?這是善惡不分!以德報怨是傻子做的事!」

「沒錯!」蒼翼原本和他話不投機,這時也贊同,「以善報惡,以德報怨——害人害己!」

「這不是以善報惡。」白赫德道,「這是以善勝惡。世上唯一能勝過惡的,不就是善嗎?若是隻有惡才能勝過惡,世上的惡豈不沒了盡頭?」

「那……」邱震霆和蒼翼都愣了愣,一時沒想出反駁之道。嚴八姐的心中卻一顫:不錯,冤冤相報何時了?然而,我若不揭穿端木平,江湖上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受害?

「善哉,善哉!」玄衣道,「經文上的道理今後總有機會討論。此刻,還是容貧尼帶了這位姑娘去包紮傷口吧。否則,她不必求死,也要送命。」說著,將符雅抱了起來,走回房裡去。程亦風和嚴八姐不約而同地跟上。可是,房門卻在他們麵前關閉了。兩人隻能焦急地在門前踱步。

「你……」元酆帝沉默已久,這時才開口問白赫德:「你……怎麼來了?」

白赫德深深一禮:「鳳凰兒醒過來,說想要見符小姐。我知道符小姐以前曾經和殺鹿幫的英雄們住在北方,所以猜測是往北來了,就一路追趕。沒想到會遇上陛下。」

元酆帝笑了笑,仿佛有一絲悲哀從他眼裡閃過:「沒想到?那就算是……緣分吧?你說什麼贖罪?每個人的罪都是自己的,豈有別人可以替你贖?」不給白赫德說大道理的機會,他轉頭望了望公孫天成:「你說文正公的墳就在這附近,現在可以帶朕去看看了麼?」

老先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像無聲地問了一句話。元酆帝皺眉道:「朕該做的,不是都做了嗎?還要朕如何?朕能下聖旨,可是聖旨也不能操控人心——若是能,何至於有今日這一團亂麻?」

公孫天成嘆了口氣:「是,皇上請……」說著,自在前麵帶路,引元酆帝朝廢墟外走去。司馬非率領士兵跟隨著。院子裡一時又清靜了下來。

「他娘的!」邱震霆對著大隊人馬的背影啐了一口,「狗皇帝跑來鬧著玩麼?正好,他走了,咱們也走——上鹿鳴山去!」說著,朝房裡喊道:「玄衣師太,請你快點兒。咱們還要趕路呢!」

「你當我師妹是什麼?」玄衣不待答,蒼翼冷笑道,「我師妹又不是你們楚國的江湖郎中,隨你使喚。我們幫了你們這麼多忙,你們做了什麼?」便瞥了嚴八姐一眼:「別人以德報怨,你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哼!」

嚴八姐隻是擔憂符雅的傷勢,沒心思和蒼翼鬥嘴。他和程亦風直愣愣站在房門口,如同兩尊雕像,眼睛盯著房門,仿佛想穿過那殘破的門板,看到裡麵的情形。白羽音在一旁,心裡比長了荊棘還難受。她知道這感覺是嫉妒。以前看到別家郡主的衣服比她漂亮,或者聽人贊哪一家的小姐比她更才貌雙全,她心中便是這種感覺。符雅沒有什麼值得她嫉妒的——既不漂亮,又無權無勢。若說從前還有一種灑脫、一種淡然,與別不同,今天看來,不過是也是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女人罷了。深明大義、從容勇敢,全都是裝出來的!但為何程亦風死心塌地,眼裡隻有符雅?

她不甘心。握緊了拳頭,指甲摳進掌心——程亦風你現在要怎樣?你要去鹿鳴山嗎?你要回京城嗎?你日後的打算完全都是為著符雅嗎?我堂堂金枝玉葉,把一切都拋棄了,你是不是至少應該正眼看我一次?忍不住去拉程亦風的袖子:「餵……」

但偏在此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郡主。」她回頭看,見是康王府的一位護院,不知何時躬身立在她背後。不由嚇了一跳:「作死了!沒聲沒息的!想嚇死我麼!」

那護院垂首道:「郡主沒聲沒息的跑出來,王爺和王妃都擔心得緊,所以差小人出來找您。請郡主跟小人回去吧。」

「我不回去!」白羽音道,「我……我還有好多正經事沒做呢!」

那護院顯得很躬順,但是語氣卻不卑不亢,沒有商量的餘地:「王爺說了,郡主在外麵呆久了,隻會闖禍。所以他老人家交代了小人,無論如何一定要帶您回去。就是把您綁回去,也可以。」

白羽音曉得康王爺手下豢養了無數奇人異士,即便眼前這個小小的護院,隻怕也是個高手——雖然平時她在家中習武,武師們都讓著她,不顯露真功夫。但是這個護院若沒有把握能將她抓回去,康王爺也不會派此人前來。她立即警覺地朝程亦風身後一躲:「誰說我隻會闖禍了?分明是有許多壞人搞得天下不得太平——你看,那邊就有幾個壞人,虎視眈眈要欺負……欺負我的朋友。我可不能丟下朋友,一走了之。」

