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第 18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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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槿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外麵啁啾鳥鳴, 淡麗的日光懶洋洋地從窗外灑進來, 一切顯得悠閒而美好。她恍惚是回到了神農山莊,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其實那會兒也不是萬事順遂,她會想念林樞,會擔心被父親責罵, 也會為了鑽研不透的疑難雜症而煩惱。可是,與現在的境況比起來, 她那時候是多麼的幸福。

莫非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她緩緩地轉過頭去, 望向窗外:木葉蔥蘢,鮮花怒放。這不是神農山莊。是喬家大宅。她昏睡了多久?外麵戰況如何?她沒有能夠去向楚軍報訊,現在是否已經錯過了時機?方才那片刻惶惑所帶來的安寧頃刻消失。她猛地坐起了身。雖傷口劇痛, 但仍咬牙披衣下床——須得去報訊,須得找到楚軍, 哪怕已經遲了, 死也要和楚人死在一起!

隻是係好衣衫,她就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走到門口去,更是喘息不止。唯有扶著門休息片刻。這時便聽見門外傳來羅滿的聲音:「端木姑娘的傷勢怎麼一直沒有起色?是否這裡缺少藥材?若是需要, 可以從江陽運過來。」

「哼!」有人輕聲冷笑, 「藥材難道一定可以救人嗎?若是所有的病隻消用藥材便能治好,那這世上哪兒還會有人死呢?」

啊?端木槿的心中一震:這不是林樞的聲音嗎?他又回來了?莫非玉旈雲也回來了?

便湊在門縫上望了望——外麵隻有林樞和羅滿而已。羅滿麵色陰沉,眉頭緊鎖, 盡是疲累之態。而林樞則帶著輕蔑的神氣,仿佛和對方多說一句都不耐煩:「羅總兵這樣問我,莫非是因為端木姑娘傷勢沒見起色,你就覺得我林某人浪得虛名?」

「林大夫誤會了。」羅滿道,「在下隻是有些擔心而已。畢竟端木姑娘已經昏睡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端木槿心驚:可不知程亦風他們現在如何?

「大夫又不是神仙。」林樞道,「閻王爺要拿人的性命,我是沒有辦法的。而且,要是病人本身不想活,我也沒辦法阻止。當初我給石夢泉石將軍治傷,後來又給內親王看病,我都是這樣說——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林大夫這話是什麼意思?」羅滿皺眉。

「意思難道還不明白嗎?」林樞眯眼,「端木姑娘自從背叛內親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不想活了。」

「林大夫何出此言!」羅滿道,「端木姑娘沒有背叛內親王。我已查過了,她當日並非不告而別,而是被人擄走,關押在地牢之中,冤枉她竊取機密,對她用盡酷刑。她好不容易才脫身來到楚國……」

「這我知道。」林樞道,「內親王也知道。但是,當日端木姑娘之所以會被人擄走,不是因為她打算離開內親王回到楚國為楚軍效力嗎?就算她在地牢中受了些皮肉之苦是遭了奸人陷害,她後來回到楚國,不是一直在為程亦風效力嗎?攻破攬江的那一夜,她還和嚴八姐來行刺內親王。這不是背叛是什麼?她根本就已經是抱著一死的決心回到楚國來的。況且,羅總兵和端木姑娘結識也有一段日子,豈不知她滿口都是救死扶傷的大道理?如今知道這道理行不通,她其實恨不得快點兒死了,免得被心中的矛盾煎熬。她哪兒還想和傷病繼續搏鬥下去?」

羅滿怔了怔,顯然是意識到林樞所言不假,麵上浮現出幾分沉痛之色,沉默了片刻,才道:「無論端木姑娘心中有何煩惱,我還是希望林大夫能全力醫治她。她在江陽活人無數,我也隻有如此報答她了。」

「這個自然!」林樞道,「我不是說了會『盡人事,聽天命』嗎?內親王命我前來,我自然盡忠職守。隻不過,最後能不能救得活,可不是我林某人說了算。況且——」他頓了頓,瞥了羅滿一眼:「真把端木姑娘救活了,羅總兵要如何處置她?」

