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第 187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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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槿感到驚愕萬分:劉子飛不是落在了楚軍的手中,被關在攬江大營的牢房裡嗎?聽說樾軍攻占攬江要塞時,戰鬥相當慘烈,火炮齊發,轟塌了許多房屋,更許多士兵被炸得支離破碎。再加上蕭榮這奸細裡應外合,楚軍傷亡慘重,連冷千山都陣亡了。這個關在攬江牢房之中的劉子飛竟然撿回一條命來,又被轉移到了此處?

「要我說,咱們都是著了玉旒雲那臭丫頭的道兒了。」劉子飛道,「這個臭丫頭,為了權力當真不擇手段。她除掉了我,那整個樾國即使算上偏安西麵養老的岑老頭兒,也再無人可以有兵力與她抗衡。而她用此奸計打開了楚國的門戶,之後長驅直入,攻破涼城指日可待。若再順道讓她拿下西瑤來,這功勞隻怕空前絕後。如果我國皇帝按照以前草原的規矩把玉旒雲打下來的地方都封給她,她的封地就比整個樾國還要大了呢!」他「嘿嘿」乾笑幾聲,在陰暗的庫房裡顯得格外陰森。

不過,卻沒有聽到有人回答。或許是劉子飛在自言自語吧,端木槿想,玉旒雲原打算借刀殺人,不料他僥幸從戰火中逃了一命。現在玉旈雲可能將計就計,留著此人的性命,想等待另一個一石二鳥的時機。這便解釋了為何羅滿如此緊張庫房的安危了!

「你倒是說句話呀!」劉子飛又繼續道,「雖然你我過往是敵人,不過眼下同為階下囚,不是應該一起想個法子脫身然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麼?難道還要在地牢裡鬥個你死我活不成?」

「脫身?你有脫身的計策嗎?」終於有人應答了,「脫身之後,又要怎樣呢?」

這下,端木槿更驚訝了——這不是冷千山的聲音嗎?他不是已經死在攬江前線了嗎?心下不由一陣狂喜,但又害怕自己聽錯了。顧不得身在樾軍守衛森嚴的牢房,湊到那柵欄跟前向地牢內張了張,見昏暗之中坐著兩個人,雖然神色疲憊,形容枯槁,但的確是劉子飛和冷千山無疑。前者囹圄之中依舊帶著一國領軍大將的倨傲神氣,而後者雖然身上衣衫破爛染滿血汙,卻和當日在大營所見一樣,滿是要同敵人決一死戰的堅毅。端木槿見到冷千山,不由心裡生出一種遇見親人的激動,忍不住低聲喚道:「冷將軍!」同時敲了敲鐵柵欄。

她完全忘記了這樣的舉動何其危險。好在劉子飛仍在高談闊論,一時大罵玉旈雲,一時又說楚國氣數已盡,外麵的士兵習對響動以為常,倒也不在意。反而冷千山因坐得離鐵柵近些,又閉著眼睛想要忽視劉子飛的聲音,就聽到頭頂上仿佛有些異動,抬眼一看,認出端木槿來,正是又驚又喜:「端木姑娘!」

劉子飛一愣,也跟著向上望,繼而失聲呼道:「啊呀,你——」

冷千山連忙撲上去捂住他的嘴,讓他小心不要引外麵的守衛進來,接著輕聲問端木槿道:「姑娘,你不是和程大人撤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而劉子飛也掙脫了冷千山的掌握,指著端木槿低聲喝道:「好啊,你這個楚國女大夫,我早說你有異心,果然不假!」

端木槿無暇理會他,隻對冷千山道:「將軍,程大人以為你已經戰死沙場——那個奸細蕭榮還潛伏在程大人的身邊……我本要去傳遞消息,卻受了傷被困在這裡。不過……」她本想說林樞已經代為傳信,但是想到劉子飛雖然和玉旈雲有仇,卻仍是敵國將領,便多長了一個心眼,把話咽了回去,道:「將軍,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餵,你隻救他不救我麼?」劉子飛怒道,「你之前可滿口大慈大悲救死扶傷,現在倒論起敵我來了?攻打楚國的是玉旈雲,不是我,況且,我現在被玉旈雲陷害,咱們也算是同仇敵愾。隻要我回到樾國,我自然到皇上麵前狠狠參玉旈雲一本,讓她的如意算盤落空,如何?」

