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 18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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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江大營的士兵聽說要和前來偷襲的樾寇打一場硬仗,個個摩拳擦掌。冷千山帶了五千人馬輕裝從陸上出發, 此外蕭榮也調集了攬江所有可以戰鬥的艦船——這裡畢竟不比鎮海, 水師日常隻做巡邏之用, 所以還是相對薄弱的, 但也有八艘配備火炮的兵艦。之前大營發生爆炸,□□鉛彈損失殆盡,兵艦卻因停泊水上而幸免於難。雖然彈藥無從補給, 但是打一場速戰速決的戰鬥還是綽綽有餘。平日裡指揮水師艦船的乃是一名參將,並沒有太多水上戰鬥的經驗。接到出征的命令之後頗為擔憂, 生怕自己力有不逮, 誤了大事,請求冷千山派蕭榮指揮,自己從旁輔助。冷千山聽後拍案大罵:「蕭副將也從未曾指揮過水師, 你拉上他能幫什麼忙?是想要戰鬥失利的時候幫你擔責任嗎?我帳下怎麼有你這樣的混帳?你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帶兵出去了, 水師也離開了, 若是蕭副將也走了,攬江的防守由誰來指揮?」那人被訓斥得一聲也不敢出。蕭榮道:「不是還有程大人嗎?程大人可以暫時坐鎮攬江。還有嚴大俠呢……」說到這裡, 想起嚴八姐既是漕幫幫主,又曾經在京城水師效力, 不禁一拍大腿:「啊呀, 請嚴大俠統領水師艦船不就得了?」嚴八姐自然不推辭,從冷千山那裡領過令牌來,就帶著艦船出發了。先假裝例行巡邏, 往下遊航行了一陣,接著調頭往上遊蓮花磯方向全速前進。而冷千山也率領五千人馬火速趕往蓮花磯。蕭榮唯恐敵人知道攬江兵力分散,趁機來襲,片刻也不敢耽擱地趕到城頭,親自和士兵們嚴密注意對岸的動靜。隻剩下程亦風和端木槿二人,一個滿懷焦慮坐立不安,一個則身心疲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天色漸漸暗下來,書房裡快看不清人影了,兩人仍舊一個踱步一個呆坐,沒有說一句話。

有個士兵來掌燈,又給他們送上些飯食。程亦風這才意識到時辰,尷尬地笑了笑:「端木姑娘遠道而來,一定很是疲累,我倒忘記一盡地主之誼,實在該打——姑娘要回城裡去歇息嗎?我可以讓衙門給你準備落腳的地方。」

端木槿也才仿佛從夢中醒來,搖搖頭道:「不必麻煩了……攬江大營失火爆炸的時候有許多士兵受傷了吧?我想去看看他們。」

程亦風呆了呆:「不過……我看姑娘好像很是疲倦……不如先歇息一宿?」

端木槿隻是搖頭:「大人覺得此時此刻我能睡得著嗎?」

倒也是!程亦風想,在冷千山和嚴八姐回來之前,自己也是決計睡不了的!於是嘆了口氣,喚了個士兵來,將端木槿的要求說了,拜托他代為安排。那士兵自然要去請示蕭榮。耽擱了一頓飯的功夫,才來給端木槿帶路。程亦風一人在書房裡枯坐無聊,便也跟著走了出來,打算到前麵城上去看看情況。

隻是,還沒和端木槿分開,忽見有幾人怒沖沖迎麵而來,為首的一個是攬江大營的軍醫,後麵幾個都是士兵,有的吊著胳膊,有的拄著拐杖,應該正是在爆炸事件中受傷的士卒。「就是她!就是她!」士兵們嚷嚷著,一齊跑到近前。

「你們的傷……」端木槿才開口說了幾個字,就被打斷了。

「賣國賊!」有個士兵一口啐在端木槿的臉上。另一個則舉起拐棍要打過去。程亦風不顧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趕忙擋上前,阻止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她不是給樾國內親王玉旒雲治病的禦醫麼?」軍醫冷笑道,「不是現在對岸東海三省所有的大夫都唯她馬首是瞻嗎?聽說連總督和總兵都要給她幾分麵子呢!賣國賊!」