「這……」羅滿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問道,「莫非內親王有什麼指示?」

「內親王沒有直說。」林樞道,「咱們做奴才的,也不能去揣測她的心意。不過,內親王既然讓我來醫治端木姑娘,顯然還是愛才心切,不忍端木姑娘就這樣死了。羅總兵若是有機會,當好好勸端木姑娘棄暗投明,為內親王效力才是。」

「這個……」羅滿朝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苦笑道,「我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此時兩軍交戰,端木姑娘的心裡……」

他的話沒說完,有個兵丁跑來說將領們等著他議事,他就和林樞道別,走過曲橋去了。而林樞則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才來推門。端木槿就在這時候「嘩」地一下拉開了門:「林大哥……你……你怎麼會回來?」

林樞怔了怔,迅速地回頭望望,四圍並無旁人,才跨進門來,扶起端木槿,又反手將門關上:「槿妹,快不要亂動,免得傷勢反復。」

端木槿自從三天前地牢一別,就有滿腹的話想要和林樞說。此刻終於見麵,且中間又經歷生死,她不由得鼻子一酸,淚水湧上眼眶:「林大哥……我……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樞扶她躺回床上,自己在床邊坐下,嘆息了一聲,道:「我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蕭榮這個心狠手辣的家夥!」因告訴端木槿,那日玉旈雲布署攬江的空城計,和小莫等商議如何拖延時間,等待羅滿主力部隊來到,以便將程亦風等人困死在攬江。後來卻忽然傳來楚軍攻城的消息。小莫等人都大感驚訝,不信程亦風會有如此破釜沉舟的膽量——就不怕樾軍燒毀糧草,讓攬江的楚軍和百姓都在戰亂中餓死嗎?玉旈雲以為對方必然是虛張聲勢,決定靜觀其變。然而,消息一再傳來,說楚軍攻破北門見人就殺,見房子就燒,猶如強盜惡鬼,部下們感到程亦風是動了真格,眼見著情勢越來越危急,便勸玉旈雲趕緊撤退,避其鋒芒。玉旈雲也隻好萬分不甘地同意撤離。隻是,以當時的形勢看來,他們走出喬家大宅去,隻怕還沒有逃出城門,就遇上殺紅了眼的楚軍,那豈不麻煩?劉子飛的舊部沈副將即獻計,要玉旈雲藏身到喬家的密室中,等羅滿主力來到,楚軍必然抵擋不住,到時自然安全。然而小莫卻反對,說嚴八姐等人早已知道玉旈雲在喬家宅院,如果嚴加搜查,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去讓敵人抓?兩人爭執起來,被玉旈雲喝住——她也覺得,自己堂堂樾國內親王,從軍以來,一直所向披靡,如果躲在地洞裡,別說被敵人抓住,就算能夠安然脫身,也是奇恥大辱。所以她決定突圍而出。烏曇自然拍月匈脯保證,敵人休想傷她一根頭發。林樞見狀,暗暗心焦,不願放棄這個除掉玉旈雲的大好機會,便奉上那有毒的湯藥,隻希望玉旈雲喝了之後立刻倒下,落入楚軍之手。誰料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短打漢子跑來——看其打扮,好像是個普通楚國民夫,但他卻出示信物,原來是玉旈雲安插在楚國的細作!他給玉旈雲帶來消息,說程亦風決定采用焦土戰術,毀掉攬江和周邊的鄉村,但是他們會竭力阻止,並且已經安排好玉旈雲的撤退路線。玉旈雲聽聞,拊掌稱贊,決定依計行事。林樞則暗叫不妙:細作如此奸詐,楚軍豈不大大吃虧?於是,在撤退的一片混亂之中,他悄悄留下,打算破壞細作的計劃。這便正好撞到端木槿被蕭榮暗算。他好不容易才避開蕭榮及其手下,救了端木槿。而當時已沒有時間去報訊給楚軍,亦不能放火燒了喬家大宅以破壞蕭榮的詭計,他唯有留下暗語,希望端木槿能夠將這個重要的消息告訴程亦風。

