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第 190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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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垂楊不像趙宏偉,並沒有追究鄭奎等人的下落,反而是越聽越鎖緊眉頭。作為一位身經百戰的楚國老將,他知道端木槿所說的多半不假——他早已猜測樾軍主力不在攬江城,至於到底在何處,他也和幾位部下商議過——或許羅滿把人馬派去南方追擊程亦風,也可能樾軍一路向西行,進入了鹿鳴山的地界,打算襲擊遠平城,或者樾軍隻不過大軍開過河來奪取了攬江,然後又退回對岸去,準備攻打上遊的城池,而攬江隻不過是一個幌子……有太多的可能性,但是線索卻太少。他因此下令奪取攬江城,打算先拔除敵人的一個據點——畢竟,玉旈雲費盡周折奪下了這座城池,不論背後有何陰謀,他要破壞敵人計劃中的一環。如今聽到端木槿的話,他可以大約猜到樾軍的詭計了:他們知道攬江陷落之後,程亦風和冷千山必定會向距離最近的鎮海大營求援,所以他們在攬江城虛張聲勢,主力人馬卻悄悄地回到了攬江大營的廢墟,在那裡等待楚軍的援兵來到,準備出其不意來個偷襲,這樣便可將鎮海的步兵也消滅,從而一次取得兩個楚國東北重鎮——等於控製力楚國的東北角!

那麼下一步要如何?向垂楊望了一眼攬江城的東門,上麵劉子飛的旌旗迎風招展。憑楚軍現在的兵力,拿下此城應該費不了什麼周折,傷亡也不會太大。隻不過,這城池本來就是為了向攬江大營提供各種物資才建立起來的,在軍事上並無其他的價值,就算奪下來,也是易攻難守,稍後樾軍從北方而來,又有一場硬仗要打。倒不如乾脆舍棄攬江城,即時折向北方,給樾軍來個迎頭痛擊——這豈不是可以徹底粉碎樾寇的陰謀?

想到這裡,他吩咐身邊的親兵:「傳我號令,全軍北上!」

楚軍疾速移師。當時,受毒煙侵害嚴重無法行軍的約有三百人。即讓他們跟在隊伍末尾,由軍醫們醫治照顧,又調撥了一支全由楚國武林人士所組成的百來人的隊伍加以保護。行至在距離攬江縣城北方大約二十裡之處,道路崎嶇,且前方探子回報,似乎見到了敵人的蹤跡。向垂楊即命傷兵停下,其餘部眾上前準備迎敵。

沒多久,楚軍便和樾軍遭遇。

短兵相接的具體細節,端木槿並不清楚。她跟在傷病的隊伍中,和林樞以及其他的軍醫一起醫治傷患。初初隻是那些被毒煙侵害的,接著,前麵在戰鬥中受傷的就不斷送過來。她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一直不停地為人處理傷口。有的傷兵轉危為安,有的就回天乏術。如此一直忙到了半夜時分,再沒有新的傷患送來。她才停下來喘口氣。向旁人詢問,得知楚軍在戰鬥中占了上風,樾軍傷亡慘重,向北撤退。向垂楊下令追擊,要一鼓作氣,把敵人趕到大青河裡去。所以楚軍已經乘勝向原攬江大營方向進發。隻把傷兵留在原地。

「大夥兒士氣高漲。」那個楚國武林人士告訴她,「咱們從鎮海跋涉而來,豈不就是為了向樾寇報仇嗎?他們逃回攬江大營,頂個屁用?那裡隻是一片廢墟。難道他們還能據險以守嗎?這次一定要把他們全數殲滅!」

端木槿聽到捷報,卻並沒有一絲的興奮。隻依稀看見遠處林樞提著一盞燈朝自己走過來。心裡便是一慌:她不想和這個人相對!趕忙轉進樹林的陰影裡。又怕對方會追上,便強打精神往林子深處跑。足足跑出約莫一裡地,筋疲力盡,加之腳下又被什麼物件絆住,便一個踉蹌摔了出去。

她揉揉撞傷的膝蓋,定了定神,見自己身處一片林間空地。夏夜晴朗,星光燦爛,萬物都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色。可是展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副可怖的景象:遍地屍體,相互枕藉,一直延展到遠方,瞧不見盡頭,還有幾隻食腐的豺狼野狗正在饕餮,看到端木槿,就抬頭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碧盈盈的眼睛,嘶吼威脅。這裡原來就是方才楚軍和樾軍交戰之處。

雖不曾親見兩軍近身肉搏的慘烈境況,可是,濃重的血腥味還未散去,連帶的,那些廝殺的瞬間也好像凝固在夏夜濕潤的空氣裡,太沉重,一瞬間,好像大青河決堤時的洪水,排山倒海朝端木槿壓過來。她不能動彈。

「餵,你嚇傻啦!」驀地,傳來白羽音的聲音,一把將她拉開,又揮動手中的火把,趕走野獸。「荒郊野外,到處都是野獸,說不定還有漏網的樾寇隱藏在附近——你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在這裡遊盪,不想要命了嗎?」

