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第 14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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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城平靜了下來。

對於程亦風的婚禮因何沒有辦成,親貴官員中少不了猜測, 但是百姓們並不在意——芒種節之後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民間少有聽聞, 也少有關心。天氣漸漸炎熱, 各種早熟的蔬菜瓜果都上了市,正是各家各戶餐桌上最豐盛的時節。況且新法穩步推行,許多寺廟道觀荒廢了, 地產被充公,官府即低價租給百姓耕種, 隻收租金, 免除賦稅,涼城郊縣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程亦風的身體也逐漸恢復了健康。心中雖然對身在坤寧宮的符雅萬分惦念,可是既不能去見她, 又不方便打聽她的消息。其實宮裡並沒有任何關於符雅的消息傳出了。隻聽說鳳凰兒的傷勢有所好轉,皇後也醒了過來, 隻不過木偶一般, 不說話,也不認識人。至於符雅, 沒有消息,未嘗不是一種好消息吧!

程亦風一心全撲在了新法上。有時甚至公務繁忙, 連家也不回, 在兵部辦事就住在兵部,在戶部辦事就住在戶部。也正因為如此,當張至美夫婦來拜見公孫天成的時候, 帶來玉旈雲送給程亦風的禮物,也由小莫送到了戶部。

「她送我黃玉獅子,是何意思?」程亦風笑道,「聽說她以獅子為自己的象征,莫不是在向我示威?」

小莫道:「聽那西瑤的落難夫妻說,好像真是這麼個意思。玉旈雲說期待和大人日後在戰場上一決高下。」

「她一個女子,竟如此好戰!」程亦風搖搖頭,「禮尚往來,我該回贈什麼才好?」

小莫道:「送她胭脂水粉,氣死她——哈哈,大人何必為這個傷腦筋?其實罵人不帶髒字,隻怕公孫先生最在行。公孫先生在府裡等著大人呢。西瑤的張氏夫妻畢竟是原來西瑤太師的女兒女婿,大人應該見見他們。」

對於牟希來的遭遇,程亦風已經從公孫天成處聽聞。知道若非此人,公孫天成也無法從西瑤全身而退。如今牟希來被發配,其女兒、女婿輾轉來到涼城,應該是有求於楚國。正好他今日的公務也處理完畢,便隨小莫一同回府去。

公孫天成招待張至美夫妻在廳上喝茶,又細問他們分別之後的遭遇。兩人因將他們隨著玉旈雲東征大軍占領鄭國,後來又去西京,等等事情說了一回。講到顧長風和羅滿治理地方,井井有條,張至美甚為佩服,又說到玉旈雲推行養老稅,他就大搖其頭:「簡直是變著花樣橫征暴斂。」正這樣批評的時候,程亦風剛好回到家中。賓主雙方少不得客套了一番,重新序了主次坐下,程亦風才問道:「張公子說玉旈雲征收士兵養老稅,是怎麼一回事?」

張至美自然把自己所知的說了一回。程亦風聽了,驚訝無比:「這豈不是比我國的官雇法還要工程浩大?卻不知她打算如何杜絕中央之挪用與地方之虧空?」

張至美道:「這個在下可不知道了。在下離開樾國西京的時候,這項新稅尚未正式啟動。聽說朝廷裡也有不少反對的人。也許這項新稅最終還是征收不上來的。」

他顧著誇誇其談,旁邊張夫人有些不快,暗暗捅了他兩下,叫他別忘記此行的真正目的。張至美吃疼,趕緊斂容正色,起身向程亦風深深一禮,求他設法搭救被發配邊疆的牟希來。一番淒慘陳詞之後,更拉著張夫人一同跪下。嚇得程亦風趕忙攙扶:「二位,這可萬萬使不得!」

公孫天成也道:「張賢弟,你泰山大人有難,老哥哥我怎麼能袖手旁觀?隻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三言兩語把他夫妻二人打發了,由小莫領著去客棧安頓。又對程亦風道:「大人覺得此事十分為難吧?」

程亦風點頭:「西瑤既然部署我楚國的屬國,我們便無法乾涉其內政。即便要把西瑤當成盟國去交涉,孝文太後和段青鋒卻隻承認樾國是他們的盟友。所以,牟太師的事情,隻怕我等愛莫能助。」

