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第 15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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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失火,當時看來好像是一樁意外。太監們撲救及時, 列祖列宗的靈位也都搶救了出來, 損失並不嚴重。元酆帝隻是命內務府查一查起火的原因, 若是奴才失職, 要嚴加責罰,如此而已,並未太放在心上。而內務府在那天夜裡全體人馬全副心思都放在次日早朝上——這停了十幾年的早朝驟然要恢復起來, 得有多少準備?人人忙得焦頭爛額。所喜,他們的辛苦沒白費, 第二天的早朝總算中規中矩。

關於假官票的案子, 吏部建議,程亦風和臧天任屬於疏忽大意,應當罰俸一年, 孫晉元未盡父母官之責,致使百姓受傷, 涼城混亂, 革去涼城府尹一職,調任贛州會昌府知縣, 好讓他在飢荒之地,將功贖罪。對於這樣的處置, 程亦風和臧天任自然覺得格外寬容, 孫晉元雖心有不甘,但隻能叩謝皇恩浩盪。至於公孫天成,刑部如此判斷——隱瞞假官票案真相, 又偽造證據迷惑朝廷,有欺君之嫌疑;但顧念他護主心切,免除死罪,改為充軍發配,將功補過。如此處罰雖然好像嚴厲了些,但問及充軍發配的地點竟是平崖——那裡由司馬非駐守,附近又是殺鹿幫的地盤,想來都會照顧公孫天成,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程亦風趕忙替公孫天成叩謝皇恩。

早朝平安無事地結束之後,程亦風便去刑部大牢裡探望公孫天成,一方麵親自傳達元酆帝的判決,一方麵為自己前日多多少少有些「任性妄為」的舉動向老先生道歉。公孫天成心中有許多感慨,但到了這個時候,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嘆息:「老朽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大人何必道歉?大人心裡難道真的認為自己有錯嗎?以現在的形勢看來,難道大人的選擇當真不好嗎?」

程亦風笑了笑:「知我者莫若先生也。我覺得對不住先生,乃是因為先生本來可以置身事外,但為了幫我,到頭來被充軍發配。但我昨日所做的事,我並不後悔,哪怕今日被充軍發配的是我程某人,我還是不後悔——先生今日沒有看到萬歲爺坐鎮太和殿的情形,那份威儀,乃是昔日太子監國時所不可比的。我當時便想,隻要換回一個明君,一代中興之主,什麼犧牲都值得了。」

公孫天成搖搖頭:「我知道在這件事上,隻怕我和大人永遠也說服不了對方,還是不用白費唇舌了吧——但是大人真的相信,此事能夠就此了結嗎?皇上重新執掌朝政就能力挽狂瀾,掃除一切魑魅魍魎嗎?」

程亦風怔了怔:「今□□會上,並未見康王府有何動靜。他們應該不敢再拿假官票案鬧事了吧?皇上金口一開,康王府之前籌備的種種陰謀便都沒有用了。」

「大人把康王府想得也太簡單了吧。」公孫天成道,「他們要鬧事,除了假官票,還有許多由頭呢!」

這還真的被老先生猜中了。第二天早朝上,便有人遞上尺餘厚一疊折子,具是來自天江災區,報曰災情愈加嚴重,賑災的錢糧卻沒有著落,黎明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元酆帝才要大臣們各抒己見,看看如何解這燃眉之急,便見白少群出列跪倒,表示自己賑災不利,無法勸服米商人捐糧,要引咎辭職。他乃是崇文殿大學士,並非戶部官員,賑災原也不是他的事,他卻如此表態,讓一乾戶部官員也都不敢旁觀,紛紛請罪請辭,霎時間,戶部幾乎就隻剩下程亦風這一個尚書了。然後,工部亦有幾個官員出來說,天江州縣遇災,乃是水利問題,是工部失職。於是,他們也要引咎辭職。

元酆帝開始覺得苗頭有些不對,想冷眼看看後麵還有什麼花樣。這時,便有欽天監的人啟奏,說去年八月開始,災異不斷,預計今年十月會出現彗星,實乃大災之兆,懇請元酆帝齋戒沐浴,為國祈福。