她伸手指著白蓮女史等人。可是那護院連看都不看一眼:「王爺隻交代小人無論如何帶郡主回府。別的事小人可不管。」

白羽音跺腳道:「你不管,那我也不管!反正我是要幫程大人……幫殺鹿幫的好漢還有……嚴大俠……消滅端木平這個偽君子!哼,袁哲霖已經夠可惡了,端木平比他可惡一百倍!」

她其實隻是隨口亂說——端木平是人是鬼,她隻不過道聽途說,來湊湊熱鬧而已。但是白蓮女史等一乾正道人士卻忍不了如此指責,怒道:「端木莊主謙謙君子,俠義為懷,你們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汙蔑於他?」

「屁!」大嘴四道,「端木平分明陰險毒辣,沒安好心,就你們這些無腦蠢材才會把他當成寶貝——蒼大俠,你昨天不該隻打殘了他,應該打死他才對!」

「你胡說什麼!」眾正道人士怒斥,「你們這群魔教妖人作惡多端,今日我等一定要為武林除害!」

「魔教?」大嘴四笑道,「怎麼一轉眼,我也變成了魔教?敢情你們這夥人,隻要看到自己不順眼的,就一律說人家是魔教?嘿嘿,怎麼說我們殺鹿幫的弟兄都是朝廷的三品大官呢!既然皇上剛才說要既往不咎,那我們就還是大官兒,你們是草民,竟敢罵我是魔教?還揚言要鏟除我?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你……」對方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真有官職在身,一時不敢亂說。旁邊一人便道:「那又如何?即便你不是魔教,嚴八姐是魔教的傳人,你與他為伍,也是邪魔外道。你當了再大的官,也不是我正道中人。」

「哼,我稀罕做正道中人麼?」大嘴四嗤笑道,「本來我是一片好心——我親眼看到端木平為竊取神鷲門的武功秘笈殺死鐵劍門的掌門,之後把自己的兩個徒弟也殺了滅口——我怕你們有一天也成了他的掌下亡魂,所以想著要來警告大家一聲。結果你們一個個又臭又硬——那你們去死吧!關我屁事!」

「胡……胡說!」白蓮女史氣息不穩卻出聲駁斥,「肖掌門遇害之時端木莊主正率領武林同道北上討伐袁哲霖。我們大家聽到肖掌門被害的消息時已經離開秦山近百裡。難道……難道端木莊主會□□術不成?」

「不錯!」其他正道人士也道,「況且,聽說肖掌門死因蹊蹺,月匈口有碧綠色掌印。當今中原武林各派並無誰使用如此武功——昨夜聽端木莊主說起,才知道是魔教的優曇掌!哼,嚴八姐,你還要抵賴麼?」

「端木平的手掌也會發綠光!」大嘴四道,「他說那是藥師蓮花掌。哼,我看他是偷學了優曇掌呢!不信你們去和他打一場,逼急了他,他就施展出來了。」

「真陰險!」白蓮女史道,「你們……你們折斷了端木莊主的手臂,他……他現在根本無法和你們對峙,還不是隨你們胡說?」

「不是胡說。我也看見了。」白翎道,「他掌心綠瑩瑩的,打暈了我師伯!」

「臭小子,誰說我被他打暈了?」蒼翼覺得大丟麵子,「不過他的手掌的確是綠瑩瑩的——我想起來了,他被嚴八姐打得摔了一跤,在東宮的地上留下兩個綠手印。你們不信,回去一看便知。」

「簡直……一派胡言!」白蓮女史斥道,「皇宮禁地,豈能……豈能……」

「嗤!」管不著冷笑,「你們才到京城來幾個月,怎麼說話比我們這些當了一年多三品官的人還有官腔?也好,你不敢進宮去,也一樣可以看到那塊磚頭——」說時,從背後解下一個包袱來,裡麵正是東宮的鋪地青磚,上麵一對綠手印清晰可見。「嘿嘿,我昨天見到地上綠油油,好不稀奇,就偷了出來。可惜呀可惜,還以為是翡翠呢!」

正道人士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綠手印,萬分驚訝。白羽音昨晚也不曾留意,忍不住想搶過來瞧瞧,卻被康王府的護院喝止:「郡主萬萬不可!那手印是有毒的!」

這還不嚇得白羽音立刻縮回手去。管不著也趕忙把青磚扔在地上。但又問:「你……你怎麼知道?」

「顏色如同鬼火,難道還沒毒?」那護院道,「而且分明有一股藥味,難道你們沒聞出來?」

管不著吸了吸鼻子,並沒覺出有何不妥——何況,若真是有毒,誰還要特地去聞?但蒼翼卻搶上前來,幾乎把鼻子都要貼到那磚頭上了,使勁嗅了嗅,大聲道:「果然!好大的烏頭味!還有狸藻!不得了!連飛燕草都有!」他一連報出十來個劇毒草木的名字:「好個端木平,真是陰險!難怪昨夜能把我打暈了——我就說,天下間憑內功能把我震暈的人簡直一個也沒有。原來是被他的□□都毒暈了。幸虧我常常和毒蛇蜥蜴之類打交道,早就百毒不侵,嘿嘿!要是換了玄衣那老尼姑,隻怕要躺上半年也起不來。」