端木槿瞥了他一眼,暗想,就算此人真能讓樾國皇帝召回玉旈雲去,他�

�不自己率軍攻打楚國嗎?可不能再對敵人有任何婦人之仁。因而並不搭理他,隻問冷千山道:「將軍,你的身子還好麼?能走得動麼?」

「臭丫頭!」冷千山不待回答,劉子飛就罵道,「本將軍跟你說話,你愛理不理,是何意思?你不想助本將軍脫身嗎?好!那我就嚷嚷出來,誰也走不成——餵!」他說著,竟然真的扯著嗓子喊叫起來。

端木槿和冷千山都又驚又怒。聽外麵的士兵喝道:「吵吵什麼?」似乎要開門進來了,端木槿連忙閃身躲到了櫥櫃後麵。

一個馬臉士兵按著月要刀走了進來,朝鐵柵上踢了兩腳,道:「做什麼?深更半夜的還不老實?」

劉子飛嘿嘿乾笑:「我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怎曉得幾時是白天幾時是黑夜?」

那士兵啐了一口:「那我現在告訴你,已經過了三更天了,你趕快閉嘴睡覺。否則我可不客氣。」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劉子飛怒喝,「玉旈雲雖然陷害我,把我困在此處,但是她沒有權力革我的職,所以我還是堂堂大樾國的將軍。你竟敢如此和我說話?」

那士兵撇了撇嘴,顯得很不耐煩:「劉將軍,卑職如何與你說話,此刻還值得計較嗎?卑職隻不過是奉命在此看押囚犯而已。劉將軍已經身子牢獄之中,還是省些力氣吧!」

「混帳!」劉子飛罵道,「你小子是吃準了本將軍沒有翻身之日了?豈不知權力場上風雲變幻,素來沒有永遠的盟友或敵人。或許明日我和內親王又聯起手來,到時我非要了你的腦袋不可。」

士兵不想再和他羅嗦,搖搖頭,走出門去。劉子飛還兀自在下麵嚷嚷:「你不信?不信你叫玉旈雲來!我有話要跟她說!你叫她來——不來她會後悔的!」

他一直咋呼著,直到外麵傳來鎖門的聲音,他還在罵罵咧咧。

「省省力氣吧。」冷千山皺眉。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劉子飛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我裝瘋賣傻引他們討厭,他們聽到這裡的響動,遲早起疑。到時候連端木姑娘都被抓了,誰救咱們出去?你說是不是,端木姑娘?」

端木槿此時也又來到了鐵柵邊——那上麵加了三把鐵鎖,她擺弄著,想要打開。

「端木姑娘,」冷千山道,「你怎麼會到了這裡?」

無暇說出一切的曲折,端木槿一邊試著開鎖,一邊略略講了自己被蕭榮所害的經歷:「我在此處養傷……隻想找機會逃出去。今日碰巧見到將軍,一定設法營救。請將軍堅持住,待我想法子……也許喬家倉庫裡有匕首,可以撬鎖……」

「不必在這裡浪費精力。」冷千山搖頭道,「此時此刻,我的生死已經無關大局。當務之急是除掉蕭榮這個奸細,阻止他再次和樾軍裡應外合。姑娘請務必向程大人傳遞消息。」

「咱們的生死怎麼無關緊要了?」劉子飛惱火地插嘴,「我活著,就能向我國皇帝陛下揭露玉旈雲的卑鄙行徑,而你活著才能親口告訴程亦風他身邊有奸細——否則沒有人證物證,程亦風為何要信這個女大夫的一麵之詞?再說,端木姑娘她一個人也是要出城,帶上咱們也是一樣要出城,隻不過舉手之勞,你何必拒絕人家?莫非你一定要死在玉旈雲和羅滿的手裡,才顯得自己夠英雄嗎?」

冷千山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並不回應,仍對端木槿道:「端木姑娘,此事拜托你了。」