「我追上玉旈雲之後,心裡總放不下你。」林樞道,「蕭榮那一刀雖不及要害,但也很嚴重。我雖然知道,無論你是被程亦風的部下救走,還是落在羅滿的手上,他們都不會傷害你,但我就是擔心你的傷勢。我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再回頭去——否則難免引起玉旈雲的懷疑。不過,好在沒多久,羅滿大軍占領攬江城,他親自把玉旈雲迎來回來,我才得以再見到你……槿妹,你受委屈了!」

端木槿搖搖頭,雖然經歷了許多的痛苦,她慶幸自己還活著。「那玉旈雲現在也在攬江城了?」她問林樞,「她下一步是什麼計劃?咱們得設法傳信給程大人才是!」

「玉旈雲已經離開攬江了。」林樞道,「她下一步的行動我也不知道。大概隻有羅滿和小莫他們才曉得吧。我猜她和翼王密謀了什麼事……是那個郭罡給她出謀劃策。我隻聽她和羅滿議事的時候說什麼『大青河河口的防線既然已經突破,就該速速按原計劃與翼王西行』。至於西行去何處,又做些什麼,就沒有聽到了。」

西行?端木槿皺起眉頭:疑難雜症難不倒她,可是說起權謀與戰策,她根本及不上玉旈雲分毫。攬江這裡已經殺得血流成河,樾軍如此孤軍深入,勢必引發周圍楚軍部隊的圍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玉旈雲卻「西行」?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若如此,哪一邊是虛,哪一邊是實?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猜林樞也是如此。她唯有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得將這消息告訴程大人。林大哥,咱們一起逃出去吧!」

「你現在的身子要怎麼逃出去?」林樞道,「再說,咱們若是一起消失,羅滿必然會起疑。我想,我可以找個借口,說要采一些特殊的草藥,羅滿應該不會阻攔我——關乎你的生死,他很在意。」

最後這句話說的頗有深意。雖然身在敵營,前途未卜,端木槿還是忍不住瞥了林樞一眼,看他神色溫和中帶著一絲笑意,正好像當年某一天,他向她說起那個暗中仰慕她的師兄遊德信。她不由紅了臉:羅滿的確對她照顧有加,在惠民藥局裡,有些仆婦也這樣和她玩笑過,她甚至聽說,羅滿的親隨也如此打趣他們的關係。羅滿是怎麼想的,她不知道。她自己卻曉得,她對此人從前隻有尊敬,而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便輕輕啐了一口,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胡說八道!」

林樞也笑了笑:「我不是胡說八道。槿妹,羅滿雖然不比石夢泉,但也是玉旈雲的左膀右臂。若是你能從他那裡探聽到些消息,或者就可以阻止樾軍,也可以除掉玉旈雲這個魔頭。」

這是要她去……施美人計?端木槿呆了呆。

「槿妹,」林樞握起端木槿的手,「玉旈雲派來那麼多細作,若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麼能贏得了她?我鄭國已經亡了,我就算殺了玉旈雲為鄭國死難的百姓們報仇,國家也不能復興,死人亦不能復活。但楚國現在還有希望,你還可以阻止楚國遭遇和鄭國一樣的厄運!」

啊,如何不是!端木槿感到林樞的手指的力度,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回握著他:夢境中那屍橫遍野的慘狀,她得設法阻止。「那……那我要如何做?」