「若是朕不齋戒沐浴,國家會有什麼大難?」元酆帝問。

「這個……臣等不敢妄斷。」欽天監的官員道,「隻是……」

他的話未說完,外麵就來報,先農壇的神農鼎昨日遭到雷擊,損毀嚴重。

「昨日是個大晴天,秋高氣爽,哪裡來的雷電?」元酆帝問。

「臣不知。」報訊的禮部官員道,「附近的百姓都見到是天雷劈壞了神農鼎,恐慌萬分。隻怕要萬歲親臨先農壇,祭祀神農,才能安撫百姓吧。」

「果真如此?」元酆帝冷笑,「若是朕不去,明天是不是天壇也要被雷劈了?」

「皇上!」禮部尚書趙興看不過去,「祭祀乃是國之大事,豈可玩笑。民以食為天,稼穡便是國之根基。先農壇遭雷擊,皇上切不可大意。」

「這個朕知道。」元酆帝道,「自古以來,隻要是有災異,總是有人做了錯事吧?朕剛剛恢復早朝,先農壇就遭雷劈,莫非這是老天責怪朕,不希望朕恢復早朝麼?」

「這萬萬沒有可能。」趙興道,「皇上勵精圖治,乃是萬民之福。」

「那你們說,是誰做了錯事?」元酆帝掃視大臣們。

「臣有事啟奏!」這次發話的是一個翰林院的官員。他走出隊列來——別人奏事,隻不過拿著笏板,他卻抱著一隻碩大的木匣子,好不奇怪。「臣啟萬歲,臣昨日在翰林院整理文書,見到許多來自各地奏折,被封在這箱子裡。這些折子太子未曾批示過,兩殿六部也未曾傳閱過,應該是自從遞了上來,就一直被人扣押在翰林院了。」

「竟有此事?」元酆帝道,「這都是什麼折子,又為何會被扣押在翰林院?呈上來朕看看!」

「是。」那官員雙手捧上匣子,自有太監接過了,呈給元酆帝。元酆帝拿起一本來,隻瞥一眼,麵色就變了,再將其他的草草翻了翻,身子都打起顫來:「好——好嘛!朕還在想,災異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是景隆變法的那出戲,要重演了呀!」他「呼」地一下,將整個匣子推下了禦案去。奏折散落。程亦風因站在第一排,所以看得清楚——那全都是反對新法、參他禍國殃民的折子!

大殿上一時鴉雀無聲。大部分人眼觀鼻鼻觀心,也有人偷偷望向程亦風,瞧瞧他有何反應。但這樣的死寂隻不過片刻,接著便聽到元酆帝的冷笑聲:「好嘛,有人想要看看朕和真宗先帝有什麼不同。那你們就擦亮了眼睛仔細看吧!」說著,命令身邊的太監把這些折子收拾好拿到禦書房來,他要一本一本看,一個一個批復。「散了吧!」他冷冷地看著群臣,「這事,你們凡是有份的,就想想明天在大殿上怎麼答朕的問話——程亦風,你跟朕到禦書房來!」

程亦風心中可謂五味雜陳。去年竣熙主持兩殿辯論,之後宣布變法,其過程萬分的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滯。他當時還暗自慶幸,以為這一次的嘗試和景隆變法有很大的不同。哪裡料到是有人將各地反對的折子暗中攔下。更想不到的是,如今看來,將這些折子攔下的人,並不是為了推行新法,而是別有用心的等待著一個時機——好像今天這樣——來狠狠打擊新法!公孫天成昨天同他說,事情不會這麼快就了結。這話果然應驗了。

「愛卿怎麼這樣一幅表情?」元酆帝在禦案邊坐下,也給程亦風賜了個座,「愛卿是對新法沒有信心,還是對朕沒有信心?」

「臣隻是對自己沒有信心。」程亦風道,「新法實施一年以來,其成效天下有目共睹。眼下這些上書反對的,若當真看到新法的弊端,臣樂意與他們共商改進之策。而他們若隻不過是找茬兒廢除新法回復舊製,或者隻是黨同伐異……臣於黨爭之道,實在太不擅長。況且臣還剛剛獲罪,豈不又給彼方提供了話柄?」