「冷將軍,」端木槿咬了咬嘴唇,「消息……已經有人去傳了,你可放心。我……總會想法子救你出來。」

「這才對嘛!」劉子飛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端木姑娘你果然比冷千山聰明。其實你要救我們出去,有何困難?我知道羅滿那小子早就被你迷得團團轉,你稍稍對他笑一笑,他就連自己姓什麼也不知道了。你又這麼精通醫術藥理,隻要找點兒蒙汗藥騙他吃下去,不就大功告成?」

他說得如此下流,讓端木槿既害羞又惱火,忍不住低聲喝道:「你住口!我和羅滿之間清清白白,絕無苟且。」

「哈哈哈哈!」劉子飛笑道,「是,是……沒有苟且才好!他越是碰不著你,才越是想要得到你,也越是會昏頭昏腦——你都已經背叛我大樾國了,羅滿非但沒有將你正法,還留你做在養傷,可見他對你著了迷。天下之事,無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既然願挨,你為什麼不打呢?」

「閉上你的臭嘴!」冷千山大喝道,「姓劉的,你信不信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你……你瘋了?」劉子飛嚇了一跳——冷千山那一聲暴喝,可不要把外麵的士兵都驚動了嗎?

果然,門口又傳來開鎖的聲音,且聽到衛兵嘟囔:「你們兩個今天吃錯藥了嗎?就不能有片刻安寧!」

「端木姑娘,快走!」冷千山沖端木槿揮手,「不要再過來了——保重自己,大局為上!」

端木槿才明白了他的苦心,是要讓自己脫離劉子飛的汙言穢語,同時也逼自己不再為了救他而冒險。心中一行感激,一行埋怨自己沒用。背後開鎖的「哢哢」聲催促著她,無法再猶豫,隻能向冷千山抱拳作別,躥上房梁,越過山牆,原路返回。

那一夜,沒有人發現她的行蹤。次日,一切如常。金嫂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可以下床來了,仍堅持要照料端木槿。端木槿再三謝絕——倒不純為了金嫂的身體,而是為了自己可以不惹人懷疑地址園子裡行動。

冷靜下來,她細想劉子飛的話,雖然汙穢,但未嘗不是一個法子:有什麼比下藥迷到宅院裡的士兵更方便的脫身之計呢?隻要能讓她走出去,尋一兩味可以將人迷到的藥也並非難事。隻不過,她不曉得攬江縣城之內到底有多少敵軍,而縣城之外的情形,她也一無所知。誠如冷千山昨夜質問劉子飛——從地牢脫身之後待要如何?即便讓他們逃出攬江城,程亦風和眾人此刻在何方?看來,還是要等林樞回來,從長計議。

等待,讓日子變得愈發難熬。接下來的三天,她度日如年。除了給金嫂把脈、煎藥之外,幾乎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情,而愈是空閒,就愈是讓她思緒煩亂,反反復復,不是想著怎樣救冷千山,就是想著怎樣幫著楚軍擊敗敵人,必要的話,她會不會殺人?

到了第四天,金嫂的身體已經全好了。端木槿一發無所事事,隻能在水榭的欄杆邊發呆。坐得久了,難免身體麻木;想要活動一下,又牽動傷口,讓她疼得直吸涼氣。

「姑娘還是到裡頭歇著吧。」金嫂提著食盒過來,「現在天氣熱了,日頭毒得很,可不要中暑了。」

端木槿才也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不知不覺,六月就快要過盡了!

金嫂催著她進屋,擺出飯菜來,又絮絮道:「天熱了,就是要當心些。稍不留神就會病——尤其容易吃壞肚子!那天我吃錯了東西,幸虧姑娘救了我。我都跟他們說,千萬不要吃隔夜的飯菜,有些小哥就是不聽,這兩天又吃得上吐下瀉了。」

「哦?」端木槿皺眉,「怎麼不早些告訴我?我好去看看他們。」

「不是有軍醫嗎?」金嫂道,「怎能讓姑娘太操勞呢!」

倒也是,端木槿暗罵自己糊塗:那些都是敵軍的士兵,病死了也不關她的事。

「姑娘放心。」金嫂見她出神,就把碗筷端起來給她,「隻不過是吃壞肚子,夏天很常見的。」

端木槿點點頭,吃了一頓不知滋味的飯,復又坐在窗邊發呆。

如此到了日落時分,見到有幾個人在曲橋對麵的月門外探頭探腦。她心感厭惡,喝道:「要監視就大大方方到裡麵來,何必在門外鬼鬼祟祟!」

那幾個訕訕而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都從門外鑽了進來,走過曲橋,朝端木槿哈月要道:「端木姑娘,我們遇到了疑難雜症,特來請教你。」