「就留在這裡養傷,暫時什麼也不做。」林樞道,「你要是忽然改變態度,也會令人生疑。我先設法把蕭榮的身份告訴程大人——你可知如何與他們聯絡麼?」

「原本是約在城南門會合,現在……」端木槿回想著當日大家商議計劃的情形,「我隻知道他們要撤退到南方的山穀中去,在那裡和樾軍周旋。」

「南方的山穀深溝險壑,找人談何容易?」林樞皺眉,「不過,總得一試。而且我猜程大人一定會設法和鎮海或者其他附近的城池聯係,或許可以從那些地方著手。」

端木槿沒有更好的計策,唯有點點頭。

「你也該休息了。」林樞柔聲道,「我去給你煎藥——」他站起身,又回頭道:「長久以來,丟下你一個人……對不起。」

「不……」端木槿搖頭,感覺淚水滴落在枕頭上,「林大哥,這些日子以來,是我自己傻,是我丟下了你……對不起。」

「傻丫頭!」林樞笑,「現在咱們不是又在一起了嗎?一起跨過這個坎兒去!」

端木槿狠狠地點頭,看著林樞走出門去,淚水就更加一發不可收拾,既開心,又後悔,既擔憂,又堅定。幾種情緒這樣輪番折磨著她,最終又沉沉睡去。

這以後的兩天無甚特別——林樞果然向羅滿提出了「出城采藥」的要求,而羅滿也果然同意了。於是林樞就出了攬江城去。他臨走的時候,本想以診脈為由,再和端木槿說幾句體己的話,卻誰知忽然有個仆婦推門進來,言說是羅滿從河對岸惠民藥局請來照顧端木槿的——於是,話也就不能多說了,匆匆告別。

那仆婦人稱「金嫂」,的確是端木槿認識的,在惠民藥局裡是個得力的幫手。她告訴端木槿說,羅滿差人去惠民藥局找人過河來,大家一聽說是照料端木槿,紛紛自告奮勇。不過考慮到這裡畢竟是兩軍前線,難免有危險,金嫂是個寡婦,沒有父母公婆要奉養,也沒有孩子要撫育,全無後顧之憂,比旁人合適些。所以,最終選定金嫂渡河南來。

「端木姑娘可真是瘦了許多。」金嫂道,「聽說你還受了重傷……真可憐!其實,要養傷,還是應該回到江陽去。那裡太平些。」

這人莫非是羅滿找來的說客?端木槿皺眉瞥了金嫂一眼。但這婦人的神情卻全然誠懇,兀自絮絮下去:「我也曉得,端木姑娘你一向是哪裡危險,就會上哪裡去。之前你在乾窯治療瘟疫,可不就是這樣?現在打起仗來,隻怕有很多人需要你醫治呢?啊喲,我看到羅總兵也瘦了一圈,想是為了打仗的事勞心勞力。你說,這好好的,打什麼仗啊?」

是啊,打什麼仗?端木槿看著金嫂:這婦人的家人不知是不是在鄭樾連年交戰的兵災或者飢荒中死去的呢?她提起羅滿的時候卻絲毫沒有恨意。鄭國果然是復興無望的。楚國會不會也變成如此模樣?

卻無法將這樣的質問對金嫂說出口。對於黎民百姓來說,忘記亡國之痛,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於是就淡淡地笑了笑,任由金嫂幫自己換藥,又問了一些惠民藥局的事。得知那邊一切正常,隻是大夫和藥童們都很想念自己,端木槿稍稍有了一絲欣慰,但旋即又感到厭惡——那些大夫有多少會被征召成為樾軍的軍醫呢?自己又幫了敵人!登時心緒煩躁,推說要休息,把金嫂打發出去。

可是,她畢竟已經昏迷了太久,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翻來覆去,既掛念林樞的情況,又擔心程亦風等人的處境。一直輾轉到了入夜時分,還是沒有睡去。就索性下床來,到窗邊去透透氣。

外麵是寧靜的夏夜,花木都仿佛鍍了水銀一般,發出朦朧的微光,曲橋之下的池塘,也映著月色,閃閃發亮。戰亂之中,這如詩如畫的夜景讓人惡心。她想,全是假象,

池塘對麵,萬縷銀絲一般的柳枝,其中仿佛有一個人影。端木槿定睛細看——那可不就是羅滿嗎?正朝這邊眺望呢!她的心登時一陣狂跳,轉身離開窗口。

要她去施美人計,從羅滿的口中套取消息,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做到。此人雖是敵人,卻是一個多麼坦盪的人。從乾窯開始,他做出的承諾,每一條都做到了——包括那一夜,當他們再次成為敵人,他卻同意讓她離開。這究竟是他的本性,還是他對她真的是特別的?