「哈哈!」元酆帝笑道,「朕不是已經說了麼?誰也不可以再拿假官票案來做文章。你對新法甚是熟悉,這些折子你先替朕看一看,若是言之無物,隻會叫囂『祖宗之法不可改』的,朕就不去看了。隻記錄下他們的名字來,日後好找他們算賬。若是當真提出新法有什麼不是之處,愛卿便指點一下朕,若他們說的對,便采納,若說的不對,就看看如何辯駁。」

「替皇上分憂,乃是臣的責任。」程亦風道,「豈敢『指點』。」

元酆帝嗬嗬一笑:「朕雖然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昏君,但自朕登基以來,沒處理過幾件國務。即使早年曾經和大臣們爭了個你死我活,也都不是為了正事——愛卿難道還不曉得嗎?不過,這樣也好,愛卿不擅黨爭,朕卻曉得下麵這些人有些什麼手段,無非就是災異、聯名上書、集體辭職。朕已經不是當年的朕了。不怕他們鬧辭職——辭職了更好,反正現在還有許多官員等著補缺。朕就換一批聽使喚的來!」

這一席話讓程亦風稍感安慰——當年景隆變法失敗,乃是因為真宗一開始太過急進,而後來又頂不住舊黨的壓力,如今新法實施按部就班卓有成效,而元酆帝又表態要和舊黨力爭到底,雖然談不上天時地利人和,但這次變法應該不會走上景隆改製的老路吧?

當下,元酆帝就讓太監在禦案旁給程亦風安排了一個位子,讓他同自己一起閱讀奏章。君臣二人一邊讀,一邊商議,到了這天黃昏時分,終於將折子分門別類,又由程亦風寫出一份劄記來,記錄下折子中所有確實涉及新法弊端的論述,帶回府去,思考應對之策。

及次日,早朝之時,當有人提起新法。程亦風自然應對如流。而元酆帝也將那些找碴尋釁的官員冷嘲熱諷了一番。一時,舊黨似乎被打懵了,竟沒人出來應對。隔了好久,才有人出來說「災異」之事,又接著說戶部、工部官員大批辭職,不知天江賑災要怎麼辦。

元酆帝對於「災異」雲雲,充耳不聞,論及補缺,隻道:「既然有位子空出來,就挑選合適的人補上去。吏部呈個候補名單上來,一會兒朕看看!」

於是這天退朝之後,他又和程亦風在禦書房裡研究哪些人堪當大人。程亦風雖然人脈並不廣,但也曉得幾個可用之人:一些早年曾在國子監或戶部共事的同僚,受到黨爭牽連而外調,如今政績卓著,可以提拔,還有一些雖素未謀麵,但他曾經看過其的文章,又聽人評價過,知道是有抱負且有學問的君子,當下推薦給元酆帝。

不過,幾乎在意料之中,補缺的名單次日在朝會上一提出來,立刻就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幾乎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被提出一籮筐的缺陷,搞得元酆帝好不惱火,揮手道:「你們既然看這些人都不合適,明日各自提幾個合適的來——這補缺的事,先放下不談。還有什麼事要上奏?」

「臣啟萬歲——」這次發話的是戶部的彭茂陵,去年恩科的榜眼,少數尚未辭職的戶部官員之一,「昨日程大人說道,官雇法的漏洞可以如此彌補,臣卻以為不然……」接著,滔滔不絕慷慨陳詞,將昨日程亦風所提出的應對之策批得體無完膚。

接著,又有別的官員出列來,一個接一個將昨日那些維護、改進新法的措施批駁一番。個個有理有據,雖然程亦風覺得尚有諸多值得商榷之處,但一時之間,哪兒應付得了這麼多人——他實在沒想到,舊黨會殺一個回馬槍!