公孫天成道:「老朽和大人的想法一樣。隻不過,牟太師是西瑤武德帝最倚重的大臣,而武德帝傾向於和我楚國結盟,而非依附樾國。現在武德帝雖然被孝文太後逼得出家為僧,但朝中不少老臣都依然支持他。孝文太後不得不將許多老臣罷免,而啟用段青鋒身邊的少壯派。其實這些老臣正當盛年,論閱歷、論本領,豈是段青鋒手下的毛孩子可以相比?如果能夠救出牟希來和武德帝,他們登高一呼,撥亂反正,一定可以重新掌握江山。到時,西瑤和樾國所定之盟約自然成了一紙空文。他日楚樾再次開展,我們也不必擔心西瑤在後院燒一把火。」

程亦風雖然不願楚樾再次交戰,但是公孫天成說的話不無道理,因道:「先生看,要如何辦才好?」

公孫天成道:「牟太師和武德帝如今處境如何,打聽起來甚為不易。不過,按照我國已西瑤盟約上所述,我國須得幫助他們興修水利。不如就讓工部派幾個人過去。西瑤雖然不承認盟約,但是他們舉國上下都是商人的品性,有了便宜豈會不占?定然不會將我們派去的工匠趕回來。便可趁此機會,打聽牟太師和武德帝的近況,再設法幫武德帝復位。但一切的前提是,不可讓我國卷入西瑤內部的紛爭,省得讓樾寇有機可乘,那咱們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讓工部出麵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程亦風道,「隻不過,此一去,少則三兩月,多則半年,也不見得有牟太師的消息。這張氏夫婦要怎生安排?」

公孫天成笑了笑:「如果隻是張公子一個人,那實在太容易不過。此人酷愛戲文,隨便在涼城找一處戲班子就可以打發他了。不過,張夫人望夫成龍,一定希望大人能幫她夫君謀個一官半職。」

「這怎麼使得?」程亦風道,「朝廷整頓吏治,連出銀子補缺的都要嚴辦,豈能替一個身無功名的西瑤人謀取官職?」

「大別莫急。」公孫天成道,「張公子也不是個當官的材料,安插到哪裡都會給人添麻煩。老朽看,夷館那裡南來北往的人很多,張公子從西瑤而來,一定見識過過不少藩邦夷狄,薦他去夷館裡做事,豈不正好?到時他願意演戲給人看也好,召集戲班子自己寫戲過癮也罷,隨他怎麼胡鬧去吧。」

程亦風和張至美隻是第一次見麵,自然不及公孫天成對他了解透徹,於是對此事也不多慮。次日讓兵部找幾個得力之人好扮成工匠到西瑤去,又和工部說了派遣治水官員之事。夏季正是楚國防汛抗洪的關鍵,工部早就已經派出若乾能人在天江沿線協助各地方官防洪,因此答應待到入秋,可以從其中挑選一二出使西瑤。隻是,此事還要經過竣熙或者元酆帝首肯——元酆帝還依舊修仙煉丹,竣熙則專心陪伴鳳凰兒,等這兩人批復奏章,何止要等十天半個月?看來牟希來的事情要無限期地拖下去,而張至美夫婦果然要在涼城長住。

張氏夫婦卻似乎也料到事情沒有這麼順利,做好了要滯留楚國的準備。沒幾日,他們登門拜訪,請求為張至美謀一份差事。程亦風慶幸公孫天成先知先覺,早已在夷館打通關節,沒花多少功夫即為張至美安排了一個書記的職位。說是書記,其實是負責安排各國使節的娛樂消遣。張至美果然如魚得水,很快和涼城的戲班子都熟識起來,夜夜笙歌,不亦樂乎。

隻不過好景不長,很快張夫人就發現丈夫早出晚歸竟是在做此等荒唐之事,即鐵青了臉來找公孫天成,牢騷道:「我夫君好歹是個讀書人,程大人卻安排他做這種下九流的勾當,難道是欺我夫妻在楚國無依無靠麼?公孫先生,若不是你,我夫妻二人何至於落到這部田地?」