這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告誡自己,為了楚國千萬的百姓,她應該不惜一切!

正咬緊嘴唇下定決心,就聽到「吱呀」一聲。扭頭看,乃是被自己推開的窗戶,讓人從外麵關上了。

「誰?」她喝道。

未聽見回答。她便追了過去,開門一望,見羅滿正從曲橋上離開。「站住!」她厲喝,「你……你要做什麼?」

「隻是夜涼風大。」羅滿停下腳步,「我怕姑娘著涼。」

「不用你假惺惺。」端木槿道,「玉旈雲讓你怎麼處置我?」

「內親王沒有說要處置姑娘。」羅滿道,「她一日不下命令,我和姑娘的約定就一日有效。待姑娘康復了,想要離開,我決不阻攔。」

「是麼?」端木槿冷笑,「那要是她下命令來殺我呢?我看你還是趁早問明她的意思,否則你放走了我,她追究起來,你可沒法交代了。」

「追究的時候再說吧。」羅滿淡淡的,「姑娘保重。」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人!端木槿定定看著他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金嫂端著藥罐子前來:「姑娘怎麼在這裡傻站著?夜裡露水重,要著涼的。」便不由分說,把她扶回房內。

「這個林大夫開的藥方還真夠復雜的,」金嫂一邊斟藥一邊道,「要不是我之前在惠民藥局跟姑娘學了幾個月,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煎!聽說林大夫是太醫院裡的名醫,內親王跟前的紅人呀?內親王派她來給姑娘治傷,可見內親王器重姑娘。嘖嘖,他還親自去給姑娘采草藥,多上心呀!」

端木槿不想多說話,接過來一飲而盡:「林大夫回來了嗎?」

「沒見。」金嫂回答,「我聽另兩位大夫說,林大夫之前提過,這草藥特別稀少,也許得去個兩三天。唉,我看著林大夫和姑娘你一樣,為了給人治病,盡心盡力,什麼也不怕。這會兒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兩三天後會是什麼情形?也許他會進不了城呢……又或者,咱們會離開這裡。」

「此話怎講?」端木槿問。

「我看各位軍爺跟走馬燈似的到這裡來和羅總兵回話,羅總兵交代他們之後,他們又一個一個都出去了,應該是打仗打到緊要關頭吧?」金嫂道,「不過,聽不到放炮的聲音呢!」

那就是在籌劃著一場廝殺了,端木槿想,卻不知要怎樣才能打探出來?

她正沉思,卻忽見金嫂捂著肚子,麵目扭曲,直冒冷汗。不禁驚道:「你怎麼了?」

「想是我晚飯吃錯了東西。」金嫂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姑娘快歇息吧,我去找大夫瞧瞧。」

「你這樣子怎麼走出去!」端木槿阻止,「再說,我不就是大夫嗎?我幫你瞧瞧!」便不由分說拉金嫂坐下,伸手扌莫了扌莫她的肚腹,但覺鼓脹異常,再看金嫂的模樣,隻見大汗淋漓,口唇青紫,雖然坐著,但渾身都顫抖起來,顯是痛楚難當。隻仍勉強道:「應該隻是吃壞了肚子……」

「金嫂,你可覺得惡心想吐,或者肚痛想要解手麼?」端木槿問。

「倒不想吐……也……也不想解手……」金嫂搖頭,但同時又乾嘔了幾下,喘息甚急。

腹中絞痛,麵色清冷,吐瀉不見,端木槿心中迅速判斷,這是絞腸痧,醫書都說「變在須臾」,「治之稍緩,則不可救」。這會兒也來不及叫人去尋其他的大夫,唯有自己出手。

她扌莫了扌莫金嫂的手,是暖和的,知道這應該是「陽痧」。當下捋起金嫂的兩條衣袖,自肩向下,猛力擼了幾回,然後拔下簪子來,說聲「忍住」,即向其指尖近指甲處紮了下去。登時便有些黑色的血珠沁了出來。端木槿又連連將金嫂的十指都刺破,盡量將黑血擠盡。一邊做這些的時候,她也一邊向門外喚道:「外麵可又人在麼?替我炒些鹽來!」然而卻並沒有人應聲。她隻好作罷了,又解開金嫂的衣服,讓其臥在床上。從架子上拿了備用的燈油,又取過方才自己藥碗裡的匙羹,在金嫂膻中穴、奪命穴、氣海穴、中極穴等處用力刮了幾轉,這才見金嫂的麵色稍稍好轉,隻是仍然痛得渾身抽搐。