「話怎麼能這樣說呢!」程亦風勸道,「端木姑娘也是因為有著一副慈悲心腸,所以……」

「呸!」一個拄著拐杖的士兵罵道,「什麼慈悲心腸?程大人在京城的時候難道沒見過她父親端木平?那老畜生不也是滿口仁義道德?結果做的盡是些卑鄙下流的勾當!就是因為他,我們武林義師才會分崩離析。在下報國無門,方投入攬江大營。在這兒,無論是被敵軍殺死也好,還是被細作炸死也罷,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唯獨要我不明不白地死在端木平女兒的手裡,我死不瞑目!」他邊說,邊瞪端木槿,仿佛想用目光在對方身上紮幾個透明的窟窿。

「不錯!」另一個吊著胳膊的也怒沖沖開口,「程大人,你別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八成是裝出來的——她老子端木平就是一個撒謊的高手。想當初我參加武林義師,也是因為被他迷惑——天下的偽君子他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現在樾國細作四處活動,這個賤人說不定是玉旒雲派來的奸細呢!」

「餵,你們不要侮辱端木莊主!」一個額頭受傷的士兵插話道,「你們隻不過是聽信嚴八姐一麵之詞。端木莊主是我心目中一等一的大俠,為國為民,淡泊名利。他是被魔教妖人陷害,才會身染重病,不得不離開武林義師。他回去神農山莊之前,怕日後義師群龍無首,就鼓勵我們投奔朝廷的軍隊,還說,既然投奔的朝廷,就要放下江湖的恩怨,不可再議論往日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咱們初來攬江之時,不是也約法三章,不提往事嗎?今日你們怎麼又罵起端木莊主來?」

「我們也是……一時激憤!」那拄拐棍和吊胳膊的兩個士兵道,「好吧,就算端木平真是個大仁大義的君子,但他女兒是個卑鄙無恥的賣國賊,這總沒錯吧?賣國求榮,在樾國享盡榮華富貴,現在又回來做奸細,咱們可不能把她留在軍營裡!」

「對!是奸細!決不能讓她碰咱們的弟兄!把她關起來!把她扔到河裡去餵魚!」旁人一陣咋呼。

端木槿表現得相當克製,一句也沒有反駁,但是程亦風看到她眼中滿是憤恨和委屈,嘴唇顫抖,就快要哭出來了。連忙舉手示意軍醫和那幾個傷兵稍安勿躁:「大家誤會端木姑娘了。她是個仁心仁術的好大夫。正是因為她心懷故鄉,想要回到楚國來行醫,才會被樾寇囚禁。歷盡千難萬險才逃了出來,還探聽到樾寇的動向。若不是她及時報信,現在冷將軍也不能抓緊時機阻擊敵人。她想要去看看大家的傷勢,也是一片好心。大家不要對她成見過深。」

聽了這話,有些士兵不言語了。但還有一個人冷笑道:「她報訊?說不準是樾寇放的假消息呢!我聽說玉旒雲殺人不眨眼,尤其不能容忍背叛她的人。原本是她的走狗,現在說要離開,她會隻把人關起來這麼簡單?應該一早就五馬分屍了才對!不管怎麼說,這賤人信不過!可不能讓她碰咱們的弟兄!不,應該立刻把她關起來!程大人,事關攬江城的安危,請快下令拘捕這賤人!」

「程某人隻不過是一介縣令……哪兒能在攬江大營裡發號施令?」程亦風推搪,又看看端木槿,意思是:如今這情形,還是暫時避開憤怒的士兵吧!