末了,還得元酆帝來替他解圍:「既然諸位愛卿都如此熱衷新法,那就好好議論一番。大家可以各抒己見——朝廷發俸祿給你們,不就是要你們找出最好的法子,替朕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民生武備都蒸蒸日上嗎?你們但凡對新法有什麼見解,回去好好思考一番,明日再議——其他還要有什麼要上奏的?」

「臣啟萬歲……」欽天監的官員走了出來。

「你住口!」元酆帝道,「又要和朕說災異麼?朕不要聽。退朝!」

這日退朝之後,可想而知,程亦風除了要操心新法的辯論,還要尋覓補缺的人選。單憑他和元酆帝君臣二人,未免有些力不從心了。他看見這位三天前還躊躇滿誌的天子,如今變得形容憔悴,感到十分不安——這場黨爭才剛剛拉開序幕,不知還要持續多久。眼下他們便已經身心俱疲,之後呢?尤其是,國家會受到多大的影響?北方虎視眈眈的樾寇會有何舉動?他簡直不敢想象。

元酆帝卻還來安慰他:「愛卿不必憂慮,朕豈是這麼容易就妥協的人?你容朕想一想,說不定就有速戰速決之策!」

程亦風不好多說,隻恨自己沒有智謀,所能做的,無非是本分。於是道:「那不如皇上思考克敵之計,臣就回去想想怎麼挽救新法。明日早朝之前,臣再來覲見,好讓皇上知道臣朝會時會如何駁斥舊黨們。」

元酆帝點頭答應,程亦風便告退出來,回到府中冥思苦想,一直到了次日淩晨,才勉強有了些頭緒,匆匆趕往皇宮覲見。豈料,在宮門口,有個禁軍士兵攔住了他:「大人,還未到早朝時分,怎麼入宮來了?」

「我奉了皇上口諭。」程亦風回答。

士兵搖頭:「不可能,昨天夜裡奉先殿的大梁塌了下來,當場砸死了兩個太監。皇上以為,奉先殿裡流血死人,是大凶之兆,整夜在奉先殿焚香祈禱,吩咐過誰也不見。怎麼可能傳詔大人?」

程亦風愣了愣,暗想:康王府一黨不斷拿災異來大做文章,之前奉先殿失火,當是有人故意為之。如今大梁又忽然斷裂,想來也是出自他們的手筆。這禁軍士兵大約也是康王府的人,專為要阻止他和元酆帝見麵?好,反正他如何維護新法,這些也不必詳細地說給元酆帝知道。不見就不見。就看看這些人還有些什麼伎倆。

當下也不和這士兵爭執,折返皇宮正門前,耐心等候上朝的時間。到鍾鼓齊鳴時,才與文武官員一齊列隊到太和殿前麵來。又等了片刻,鼓樂聲起,禦駕到了,眾大臣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力,即按照品級魚貫進入太極殿。

和前幾日一樣,太監唱道:「有事啟奏,無事散朝。」接著,便有官員出列來,細數新法的種種不是,然後又有人提出各部補缺的人選,再然後,是各地災異的匯報。

禦座上的元酆帝顯得頗為不耐煩,但是今日並沒有打斷那些駭人聽聞的有關災異的描述。直到那邊走馬燈似的奏報了兩個時辰,似乎告一段落了,他才打了個嗬欠,道:「你們說完了?張三李四個個長篇大論,你們每人隻有一張嘴,隻說一刻功夫,但朕隻有一付耳朵,一個腦袋,要聽你們全體唧唧喳喳,朕的頭都要被你們說大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全國各地到處受災,到處有異象,是有人做錯了事,天怒人怨了嗎?不就是說去年實施的新法乃是禍國殃民的根本嗎?是也不是?」

滿殿大臣揣摩不透聖意,不敢妄自開口。

元酆帝道:「上一次舉國上下災異不斷是什麼時候?趙興,你年紀最大,你說。」

「老臣不敢妄斷。」趙興道,「萬歲若想知道,可以讓欽天監去翻查往年的記錄。」

「再聽欽天監匯報一個時辰,朕隻怕要折壽十年,不要查了!」元酆帝道,「朕記得,上一次朝會上不斷奏報災異,就是真宗景隆十一年。之後真宗先帝廢止新法,罷免於適之,同時下罪己詔,果然災異就止住了,神奇得很吶!你們說,如果朕現在廢止新法,罷免程亦風,下罪己詔,這些災異會不會止住?」

眾人愈加不敢回答了——元酆帝當日信誓旦旦,說自己和真宗全然不同,要大家拭目以待。這幾天他也的確一副要和舊黨周旋到底的架勢——誰知道他這話的背後有什麼陷阱?