「金嫂,你等我一會兒。」端木槿說,便自己跑去廚房尋鹽來催吐。

隻因她對喬家宅院十分熟悉,未花多長時間已經到了。那兒有幾個羅滿帳下的夥夫和雜役正忙著,驟然見到她闖進來,都驚愕萬分。少不得有人飛跑出去報告,又有人攔住她:「端木姑娘,你……你不好好休息,來這兒做什麼?」

端木槿並不與他們羅嗦,隻命令道:「鹽呢?拿一兩鹽給我!」

眾人見她著急的模樣,不敢怠慢,即幫她稱了鹽來。她便起鍋炒鹽,不多時辦妥,又飛奔回住處,見金嫂仍在床上翻滾,因扶起來,就著熱水,把炒鹽都給灌了下去。這下,金嫂一弓身子,「哇」地嘔吐了起來。又過片刻,穢物吐盡,她的月匈腹不再鼓脹,絞痛也停止了。

「這就沒事了。」端木槿扶她躺下。

羅滿的手下這時才趕到:「端木姑娘,這是……」遍地腥臭,他們都禁不住掩住口鼻。

端木槿的衣裙也被玷汙了,她卻毫不在乎:「金嫂病了,雖然看來不像是會傳染的疫症,不過大夥兒都應謹慎為上,最好檢視這宅子裡食物同水,看看有無不妥之處。這兒自有我處理。」

羅滿的部下有不少都經歷過東征途中的疫症,曉得瘟疫來臨時保持清潔並消除病源最是重要,且他們也都尊敬端木槿,聽她如此吩咐,二話不問即刻照辦。端木槿則清楚金嫂性命雖保,仍需調理,便又寫了一張方子,讓人幫她照樣抓了藥來,她親自去廚房裡煎。

這一陣忙碌,她汗透重衣,且傷口也隱隱又痛了起來。不過,她看著小藥爐溫暖的火焰,聽到瓦罐裡輕微的沸騰聲,忽然就感到很平靜,好像這麼多天以來所有糾纏她折磨她的事情都消失了,她身心的苦痛也都被抹掉,外麵的世界不復存在,隻餘下這個小藥爐和上麵燉著的藥。如果這一刻能夠無限持續下去,該多好!

不過,藥香再怎麼濃鬱誘人,也不能過了火候。她把藥罐端了下來,取布來隔藥渣。這便聽到外麵小聲的對話:「羅總兵,讓端木姑娘這樣……真的可以麼?」

「由她吧!」羅滿道,「雖然是操勞了些,不過林大夫說,若是能讓她有一件專注的事,讓她有了求生的念頭,對她的傷也有好處。」

「卑職不是說這個……把端木姑娘留在園子裡,還讓她周圍走動,這裡畢竟……倘若她要去庫房自己抓藥,那可怎麼辦?」

「她若要藥材,你們拿給她就是了。」羅滿道,「畢竟我已答應讓她自由行動不加阻攔,所以……」

「卑職覺得,還是稍加注意為妙。我安排幾個人遠遠把守。她真要走,總兵要信守承諾,那也罷了,隻是不能讓她打探了什麼消息去通報給楚軍。」

「端木姑娘不是那樣的人。」羅滿道,「況且……」

端木槿屏息聽著,希望兩人會泄漏一些和戰爭有關的消息。可卻沒有料到自己停止了動作,使得廚房裡也萬分安靜,反而吸引了外麵人的注意。對話便停止了。兩邊都在等待,在揣度,陷入一種尷尬的寂靜之中。終於,還是羅滿開了口:「端木姑娘,有什麼需要我麼幫忙的嗎?」