端木槿隻是咬著嘴唇,仿佛心有不甘,但又沒法反駁。半晌,她才微微地搖了搖頭,又嘆口氣:「好吧,即然我如此不受歡迎,還是告辭吧。」說罷,便往大營的出口走。

士兵們和軍醫在她身後嗷嗷大叫,有的噓她「還算有點兒自知之明」,有的則說「就這麼放她走是便宜了她」。程亦風看她身形搖晃腳步蹣跚,好像隨時會倒下似的,知道她這一段日子以來吃了許多苦,而逃亡的路途上又耗費不少精力,此刻正是身心俱疲,怎能容她隻身離去?連忙追上,勸道:「端木姑娘,軍營裡都是粗人……他們也是一時沖動口不擇言……等過一段日子……」

「我是自作自受的,大人不必介意懷。」端木槿加快了腳步,可是沒走多遠,又慢了下來,扶著一支旗杆喘息。

「姑娘還好嗎?」程亦風終於追到了她的身邊。

端木槿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苦笑道:「想起來真諷刺。我當初也是被人當成奸細綁到了玉旒雲的麵前,我跟她說,城裡發生了瘟疫,我要進城救人,還要她的整支隊伍都聽我的指揮,她就這麼答應了……她連她自己的性命都交在我的手裡……而她分明知道我是誰……她甚至親眼看到武林群雄聚集在我神農山莊說要將她碎屍萬斷……她從沒有說什麼我是楚人所以就不可信……她手下的將領也沒有……他們全都支持我……」

若然這是真的,那玉旒雲是個怎樣的人物?程亦風捫心自問,倘若有個來自樾國的人要投奔他——以前他或許還會考慮,但經過小莫的背叛,他現在也會變得疑心病重,怎麼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和整支軍隊交到來歷不明的人手裡。玉旒雲是有何等的魄力呢?不過,她翻臉不認人也實在夠快夠徹底——正是因為如此,端木槿才感到特別的痛苦吧?

他偷眼望了望女大夫,見其眼中留下兩行清淚來。為免尷尬,他趕忙扭過頭去,假裝看不到。

端木槿便在黑暗裡默默的哭泣,雖然有時抽噎得厲害,但遠處城上蕭榮正率領士兵布防,喧囂聲傳來,便掩蓋了這邊的響動。

過了許久,她才停下了,擦擦眼睛道:「讓程大人見笑了。大人日理萬機,不必在這裡陪著我,我知道怎麼出去。」

「我哪兒有什麼『日理萬機』!」程亦風笑道,「現在無非是在等著冷將軍的消息而已——姑娘切不可就這麼輕易走了。不是答應了要主持養濟堂麼?軍營裡的事情,程某人做不了主,但是攬江小縣城裡,我這縣太爺還可以說句話——我要請姑娘出來主持大局,旁人可不能反對。早聽說對岸那個惠民藥局搞得熱火朝天,不知姑娘肯不肯透露一二?」

提到惠民藥局,端木槿不由又悲從中來——若說在樾國她還又什麼舍不得的事物,那就是這傾注了她所有心血的惠民藥局了。隻希望她離開之後,藥局還能如常運轉下去。

「瞧我這糊塗蟲!」程亦風見她不說話,便笑著拍了拍腦袋,「姑娘長途奔波勞累已極,哪兒還有精神和我說惠民藥局的事呢?我還是讓人護送姑娘回城裡休息吧——嗯,這營地裡如此喧鬧,且你我二人也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回城裡去等消息。姑娘意下如何?」

端木槿明知他心焦如焚,此舉乃是想要護送自己遠離士兵們的譴責,又怎好再拂了對方的美意?況且程亦風說的何嘗不是正理?唯有點點頭。

程亦風便陪著她一起走到大營的入口處,才吩咐士兵去喚自己的車夫起身,套馬備車回縣城去。

這一路上自然是端木槿坐在車內,而程亦風則和車夫坐在一起。雖然這令那車夫萬分不自在,但是誰也知道,這授受不親的禮法須得謹守。哪怕對方是江湖女子,也不能壞了規矩。

程亦風便不由地想起符雅了——當初那個聰穎的女子何等灑脫,竟邀他同乘一車,把什麼名節禮教統統嘲諷一番。於是對符雅的思念陡然變得愈加深切起來。一別數月,沒有隻言片語的聯係,她如今可好嗎?雖說她相信聚散有時,他也絕不認為兩人的緣分會被這場亂世的暴風雨所阻斷,但是,重逢的一日究竟何時會到來呢?念及此,總是心中酸楚苦悶。隨即又暗罵自己私心著重枉讀聖賢之書——在此危機存亡之秋,怎能滿心兒女情長呢?即強迫自己將思緒拉回來,考慮攬江的戰局。不過,他畢竟是累了,況且局勢充滿變數,千頭萬緒讓人無從拆解,加上馬車顛簸,不多時,他就打起瞌睡來。