公孫天成道:「張夫人何出此言?老朽和張賢弟親如手足,怎會不替他的前途著想?實在是張賢弟並未取得功名,別說此刻各處並不用人,就算真有空缺,硬將他補進去,豈不遭人話柄?所以,依老朽之見,不如讓張賢弟趁此機會在家苦讀,到秋闈之時,大顯身手,還怕沒有一官半職嗎?況且,到了那時,也許程大人也設法救出了令尊,你和張賢弟便可以回到西瑤去。豈不妙哉!何苦急在一時?」

張夫人好不惱火,可是伸手難打笑臉人,況她寄人籬下,不敢太過囂張,隻好氣哼哼地退了出來,但心中很是不甘,便又來找程亦風評理。隻是,程亦風一早即去崇文殿辦公,他夫婦二人隻遇到回來取公文的小莫。小莫不能丟下客人不理,隻得陪他們坐著,聽他們發牢騷。

張夫人滿肚子苦水,自以為若不是公孫天成,牟希來還在太師在位子上呼風喚雨,而張至美也早該考□□名,小有成就。他們在西瑤是何等人物,如今卻在楚國過這樣的生活,可見人情涼薄!

小莫線開始隻是陪笑臉聽著,後來看張夫人說了一個多時辰還不住口,才道:「張夫人,您別怪我說句不知高下的話,以張公子現在身份,您要給他求個官職可難如登天啦。其實您不就是嫌棄夷館的職位和戲子們混在一起不體麵嗎?要是別處有書記的職位,沒的和戲子打交道,您看怎麼樣?」

張夫人堂堂太師千金,換在從前,四品以下的官,她還未放在眼中。此刻不好胡亂要求,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因問:「怎麼,你知道有這樣的職位?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親隨而已。」

小莫道:「正因為我隻不過是的小小的校尉親隨,成日跟著程大人出入,才曉得各個衙門裡的情況。我楚國新法,以戶部的改革最多,最需要用人。我上次陪程大人去辦事,就聽說他們需要找幾名新的書記官,負責幾項新稅。此刻隻怕還沒有找到人呢。戶部自從上一位尚書大人告老還鄉之後,還一直沒有尚書,由我們程大人兼任。他一個人管不來這麼多,就讓他的好朋友臧大人幫忙。你們去求臧大人,也許就能給張公子謀個戶部的職位。」

雖然同是書記,但是戶部掌握國家財政命脈,怎麼說也比夷館好聽。張夫人當即道:「莫小哥,多謝你的消息。一會見到程大人,我就這樣求他!」說著,又拿出碎銀子來要給小莫。

小莫連忙推辭:「張夫人這樣待小的,那就太見外了。其實,小的是回來替程大人拿一份公文去戶部給臧大人的。張公子、張夫人若是有空,不妨一同去,也好問問臧大人那書記的職位還有缺沒有。」

張夫人聞言大喜,立刻拉了丈夫跟小莫一起到戶部來。然而不巧的是,臧天任並不在戶部,說是被翰林院的事情絆住了。恩科榜眼彭茂陵——如今任職戶部員外郎——問小莫一行為何而來。小莫自然說是來送公文的,而張夫人眼睛一轉,道:「我外子是程大人的朋友,程大人說戶部右書記的職位空缺,所以叫他來補缺。」