端木槿冷笑一聲,將藥碗放在了托盤上:「又說容我來去自由,現在還不是偷偷躲在外麵監視我?怎麼不索性到裡頭來盯著——萬一我在你們的米缸鹽罐子裡下毒,你們不是死定了?」

「姑娘隻曉得救死扶傷,又怎麼會殺人呢?」羅滿道,「我隻是擔心姑娘的身體,怕你太操勞了。」

「你不如擔心玉旒雲幾時要你的腦袋吧!」端木槿冷笑,「你這樣包庇我,她豈能輕饒?」說時,已端著藥碗走出廚房來,瞥了羅滿和他的某個部下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返回住處去了。

金嫂喝了藥,情況終於平穩。端木槿親自打掃了穢物,又在床邊守著。金嫂隻覺萬分過意不去,說自己是來照顧端木槿的,竟反過來要人看護。端木槿略略寬慰。兩人又說了些閒話。金嫂終不抵疾病和疲累,沉沉睡去。端木槿則毫無睡意,定定地看著油燈發愣。空閒,使得她再次陷入焦躁。

林樞不知去到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金嫂說羅滿和諸位軍官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什麼,她卻無從打聽。困在這裡,可以做什麼呢?難不成放把火,把守喬家宅院燒了,看看可以消滅幾多個樾國軍官?她的手打顫,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出。

然後她想起方才羅滿和部下的對話——他們似乎很怕她去庫房,那裡大概就儲存著蕭榮這奸細處心積慮為他們所謀奪的糧食和藥材吧?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行軍打仗,的確不能沒有糧食和藥材。她何不去看看蕭榮到底收藏了些什麼,或許待林樞歸來,兩人也可以想個計策,讓這些物資回到楚人的手中?

想到這裡,她的死灰一般的心情迸發一個火星。當下起身,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

不知是羅滿依舊未聽從部下的勸告,還是雖然采納了意見卻還來不及實施,水榭附近並未見到有人監視。端木槿在夜色的掩護下勉力疾行,按自己從前所探查過的路線很快來到庫房。那裡倒是有二十多個兵士在把守。不過這也難不倒端木槿——從前喬百恆販賣□□,何嘗不是雇了許多家丁護院看守,但端木槿依然能潛入庫房查找線索。這些她辛苦扌莫索出來的路徑,她連程亦風都不曾告訴,自然也應該不會從細作的口中泄漏給羅滿知道。

她悄悄地繞到庫房後麵,乃是舊日喬家仆人的居所。小院的角落是傭人的茅廁,惡臭沖天,素來如非必要,無人願意在此逗留。不過那簡陋草房的後麵就是小庫房的後窗——小庫房裡儲存的都是些笤帚簸箕等物,看管得並不嚴密。然而,隻要躍上房梁,翻過山牆去,那邊就連同大庫房了。這是進入喬家寶庫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法。

是夜,端木槿依法而為,果然並未遇到任何阻滯。進入庫房之後,借著外麵透進來的光亮檢視,卻令她大失所望——這裡仍然是當初程亦風將喬百恆抄家拿辦之時所封存的古董字畫,雖然價值連城,但值此亂世,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與糞土無異。

總不會是要留著這些寶貝送給樾國皇帝吧?端木槿搖搖頭,但並不氣餒,因為喬家的庫房一座連一座,還又幾個地下倉庫——就是當日小莫用來關押她和嚴八姐的地方。

她便小心翼翼一間一間查探過去。多是些無用的古玩,也有一間存放著少量藥材,但總讓她覺得是不值得用如此重兵來把守的。一直走到一間底下倉庫的入口處,她才覺察出蹊蹺了——那鐵柵欄的下麵透出光亮,且傳出人聲。擔心會是樾軍的什麼人用此作為秘密商談的場所,她趕忙閃身躲到一排櫥櫃的後麵。但是,側耳細聽,那下麵說話的聲音十分熟悉,竟然是劉子飛!

「我說——」劉子飛不知在和什麼人對話,「你做夢也想不到咱倆會在同一間牢房裡大眼瞪小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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