端木槿怔了怔,才注意到這些人束著墨綠色的月要帶,都是樾軍的軍醫。本想沖口問他們是何病症,但隨即提醒自己,不可再救治敵人,於是冷笑道:「你們的人有了疑難雜症關我什麼事?」

那幾個人未明了她話中的意思,隻是抓耳撓腮道:「若不是棘手的病症,我等怎敢來打擾姑娘休養?實在是……我們誰也沒見過這病症,也未在醫書裡讀過……可能是因為我們讀得書太少,再去翻查典籍,或許就能找著了……隻不過,這病太過凶險,隻怕我們去翻書的功夫,又要多死幾個人了。」

又要多死幾個人?端木槿心中一緊:「你們是說,已經有人喪命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已經死了四個。」一名軍醫道,「還有七八人昏迷不醒,隻怕……隻怕也挨不過今夜。」

「什麼?」端木槿大驚,「什麼症狀?」

「也就是上吐下瀉。」另一個軍醫回答,「好像是吃錯了東西,又好像是受了風寒……」

「但是和金嫂那天的情形又不同。」第三個軍醫補充道,「金嫂那天痛得死去活來,而這幾個都是好好兒的忽然就上吐下瀉,也沒鬧肚子疼,隻是瀉個不停——水米不進,竟然還是腹瀉不止,實在奇怪!」

「不錯!」第一個軍醫也說道,「有人是走路走到半途,忽然就瀉起肚子來——我隻見過走路忽然暈倒的,這樣全沒征兆卻忽然瀉肚子的,倒沒見過。」

「是,是!」第二個軍醫跟著道,「有一個昨晚死了的,早晨還活蹦亂跳,中午就莫名其妙嘔吐起來,昏倒之後怎麼也救不醒——便是在睡夢之中,也是上吐下瀉不止,半夜就沒了——我先還以為是中了什麼毒,但也驗不出。」

端木槿皺起眉頭:她亦未曾見過這麼奇怪的病症。或許真的是有人下毒呢?是楚軍反擊計劃的一部分?她心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同時也忍不住問道:「下痢顏色如何?」

「無血無膿。」軍醫們回答,「好像米泔水——按說就應該不是熱痢,然而說是寒痢吧,哪兒有肚子不疼的道理?且病發如此突然,這簡直……像是中邪了!」

「胡說八道!」端木槿斥道,「要麼是中毒,要麼是生病,哪兒有中邪的道理——我去看看!」說著,就起身要出門。

軍醫們連忙攔她:「姑娘,這可使不得!這病來得凶險,羅總兵已下令將所有患病的人移到西跨院去隔離起來,普通人為免被傳染,都不得靠近呢。姑娘的身子還未大好,怎能去冒險?就是咱們幾個來問你,也是冒著被羅總兵責罰的危險——他可不想姑娘染上怪病。我們隻求姑娘給些指點,萬不敢帶姑娘過去。」

「斷症要望聞問切,我見不到病人,怎麼幫你們?」端木槿推開他們,「再說,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羅滿來指手畫腳。趕快帶路!」

那幾個軍醫互相望了望,知道阻攔也是徒勞,又想,反正萬事有端木槿擔待著,何不讓她幫自己解決難題呢?當下便讓開了,又在前麵引路,帶端木槿往喬家大宅的西跨院來。

離開尚有一段距離,已經聞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是病人所排泄的穢物、藥味、熏醋味、炭火味混雜一處。軍醫們紛紛從懷裡掏出手巾來,蒙住口鼻。其中一人有一條多餘,便給了端木槿:「這還是姑娘在乾窯的時候立下的規矩,雖然我等以為,此病大多還是飲食不潔引起,但為防萬一,還是遮住口鼻為上。」