彭茂陵皺眉看了看他們,道:「這可真奇了!程大人素來最憎以權謀私,怎麼會讓朋友來補書記的缺?怕是冒充的吧?」

張夫人聽了,不由火冒三丈:「小小一個書記的職位,還值得冒認程大人的朋友?不信你去問程大人,看看我外子是否真是他的朋友!」

彭茂陵道:「程大人身為兩殿大學士兩部尚書,豈有這種閒工夫?我們戶部也沒一個閒人有功夫去做這種事。」說著,不理會張氏夫婦,徑自辦事去了。

張夫人如何受得了這樣的閒氣,又不能對戶部的人發火,就狠狠捶了張至美一拳,道:「你若早些考□□名,怎麼會今天在這裡受人白眼?你這樣沒出息,我真後悔當初嫁給你!」

張至美抱頭求饒:「夫人息怒,其實我也不想做什麼書記。不如在家苦讀,來年一定金榜題名,給夫人爭一口氣。」

「那你金榜題名之前,要怎麼過活?」張夫人怒道,「莫非要一直受公孫天成的接濟?是誰把我們害成今天這樣的?」她一罵開了頭,就煞不住口,幾個月來的委屈憤恨一並爆發,從張至美到公孫天成,從西瑤孝文太後到楚國夷館管事,沒一個不招呼到的,而且一邊罵還一邊拿張至美撒氣,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不過,她說的是西瑤方言而非楚國官話,圍觀的人全然不明白這中間關乎多少家仇國恨,大家隻道是個尋常潑婦,對她指指點點。

小莫急得直跺腳:「張夫人——有話回去慢慢說……這都怪我的主意出錯了!咱們先回去,等程大人回府了,再從長計議!」

張夫人卻不理他,兀自痛罵丈夫,連戶部裡的小吏也都出來看熱鬧。直將戶部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而這時,忽然聽人道:「這是出了什麼事情?何人在戶部門前作亂?」正是臧天任從翰林院過來了。

小莫連忙上前告罪:「臧大人,這都是小的自作主張惹出來的麻煩。」當下,將張氏夫婦的身份遭遇說了一回。臧天任瞪了他一眼:「你這孩子,果然不知輕重。這樣帶了人來,豈不是壞了程大人的名聲?」

小莫道:「是,小人知錯了。可是眼下這麻煩,要怎麼收拾?」

臧天任嘆了口氣:「總不能讓他們在這裡繼續出醜吧!」因吩咐左右驅散人群,又向張氏夫婦拱手問候:「在下臧天任,張公子、張夫人,有禮了。天氣炎熱,二位在外麵站了這許久,也該口渴了吧。請進來用一杯粗茶。」

張夫人曉得這是正主兒,立即收斂起怒容,向臧天任萬福為禮,又拖著丈夫,隨臧天任來到戶部衙門後麵的一間小書房裡。他們落了座,臧天任又親自給他們沏上茶來。張夫人心中頗為得意,暗想,總算來了一個有眼光的!誰知,茶還沒送到嘴邊,臧天任已經正色道:「二位既然自稱是程大人的朋友,豈不知程大人對裙帶關係深惡痛絕?戶部書記官雖然是個未入流的職位,但責任重大,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的?二位今日竟然打著程大人的旗號到戶部來,豈不是敗壞程大人的名聲麼?」

張夫人怔了怔,才堆上臉的微笑都僵住了。張至美深知妻子最愛麵子,連忙起身道:「臧大人這樣說,就是先入為主認定我張某人是不學無術之徒了?我也寒窗十數載,熟讀聖賢文章,隻不過還未參加大比,就家遭巨變,不得已,流落他鄉。倘若我泰山大人未遭奸人陷害,隻怕此刻我已經在西瑤做了戶部侍郎,豈會稀罕一個小小的書記之職?」

臧天任聽他這樣說,微微訝了訝,道:「原來張公子對戶籍稅收徭役等事務十分精通了?倘若你做了西瑤的戶部侍郎,不知會有何舉措?」

張至美哪裡懂得戶籍稅收和徭役?他所精通的唯有曲藝而已。不過,既然撒謊撒開了頭,便不得不硬著頭皮扯下去,因想了想,道:「我西瑤雖然不像楚國地大物博,但是仰賴貿易通商,也十分富足。我國國庫充盈,無論是銀錢、糧食或是布匹,都多得幾乎無處可放,每年都要新增幾處庫房。不過,照我看,新建庫房,還不如朝廷設法把錢花出去,把糧食、布匹都賣出去——糧食放久了會黴變,便不能食用,布匹放久了,也會褪色並遭蟲咬,不能用來做衣服,而銀錢放久了,雖然不會壞,可是,外麵的東西變得貴了,一兩銀子能買的東西就變少了。所以,銀錢也會越來越不值錢。就此看,倒不如朝廷將糧食和布匹賣出去,換了銀錢,再用銀錢向周邊各國采購所需物品,即買即用,有來有往,豈不甚妙?」

臧天任從程亦風那裡聽過公孫天成和符雅議論銀錢的用處,其中以「通貨」和「支付」為首要,當時他深以為然。今日聽張至美說的,似乎有些相似,不過,此人竟然提議讓朝廷將國庫打開用於生意,豈不要叫天子和百官像市井商販一般討價還價?那朝廷威嚴何存?況且生意有賺有賠,若是國庫虧本,豈不危害社稷?這種奇特的想法大概隻有西瑤這種商販之國的人才想得出吧!