搖搖晃晃,他夢見自己和符雅在一處風景秀麗的世外桃源泛舟。水如明鏡,波瀾不興,山色蒼翠,正像眼前佳人的秀發。他不由得詩興大發,隨口吟出一首七絕,符雅卻又連連搖頭,批評他用詞濃艷俗麗。他就激將符雅作一首。符雅隻是微笑,伸手撩水。偏此時,湖麵上起了一陣風,小船劇烈地晃動起來。

程亦風的耳邊傳來馬匹的悲嘶之聲,他驚醒過來——那動盪自然不是來自夢裡水波中的小舟,而是拉車的馬驚了,正原地跳躍不止。他一個不留神,便「咕咚」一下從駕座上摔了下去,眼冒金星。

「混帳!竟然擋我的路!」對麵有人罵。程亦風隱約看到前麵有一匹黑馬,也是驚怒地踢跳不止,馬上的騎手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控製住,接著就用鞭子指著程亦風的車夫罵道:「你是活膩味了嗎?還不給我閃開?」邊說,邊狠狠一甩鞭子抽了過來。車夫慘叫一聲,跌下駕座,摔在程亦風的身邊,捂著臉直打滾。程亦風借著燈籠的微光看,隻見他滿臉鮮血,似乎傷到了眼睛。

「哼!」對麵的騎手收起鞭子,「給你們點教訓,好叫你們知道什麼是尊卑貴賤!」

什麼人這麼囂張跋扈?程亦風有點兒惱火。見那人打馬欲走,就一個箭步堵了上去:「這條是官道,不論尊卑貴賤都可以走。你竟然出手傷人,眼裡可還有王法麼?」

「王法?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和本……」那人又舉鞭子,可忽然怔住了,「程亦風,是你?」邊說邊跳下馬來。

程亦風呆了呆。那人已走進燈籠的光暈裡——竟是霏雪郡主白羽音。

「可真巧了!」白羽音立刻喜笑顏開,「我正要去冷千山的大營裡找你,在這裡碰上,那是再好不過了。」

「郡主你怎麼……」程亦風既驚訝又感到萬分的麻煩——這心狠手辣的小瘟神如何跑來攬江?

「我自然是來……」白羽音的話才開了個頭,卻見車簾揭起,端木槿從裡麵探出身子,看到滿麵血汙的車夫,立刻下車去扶起他來,道:「不要驚慌,讓我看看——」

白羽音便皺起眉頭,看看女大夫,又看看程亦風,片刻,「哧」地冷笑道:「好你個程亦風,符雅在京城裡眼睛都要哭瞎了,你卻在這裡風流快活!我可真是看錯你了。」

「郡主萬不可誤會。」程亦風原不屑與這小妖女一般見識,但是事關端木槿的名節,他不能不出麵澄清,「這位端木小姐乃是江湖名醫,我有事求助於她,所以才將她從軍營裡請回攬江縣城去。我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

「是麼?」白羽音上下打量著端木槿,「好吧,我姑且信你——瞧她也沒有什麼狐媚的本領。走,回攬江城裡去。」說著,已經又跳上自己的馬去。

程亦風隻是感到頭腦發脹,從菱花胡同開始,這個小妖女已經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如今在這節骨眼兒上,又粘上了他!可對方是金枝玉葉,他能如何?唯有抱歉地向端木槿笑笑。