唯有趙興心中坦盪,回答道:「萬歲,老臣以為,子不語怪力亂神。其實天災與新法、與萬歲,都無甚關係。不過,既然列祖列宗遇到天災都會齋戒沐浴,祭祀祈福,大赦天下,萬歲亦可以為之。當是安撫百姓。」

「哼……」元酆帝冷笑,不置可否,「諸位愛卿大約也聽說了——昨夜奉先殿的大梁斷了,朕在奉先殿跪了半夜,膝蓋都硬了。這罪豈是堂堂天子該受的?朕當時就想,倘若朕沒有重掌朝政,依然由太子監國,跪在奉先殿的會不會是太子呢?方才你們嘰裡咕嚕說個不停,朕又想,如果沒有恢復早朝,哪兒來這麼多的麻煩?看來朕真的是要下罪己詔了——朕根本就應該繼續修道煉丹,卻荒廢了修行跑來折騰政務,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呢!」

這是何意?大臣們麵麵相覷。「皇上!」趙興急道,「豈可如此玩笑?皇上親理朝政,何罪之有?臣鬥膽,若是皇上當真有罪,也是之前修道煉丹,荒廢社稷之罪。如今皇上勵精圖治,相信無論是任何的危機,我泱泱□□都可以安然度過。」

「趙興,你好大的膽!」元酆帝拍案怒喝,「朕之前潛心修道,豈是罪過?豈不知聖人雲:『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為而民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如今朕不修道了,立即災異四起,豈不就是老天爺在告訴朕,應當無為而治嗎?你竟敢出言不遜,汙蔑聖道。你還做什麼禮部尚書?你告老還鄉吧!」

此言一出,滿殿官員不由全都驚呆了,不知元酆帝是不是認真的。但看他那震怒的模樣,卻又不像是在開玩笑。這位當朝天子憤憤地等著趙興,似乎是在等著他磕頭領旨。

「萬歲……」臧天任道,「臣雖然絕不認為天災乃是人禍所造成,但臣以為趙大人所言,並無不是之處。自古以來,但凡修道煉丹的天子,有幾個是聖主明君?皇上之前的所為,的確於社稷有百害而無一利……」

「哼!」元酆帝冷笑,「那你做的事就對社稷有百利而無一害麼?之前假官票的案子,若不是你瀆職,怎麼會弄出這許多麻煩來?我連日來聽諸位愛卿辯論新法的各種毛病,好多問題歸根結底就是缺銀子——我□□上國,地大物博,怎麼會窮到這個地步?還不是你們拱手把銀子送給了樾寇?哼!我看讓你罰俸一年也太輕了。你也告老還鄉吧!」

眾人不由都是一愣:不是下旨不許翻著舊賬麼?怎麼又提起來了?整個大殿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一部分人不明白為何元酆帝胡一夜之間態度大變,另一部分人則疑心這位叫人扌莫不透的天子正施展欲擒故縱之計。但都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就連程亦風,幾次想要打破沉默,卻幾次又忍住了。隻因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元酆帝掃視殿內噤若寒蟬的眾臣,目光終於還是停在了程亦風的身上:「程亦風,你怎麼不說話?每天早朝就屬你最口若懸河——你說!」

「臣……」程亦風不能直視龍眼,隻匆匆瞥了一眼,並解讀不出聖意來。暗想,皇上知道我這個人,隻曉得新法的那一套,並不諳勾心鬥角之術,他豈會讓我揣測著他的心意來說些含沙射影的話?多半他還是希望我照實闡述新法的利弊並推薦補缺的人選吧!於是一咬牙,道:「臣仔細思考了昨日朝會上諸位同僚對新法的批評,臣以為,隻要因地製宜,修改新法……」