「真有這麼毒?」白羽音心有餘悸,又奇怪地問蒼翼:「手上有毒,怎麼不會把自己毒死?」

蒼翼不回答她,隻是搔著後腦,一副費解的模樣:「優曇掌有毒嗎?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餵,嚴八姐,優曇掌有毒嗎?」

嚴八姐沒心思搭理他,全神貫注地等待著屋裡的消息。蒼翼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前去,要抓他的手掌來看。論起武功來,他自然不是蒼翼的對手,還未來得及躲閃,手腕已經被對方扣住。對這個怪人早就滿心厭惡,此刻焦急、惱火齊上心頭,闋遙山的那股真氣便猛地從丹田沖到手臂。他隻覺腕子一熱,蒼翼的手已經被震開。

「咦,你——」蒼翼虎口生疼,「你的內功……怎麼……怎麼這麼奇怪?你的手——你的手——」

嚴八姐低頭看看,隻見自己的手掌又顯出瑩瑩碧色。今日這事情怎麼也得有個了斷。他想,端木平之所以會留下碧綠的掌印,應該是在手掌上淬毒的緣故。這偽君子為練絕世武功害人無數,但終於也走火入魔,害了自己。綠手印是其殺人的罪證。即便今天白蓮女史等人不相信,他日隻要看到端木平狂性大發,也應該會有所懷疑吧?沒有時間慢慢周旋。因為他可能要保護符雅和程亦風亡命天涯。

「端木平練的不是優曇掌。」他道,「他沒得全本優曇掌的秘笈,所以就用綠蛛手秘笈所載的□□來練功。他如今已經走火入魔。我親眼看到他發狂殺了自己的徒弟。江濤、白浪也是因為撞見他練功,被他發狂之下打落山崖。」

「綠——蛛——手?」蒼翼好奇不已。而白蓮女史等人則喝到:「信口雌黃!我們和端木莊主一同北上,幾乎朝夕相見,從來沒見過什麼『狂性大發』。嚴八姐你這魔頭——你看看你那雙綠瑩瑩的魔爪!你還要繼續汙蔑端木莊主麼?」

嚴八姐想說「你們愛信不信」。可是話未出口,忽然膝彎被硬物打中,立時向前撲倒。好在他伸手敏捷,雙掌在地上一推,立即恢復了平衡。是何人偷襲?他心下駭異,環視四周。卻不見異象。

「哇!」蒼翼大叫道,「你——你的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內功怎麼可能如此厲害?就這麼輕輕一推……」他指著地麵,隻見上麵留下兩個清晰的掌印,深入青石一寸有餘——須知宮中的地磚係燒製而成,雖然堅硬,卻遠遠比不上這些在大山之中經過千錘百煉的青石,嚴八姐在青石之上留下如此掌印,顯見其功力遠超端木平。「不過……」蒼翼驟起眉頭,「你的掌印怎麼一點兒綠色也不見?也沒有味道——」

「這還不簡單!」大嘴四道,「因為嚴兄弟的手沒毒,端木平的手有毒——哈,這下可真相大白!肖羽身上的掌印顯然不是嚴兄弟留下的。至於是不是端木平留下的,你們這些無腦蠢材自己去想吧——二哥,這塊磚頭送給他們。端木莊主親自按的手印,多少銀子都買不來呢!咦,衙門裡審案,好像犯人招供都要畫押,你們看著像不像是端木平先畫了押?」

「果然!」管不著道,「真是機關算盡,到頭來算計了自己。給你們!」飛起一腳,將東宮的地磚朝白蓮女史等人踢了過去。

「不要狡賴了!」白蓮女史怒叱道,「你們這些邪魔外道勾結起來做戲——嚴八姐為何好端端忽然摔了一跤,特特留下兩個沒毒的掌印來?難道不是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嗎?邪魔外道沆瀣一氣,我們才不會上當!」

「死老太婆,你的話還真多!」大嘴四冷笑,「你的意思是嚴兄弟掩藏功力?那他剛才打你那一掌總沒有隱藏功力了吧?你把衣服脫下來大家瞧瞧,要是有綠手印,那咱們也無話可說!」

白蓮女史乃是出家人,怎受得如此侮辱,蒼白的臉色立時變得鐵灰:「你——你們這幫妖孽——我——我殺——」話還沒說完,「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仰天摔倒下去。

其餘的正道人不似她這樣堅持,此時心裡也多少有了懷疑:看來嚴八姐並不是殺害肖羽的凶手。難道山賊們說的話是真的?不過嚴八姐又從何處學來如此厲害的武功?他怎麼知道優曇掌和綠蛛手?他們都盯著嚴八姐。

「郡主。」康王府的護院淡淡道,「請快和小人回去吧。不然,小人和王爺、王妃都沒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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