端木槿倒不在意,把受傷的車夫扶上車去,一句也不言語。程亦風便隻能嘆了口氣,親子駕車與白羽音並排前行。

「郡主不在京城,卻來到此邊疆之地,不知所為何事?」

「自然是不想再呆在京城了唄!」白羽音道,「你走了之後,京裡發生了很多事……嗯……太子就要大婚了。」

「鳳凰兒……她還好吧?」程亦風問。

「好。」白羽音道,「反正就是那張臉見不得人,成天都戴著麵紗……不過反正她已經封了才人,也不必擔心毀了容就不能留在太子身邊。」

「封了才人?」程亦風愣了愣,「太子大婚,不是應該封太子妃嗎?怎麼先把她封了才人?」

「這有什麼奇怪?」白羽音轉頭瞥他一眼,「要和太子大婚的那個人又不是她!」

「不是她?那是誰?」程亦風才問出口,又陡然猜到了答案,「是……郡主?」

「不是我。」白羽音輕輕甩著馬鞭,「皇上不是早就說了嗎?不要我嫁給太子。這昏君修道歸修道,煉丹歸煉丹,這件事倒一直堅持得很。所以我外公雖然勢力大,也沒有辦法,隻好令謀出路——這次要嫁給太子的是我的表妹藍寶兒——她娘是我外公側妃所生,封號淳宜郡主,他爹是緬桂總督藍繼珍——就是從前緬桂二州還未歸順朝廷時候的桂王府世子。歸順之後,他們家就世襲緬桂總督了。」

程亦風當然知道雄霸西南的「桂王府」,即便是幾十年前就已歸順了朝廷,但是當地百姓仍然習慣性地當他們是一方帝王。康親王自己的幾個兒子都英年早逝,孫子年幼,不能成就大事,不過他的女婿們全都是封疆大吏,令到康王府地位難以撼動。

「藍寶兒今年才十二歲而已。」白羽音不屑地說下去,「十二歲的小丫頭片子,總不會德行有虧了吧?皇上和皇後就沒話說了。而且,據說因為藍家人祖上和西瑤人聯姻,所以模樣都有點兒似西瑤人。藍寶兒那張畫像送過來,我瞧了瞧,和鳳凰兒還有幾分相似呢!所以連太子也沒話說了。」

是這樣嗎?程亦風不信竣熙會為外貌所迷惑。他估計是康王府不斷施壓,讓大臣們輪番進諫,訴說這位藍寶兒的好處,竣熙雖然百般抗拒,但最後元酆帝知道,此刻和康王府撕破臉沒有什麼好處,而且江山穩固總比兒女情長重要,最後強迫竣熙接受了這門親事。唉!可憐了竣熙和鳳凰兒這對少男少女。

「大婚定在何時?」程亦風問。

「六月十六。」白羽音回答。

豈不是就在眼前?程亦風愣了愣:「郡主不在京城看熱鬧,卻跑來攬江這偏遠之地?」

「六月十六不是太子大婚。」白羽音淡淡的,扌莫了扌莫坐騎的鬃毛,「是我成親。」

「郡主成親?」程亦風愕然,「那你怎麼還來到攬江……」

白羽音瞥了他一眼:「瞧你被嚇得!我既然能跑出來,就是我不想嫁人。大人難道不記得了嗎?那天夜裡,你打了我一個耳光,當時我就是和家裡的侍衛私奔。」

不意她忽然說起這事來,程亦風不由愣了愣。

偏此時,白羽音又扭過頭來嘻嘻一笑:「我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勉強得了我。我想要得到的東西,當然也一定要得到。」

她的任性妄為,程亦風領教過多次,無需評論,隻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郡主若是不願出嫁,大可以王爺稟明。這樣離開京城來到邊疆,豈是長久之計?」

「他們要是聽我的,日頭早就從西邊出來了。」白羽音厭惡地,「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愛說什麼說什麼,腿腳可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裡去哪裡。要我嫁給那個狗屁不通的彭茂陵,門都沒有!」