端木槿點點頭,也把手巾紮上。

一行人又再前進。快要到門口時,忽然聽到裡麵傳來爭執的聲音。一人嚷嚷道:「你們這樣把屍首一燒了之,可大錯特錯了!當初在乾窯,端木姑娘就是從屍身上尋找出病根,才鑽研出來治病的法子!」而另外一些人則七嘴八舌地嗬斥道:「胡說八道!死人不燒了,萬一他身上的邪毒飛散出來,豈不是有更多的人會喪命?快放手!」

「唉,這個王小蝦又犯癡了!」軍醫們跺腳,加快步子沖進跨院去。端木槿雖然傷處疼痛有些微微氣喘,也盡力跟上。

到了院內,才看到是幾個抬著屍體的士兵在爭吵,大家都用手巾蒙著臉,看不清麵目。隻其中一人見到了端木槿,即迎了上來,道:「端木姑娘,快阻止他們。就這麼把屍體給燒了,還怎麼找出病因呢?」

距離如此之近,端木槿才認出這就是那天自己在養濟堂救回來的少年士兵。

「胡鬧什麼!」一名軍醫嗬斥,「王小蝦,你不過是在這裡幫手打雜,怎麼治病還輪不到你來發號施令。難道這裡隻有你一個這乾窯跟隨過端木姑娘嗎?」

少年王小蝦一臉不服氣,望著端木槿,希望她說句公道話。

端木槿此事對著突如其來的病症也所知甚少,若能從屍身上找到些線索,或許可以尋出病因,也找到醫治的辦法。因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此病甚是古怪,應該看看邪毒是如何毀壞髒腑以置人於死地。在這院子裡辟一處地方,我來處理屍首。」

「是。」軍醫們感覺丟了麵子,但也不敢違背端木槿的指示,便讓打雜的士兵們照辦了。王小蝦還不肯走,纏著端木槿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在這裡觀察的心得。其中大部分都和軍醫們先前向端木槿所描述的相同,唯有一點補充之處——王小蝦說,所有病倒的人,昏迷了幾個時辰之後,周身皮膚就布滿皺紋,年輕人頃刻變得好像老人家一般。

「對,對,對!」有個軍醫也附和,「所以我才覺得像是中邪!」

端木槿瞪了他一眼,不想多費唇舌,自將麵上的手巾又紮緊了幾分,挽起袖子來,走到一間病房的門口,見到擺著一壇燒酒,便浸了浸手,跨入門內。那裡三張床上分別躺著三個人。正如王小蝦所描述的,個個麵如死灰,眼窩深陷,皮膚布滿皺紋。其中一個正趴在床邊向木桶裡嘔吐,聽到外麵有人進來,微微轉過頭。看到了端木槿,他露出無限渴望的神色:「端木姑娘,你……你一定要救我!」

端木槿上前搭了搭他的腕子,但覺脈搏沉細欲絕,當是吐瀉過久,陽氣暴脫,正是凶險萬分。然而,這到底是何病症,當如何治療,她毫無頭緒。便在這一猶豫的功夫,那人已經昏厥在床上。

「姑娘也覺得棘手嗎?」軍醫問道,「我們已經試過各種方子,都不見效——」他說著,取過一本冊子來,上麵記錄著每個病人發病的時間,症狀,以及用了何種療法——有清熱化濕的蠶矢湯,也有溫化寒濕的藿香正氣湯、附子理中丸,有在亡陰時應急的生脈飲、大定風珠等,也有在亡陽時回陽固脫的通脈四逆湯和參附湯……再後麵就記錄著死亡的時間了。可見所試藥方並無見效。

「這本冊子也是按照姑娘在乾窯立下的規矩做的。」軍醫道,「羅總兵讓咱們一切都照乾窯的法子,或許可以防止疫症擴散,也尋著醫治的辦法——這些藥材,有些還是從江陽千裡迢迢調來的……可惜,咱們的本領實在有限……」