然而不管怎麼說,總算這張至美還不是個草包窩囊廢。他便笑了笑,道:「張公子果然很有見地。既然公子這樣喜歡經商,打算盤記賬應該難不倒公子了?」

「雕蟲小技!」張至美「哼」了一聲,「算賬還需要打算盤麼?隻要這裡——」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表示心算即可。

「果然?」臧天任道,「那我可要領教領教了!」當下喚了一個戶部銀庫的書記官來,讓他在一邊打算盤,自己就隨口報出幾個復雜的數目,讓張至美計算。張至美全然不懼,負著手在房內緩緩踱步。不管臧天任報出的數目由多復雜,他總是能在五步之內就計算出正確的結果,有時竟比那打算盤的還要快。臧天任不得不拍手贊道:「好本領!佩服!佩服!」

張至美卻仰著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既然張公子是有真才實學的,那便算不得是依靠裙帶關係謀取書記一職。」臧天任道,「倘若公子不覺得這個職位委屈,便請到戶部來吧。我先做了這個主,想來程大人也不會反對。」

張氏夫婦不料忽然峰回路轉,怎不欣喜萬分,當即拜謝臧天任。而臧天任還有公務纏身,無暇與他們客套,囑咐了幾句就送他們出來。小莫正在外麵伸長脖子等著,一聽說事情順利辦妥,也高興得很:「原來張公子還有這種心算的本領,厲害!厲害!」

張至美笑了笑:「我不是心算厲害,其實是聽到的東西能夠立刻記住,所以別人唱戲,隻消唱一回,我就能把詞兒全都記下來了。那些數字,簡直……」還要吹噓下去,見妻子正瞪著自己,連忙改口:「以後我白天老老實實去戶部當差,晚上回家苦讀書經,戲文之流,再也不沾!」

張夫人白了他一眼,又笑著對小莫道:「莫小哥,多虧了你穿針引線。這恩情,我夫婦一定不會忘記。臧大人說,這事最終還得程大人首肯,你還得多美言幾句。」

小莫抓著腦袋:「張夫人您太抬舉我啦。我在程大人麵前哪兒能說得上話呢?反正有了消息,我就告訴您二位。」

張氏夫婦自然千恩萬謝。小莫和他們告了別,去崇文殿向程亦風復命,順便說了戶部這邊的事情。程亦風覺得無傷大雅:「反正都是書記的職位,既然張公子能夠勝任,那是再好不過。」當下寫了個條子去戶部,告訴臧天任,錄用張至美的事就按照他的決定去辦,盡早讓張至美可以到戶部來,學有所用。

可是這天晚上回到府中,和公孫天成說起這事,老先生卻大搖其頭:「大人並不了解張至美的為人,除了唱戲,他沒有什麼事情會專心致誌去做。也許一兩天,他還能勉強裝出恪盡職守的模樣,時間一久,隻怕他就要溜出去看戲,或者偷偷琢磨自己編寫的戲文。如此一個活寶,將他放在夷館,至多得罪各國商旅使節。他若在戶部闖禍,不僅危害朝廷,將來還會牽連臧大人和大人你——這可真是危害無窮!」