原來她的未婚夫是彭茂陵!程亦風想,倒也算是個青年才俊,頗有白少群之風啊!看來是康王府打算扶植的對象。

正想要說幾句應景的恭賀之語,白羽音又恨恨地開口:「哼!在他們眼裡我就跟個古董花瓶差不多。隻要能為康王府錦上添花,他們以前可以讓我去嫁給太子,現在又叫我嫁給那個麵目可憎的彭茂陵,也許明天又要我嫁給西瑤那個皇子,說不定後天要我嫁給樾國太子——聽說他還是個吃奶的娃娃!哼,這世上沒一個人是真心為了我好的!」

程亦風的賀詞都卡在了喉嚨裡:這個任性郡主雖然可惡,但也是可憐之人。

他嘆了口氣:「可是郡主就這樣離開京城,日後有何打算?難道一輩子都不回康王府嗎?且不說你身邊的仆婢侍衛一定因此遭殃,就說你的父母,他們便有千般不是,難道你這一輩子都不再見他們了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白羽音冷冷道,「我要是在乎旁人,我這輩子就一定要被他們左右了。他們愛哭也好,愛鬧也好,愛把仆婢侍衛都殺光了也好,隨他們的便。我隻管我自己,我就要我喜歡的東西。」

程亦風搖搖頭:唉!和這姑娘說不清道理。「那郡主打算往哪裡去呢?」

「不往哪裡去呀!」白羽音笑道,「我就要待在你這裡……我是說,我暫時也沒又別的打算,就想先在你這裡玩上一段時間。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你這個縣太爺不至於養不起我吧?」

「啊?」程亦風驚得差點兒沒從駕座上摔下去,更見她笑靨如花,猛地心中一震,想起當時在涼城,公孫天成曾暗示小郡主鍾情於他,又提議利用這一份心意扳倒康王府,但程亦風隻是覺得既荒唐,又卑鄙——他心中隻有符雅一人,決不會接受第二個女子,更不會利用旁人的戀慕之情。何況,他才不相信這個驕縱蠻橫的金枝玉葉會看上一個平庸迂腐的窮酸書呆子。不過,此刻白羽音逃婚來到攬江,又帶著如此曖昧的笑容……他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低頭假裝趕車,不看小郡主的臉,極盡冷淡地說道:「這可如何使得?郡主金枝玉葉,攬江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怎麼合適郡主居住?再說,現在楚樾之間大戰一觸即發,此地危險得緊。實在不敢接待郡主。」

「是嗎?」白羽音扭頭瞪著他,噘嘴道,「因為來的是本郡主,所以你才諸多借口吧?如果今天來的是符雅,你會這樣說嗎?」

這怎麼可以相比較?程亦風不想和她繼續胡攪蠻纏下去。

「餵!」白羽音見他沉默,就喚道,「你不想知道符雅的近況嗎?」

「她怎樣?」程亦風問,「郡主方才說……說她終日以淚洗麵,是真的嗎?」

白羽音「撲哧」一笑:「程亦風啊程亦風,隻要以說到符雅,你就變成個大笨蛋!我總共也沒見過符雅幾麵,我怎知道她每天是哭是笑?剛才隻不過是見到你和那個女大夫在一起,所以隨口說來罵你的。這你也信!」

「我和端木姑娘……」

「我知道,你們清清白白。」白羽音笑,「看你這麼著急,我就告訴你一點兒符雅的消息——不過,你得收留我,否則我就不說了!」

我不收留,你就會走嗎?程亦風暗暗叫苦:「隻要郡主不覺得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白羽音喜笑顏開,「呶,其實符雅過得挺好。我見過她幾次,都是因為外公逼我去拜見皇後。每次符雅都陪在皇後身邊。我看她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定是皇後賞賜了不少衣服首飾。她們算是冰釋前嫌了吧?你大可以放心。」

光鮮亮麗?程亦風印象裡符雅一向衣著樸素。他因而不知道白羽音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想要從這小郡主的口中問出真話來簡直逼從樾國細作口中套問軍情更加困難。他唯有放棄了,繼續默默趕車。又聽白羽音滔滔不絕訴說自己從京城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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