端木槿咬著嘴唇:在乾窯的時候,她也曾感到束手無策,但還不是挺了過來?記得小的時候,她父親曾跟她說過,世上沒有醫不好的病症,尋到治療之法,隻不過是遲早而已。十多年前,帶她去百草門拜會長輩,那時林樞到了鄭國的不歸穀治療疫症。經歷了萬般凶險才戰勝病魔,走出不歸穀時,林樞說:「世上或許有暫時救不活的人,但沒有無法醫治的病。既然找到治療的方法隻是遲早,那麼大夫該做的,就是和老天爺爭時間。」那時的端木槿,隻不過是一個小小孩童。但這句話卻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

而那個頎長、溫和又鎮定的少年,也從此闖入她的心扉。想要在他的身邊。想要像他一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到了再一次和老天爺賽跑的時候了。

她到三位病患的床邊逐一檢視。三人都一樣下利清穀,四肢厥冷,脈微欲絕,舌質淡,舌苔白而少津,皮膚或多或少呈現出老人一般的乾紋。雖然軍醫們說,病者並不感到腹痛,但以這些症狀來看,當是寒症無疑。「你說他們水米未進——是真的連水也未曾喝嗎?」她問。

軍醫們怔了怔,無人答得出。王小蝦在一邊道:「的確是沒喝水——除了給他們灌了些湯藥。我端水給他們,但他們都說不口渴。」

端木槿微微點了點頭,暗想:那就更不可能是熱症了。看來,病人乃是吐瀉失水,以致於虛脫。而他們皮膚乾皺,也應該是脫水的緣故。四逆湯是救急對症之藥,但竟然也不奏效,是何原因?或許是因為邪毒太盛,霎時侵襲五髒六腑,喝下湯藥去,也無法自行消化,自然沒有任何療效了。若然如此,當尋一個可以迅速讓藥物進入血脈抵禦邪毒的法子!

她想起當日在樾國的西京,玉旈雲病重,又身中砒霜之毒,情形萬分凶險。她就冒險用水蛭給藥,救回玉旈雲的一條命來。此刻,水蛭或許也是一條可行之計!

當下,她吩咐道:「去幫我找些水蛭來。越多越好。」

「水蛭?」軍醫們都大驚,「莫非要放血麼?這可不是絞腸痧呀!」

「眼下沒時間解釋。」端木槿道,「隻管找來,一刻也不能耽誤。」

「是,這就去!」王小蝦飛跑出門,聽他在外麵招呼那些打雜的士兵們,召集人手,去城外的水田、溝渠等處捕捉水蛭。「聽端木姑娘的,一定沒錯!」他大聲說。

不過這個時候,外麵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呼道:「讓開讓開,又有病人到了!」

端木槿和軍醫等人忙出門來看,隻見一群士兵或扶或抬,送來了十餘命病患。大夥兒齊上前去查看,發現新來的無一例外也是那吐瀉的怪病,隻一刻功夫,院子裡已變得汙穢不堪。幸虧王小蝦等人還未走,便有一半留下來打掃。隻是,大夥兒環顧四周:這個小小的院子,怎容得下這許多病患呢?如果病者再進一步增多,該怎麼辦?

「聽說又有人染病?」這一次是羅滿從外麵疾步走入,見到端木槿,略愣了愣,「端木姑娘,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端木槿本來滿心隻想著治病的法子,被他這樣一問,心中也不由震了震。雖然深知羅滿這一問,或許隻是擔憂她的身體,但她卻問自己:是啊,我為何到這裡來了?這些不都是敵軍的士兵嗎?他們多死一個,敵人就少一個——若是瘟疫在軍中傳播起來,楚軍豈不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奪回攬江?我可不能稀裡糊塗又出手醫治他們!

她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冷笑道:「我來看看,還不行?對於疑難雜症,我一向頗有興趣——這病可真是有趣極了,我平生閱盡醫書,還素未見過,也不曉得該怎麼醫治。我看,這就是你們入侵別人家園的報應!」

四圍眾人聽她此言,不由都是一愣。對她仰慕萬分的王小蝦更是驚得一副好像天塌下來的表情:「端木姑娘,你……你說什麼呢?」

「我說什麼,你不是已經聽見了嗎?」雖然是回答他的問話,但端木槿卻看著羅滿。見到對方的眼中露出一種悲苦與無奈的神情,她的心裡感到痛苦,但也有一種痛快。她一甩手:「你們慢慢收拾殘局吧!」說完,就走出跨院去。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三更半夜來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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