「夠了夠了!」元酆帝捂住耳朵,「你說來說去,就是這幾條,朕聽得耳朵都起繭了。朕來問你,他們說新法禍國殃民,你是佞臣奸賊,引來災異無數,你信不信?」

「臣雖不敢自稱德行無虧,但也不願信此荒誕之辭。」程亦風回答。

「那麼,真宗先帝廢止景隆變法,罷免於適之,舉國災異立止,你怎麼看?」元酆帝問。

「臣以為,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程亦風回答,「所以,水旱天災,即便上古明君也會遭遇,而風調雨順,就算昏聵暴君也可以碰到。隻不過是巧合而已,和新法沒有關係。」

「喝,你倒是推得一乾二淨呀!」元酆帝道,「朕看就是有關係。所以朕昨夜想了又想,朕還是不要出來理政了,新法也可以不必搞下去了,免得諸多麻煩。為了效法先帝,朕今天就下罪己詔,你也引咎辭職吧!」

聽到這話,滿殿嘩然。眾人的目光齊刷刷都集中到了程亦風的身上。而他則完全呆住了。雖然在假官票案鬧得滿城風雨時,他已做好了丟烏紗掉腦袋的準備,雖然方才元酆帝已經接連罷免了趙興和臧天任,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連日來和自己推心置腹,表示要和舊黨抗爭到底的元酆帝會這樣三言兩語就廢除新法,且將自己免職。他愕然地望著這位叫人難以捉扌莫的天子,想知道這是不是元酆帝的誘敵之計。

可元酆帝滿麵隻有煩躁之色:「翰林院,你們今日就給朕起草罪己詔,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朕要回去修煉了。明日開始,不再早朝。退朝!」說完,徑自站起身來,在滿殿驚愕目光的護送下,走了出去。

幾乎沒有人相信元酆帝的決定。翰林院遲遲沒有將罪己詔草擬出來。然而數天過去,元酆帝絲毫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非但他自己不上朝,也不叫竣熙處理政務,楚國好像沒有了天子。

康王府這才開始行動了起來。首先是有人提出,白少群雖然請辭,但並未正式遞交辭呈,元酆帝和吏部沒有批準,這算不得真的辭職。於是將白少群請回了崇文殿裡,來主持天江賑災事宜。那些跟著白少群一起辭職的官員也便在半日之內全數復職。補缺的事,無人再提。

相反,程亦風、趙興、臧天任三人係元酆帝親口免職,自然不能留在原位。不過,三個一品大員頃刻成了布衣草民,顯得天子不夠寬宏,因此,顧念趙興年紀老邁,送他銀兩若乾,送他回鄉養老,而臧天任和程亦風則分別貶為攬江和鎮海的縣令,那裡是和樾國對峙的水師前線,讓他們將功折罪。

這些人事的變動和最終起草好的罪己詔一同送到乾清宮裡去。元酆帝沒露麵,也沒提意見,再傳出來時,已經加蓋了玉璽。於是,事情便這樣辦了。那天正是元酆二十四年九月十八日。

上午吏部到程亦風府裡來宣讀了聖旨。下午,臧天任便來探望他,說,趙興氣得臥病不起,此外,其他一些支持新法的京官也遭到排擠,有幾個決定辭官不乾,追隨程亦風。而程亦風隻是愣愣地望著窗外,仿佛沒有聽見。

「老弟,」臧天任道,「你我在官場十幾年,都經歷多起起伏伏,隻是這一次,愚兄實在想不通。皇上明明前一日還對舊黨的挑釁深惡痛絕,怎麼一夜之間又成了是非不分之人?聽皇上那天的語氣,我本以為,咱們同舊黨的鬥爭,就算不能勝利,也會僵持上一段時間,豈料忽然之間,咱們就滿盤皆輸……我也不是第一次被謫貶,但是這一次,心裡真的有團怒氣——」他指著自己的月匈口:「我甚至想去質問皇上,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就這樣拱手把江山送給了那些禍國殃民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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