程亦風怔了怔,繼而笑道:「哪兒有先生說的這麼嚴重?張公子如果真的不好好辦事跑去看戲,戶部自然革退他。臧兄可不是會徇私的人。」

「大人真的打算將戶部交給臧大人了?」公孫天成問。

「我早已向皇上和太子殿下推薦臧兄出任戶部尚書。」程亦風道,「隻是皇上和太子都未批復——老這樣讓我兼任也不是個辦法!」

「我看老這樣讓全國上下都等著皇上和太子批復才不是辦法呢!」公孫天成道,「難道明天樾寇壓境,出兵與否,也要等著皇上煉完丹,等著太子和鳳凰兒說完悄悄話嗎?」

程亦風苦笑:「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公孫天成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說:有,隻要你將他二人取而代之。不過老先生接著又是一笑,表示自己很清楚程亦風絕不會做篡位奪權的事。「罷了,罷了!」他道,「我還真希望樾寇能打過來,也許能打醒太子。」

「那還不如求老天保佑讓鳳凰兒姑娘即刻痊愈。」程亦風道,「那樣太子殿下便可以專心朝政了。」

「鳳凰兒姑娘不歸老天保佑。」公孫天成道,「她是靠她那個上帝保佑的……」才說著,想到符雅也是基督教徒,提到上帝,免不了要引起程亦風對符雅的思念。於是他連忙打住。

程亦風又何嘗不懂?笑了笑,敷衍過去,心中卻想:符雅此刻大約也在為鳳凰兒禱告吧?

張至美不日便到戶部上任。所辦的差事無非清點稅金,登記造冊。有稅銀交上來的時候,自然十分繁忙,而其他時間則清閒得很。他便繼續編寫他的戲文,不亦樂乎。張夫人為丈夫謀得體麵的差事,對小莫感激不盡,而幾次贈送禮品,都被小莫推辭了。後來他們想搬出客棧,小莫幫忙尋了一處便宜的宅子,夫婦二人便在喬遷之日請小莫到家中吃飯。小莫沒有空手上門,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壇西瑤美酒,好讓張氏夫婦聊解思鄉之情。張氏夫婦自流亡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熱心對待他們,竟找回了幾分在昔日在臨淵城裡呼風喚雨的感覺,因此將小莫因為知己。「外子初涉楚國官場,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張夫人道,「莫小哥若是知道些掌故,盡管告訴他。你若不嫌棄,就當我沒是自家兄嫂,若有用得找我們的地方,也隻管開口。」

小莫道:「這話太客氣啦。我不過是一個小兵,哪兒敢和二為攀親?張公子要是有處想使喚我,隻要我沒在給程大人辦事,包管隨叫隨到。」

這可把張至美給了壞了。此後,隻要他聽聞哪裡有新戲上演,或者有新戲班子來到涼城,立刻就找小莫來替他頂班。小莫也果然仗義,並且行事十分小心,從來都沒讓管銀庫的員外郎發現。

作為謝禮,張至美時常請小莫到家裡去喝酒。飯桌上,張至美說起在戶部「做官」的見聞,小莫從旁搭腔,張夫人還以為丈夫真的在楚國官場如魚得水,欣喜異常,愈加熱情地招待小莫,叫他多多說些各部堂官和兩殿大學士們的事情,將來張至美蟾宮折桂,便可以派得上用場。

小莫也不推辭,將這大半年來疾風堂引發的一場浩劫從頭說了一回,為了迎合張夫人對官場的好奇,凡涉及官員隱情的,無不說得細致入微,同時,又為了迎合張至美對戲文的熱愛,大凡緊要的地方,他又添油加醋,直聽得著夫妻二人咂舌不已。

「自從疾風堂之後,太子殿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小莫道,「再也不肯輕信人。若說從前他還信任程大人,對風雷社的那些書生也十分倚重,如今,隻怕再也沒有什麼人能稱得上是他的親信了。」

「這也難怪!」張夫人道,「連做母親的都能搶兒子的江山,做兒子又敢和祖母一道暗算父親——自己家裡的人尚不可信,這世上豈還有可信之人?」

小莫知道她是感慨孝文太後逼武德帝出家一事,笑了笑道:「嘻嘻,說起來別的國家都是大家爭江山爭得不亦樂乎,咱們楚國卻奇怪得很——皇帝隻愛煉丹不愛社稷,太子殿下現在也是隻愛美人不愛江山——告訴你們也不打緊,曾經有人跟咱們程大人說,他既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如索性自己當皇帝,結果,程大人死活也不願意——你看,咱們楚國的龍椅好像長了刺似的,誰也不願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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