端木槿被她這一喝,才回過神來:「郡主……你……你怎麼在這裡?」

白羽音沒好氣地嘟嘟嘴:「你這人,可真是眼裡除了治病什麼也沒有——你忘了嗎?是向將軍不準我到前線去,非留我在這裡保護你們。真可惡!有那些江湖豪傑,難道還不夠嗎?非要本郡主也留下!也罷,若不是本郡主剛好巡查到這裡,你就成了豺狼的點心。」

端木槿勉強笑了笑:「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白羽音露出一絲得色:「這點兒小事,何足掛齒。我既然留在軍中,就要聽從主帥的命令,哪怕交給我的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盡心盡力去完成……其實,雖然是小事,但在大局看來,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端木槿無力搭話,隻覺得身體陣陣發冷。

白羽音瞧她神色悵惘,清清嗓子,道:「那個……這次還多虧了你的消息,咱們可打了一個大勝仗!你也算立了一功呢。」

立功?端木槿怔了怔,見白羽音正抬手指著眼前遍地橫七豎八的屍體——是了,這是她立的功。因為她及時向楚軍通風報信,所以才挫敗了樾軍的偷襲計劃。仔細看看,眼前的屍體以樾軍居多——若不是端木槿,楚軍哪兒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若不是端木槿,此刻橫屍於此的,可能大半都是楚人吧?

「霏雪郡主?」她們身後傳來林樞的聲音,話音落下,人已經來到近前:「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到處都是野獸,或許還會遇上敵軍士兵……」

「嗤!」白羽音笑道,「野獸?敵軍?我會放在眼裡?」

「這裡畢竟是兩軍前線……」林樞說時,看了端木槿一眼,充滿關切,又有些猶豫。

「兩軍前線怎麼啦?」白羽音不屑,「你不是又要說什麼我是金枝玉葉,若質纖纖,不可以身犯險?程亦風這樣說,向垂楊這樣說,你也這樣說——都說了這麼久,你們不厭煩嗎?哼!有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樾寇侵略我國,凡是有能力去殺敵的,哪兒能不上陣?便是女子也一樣——我朝便有個巾幗英雄陳國夫人崔抱月,你總聽說過吧?再說,金枝玉葉又怎麼啦?你之前潛伏在玉旈雲身邊,她不也是樾國皇後的妹妹,還是什麼王爺的未婚妻嗎?打起仗來,還分什麼男女老幼貧富貴賤?就隻分敵人和自己人。」

林樞皺皺眉頭:一時崔抱月,一時玉旈雲,白羽音說話的理據可真讓人扌莫不著頭腦。

「算啦!」白羽音撣了撣衣衫,「你當本郡主是傻瓜嗎?你才不是擔心我的安危,你隻不過是擔心端木姑娘而已。我可沒興趣在這裡聽你們打情罵俏。我要繼續巡查去了!樾寇奸詐狡猾,說不定從攬江城裡跑來偷襲咱們呢!」說著,鑽回樹林裡。

氣氛登時變得有些尷尬起來。林樞麵對沉默的端木槿,不知該說什麼好。在她身邊默默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拉起端木槿的手,試了試她的脈搏,道:「槿妹,你……今日太操勞了。還是早些休息吧。我知道你怪我,怨我……不想聽我解釋……我也……沒什麼可辯解的……隻是你這樣硬撐下去,我不忍心……」

端木槿嘆了口氣:「林大哥,我有什麼資格怪你、怨你?」

林樞一怔:「槿……槿妹……你……你說什麼?」

端木槿指了指地上的屍體:「林大哥你把瘟疫帶進攬江城,害死了百多名樾軍士兵。今天我向你們通風報信,讓向將軍打了個大勝仗。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

她的語氣如此平淡,反而讓林樞打了個冷戰:「槿妹……你……你可千萬不要這樣想。這些人是向將軍的部下殺死的。他們來到楚國,想要侵占楚國的河山,奴役楚國的百姓,他們是罪有應得。如果不殺死他們,他們就會殺死咱們。不關你的事。」

「不。」端木槿搖搖頭,「林大哥,你聽到剛才霏雪郡主說的話了嗎?戰場無情,隻有敵我之分。我……我是……真的辨明了敵我……我原來……我原來沒打算這樣……我也不知我為什麼會回來報信……我今天救了很多人……也……也殺了很多人……你說……我是救的人多,還是殺的人多?」

聽她有些語無倫次,林樞心焦如焚:「槿妹,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太疲累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不,不……我不能休息……」端木槿連連搖頭,「我還要……給人療傷呢……你看……這裡有這麼多人……我要救他們……不……我應該殺他們?」

林樞知道她一定是疲勞過度神智混亂了,心痛萬分,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道:「槿妹,你聽我的話,去歇歇吧……不,我們離開這裡……我帶你離開這裡……什麼楚國樾國,恩怨勝負,我們全都不理了。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行醫……好不好?我們現在就走!」

他說的激動,卻未聽到端木槿的回答。低頭看,原來是已經昏睡了過去。他不勝憐惜,將心愛的人抱起,舉步離開這令人作嘔的戰場。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悉索之聲。他也是習武之人,立刻就警覺起來。輕輕將端木槿放下,握緊燈籠的提竿,猛一回頭,便見到林中有幾個樾軍士兵。

「好樾寇,哪裡走!」他斷喝一聲,隨手在地上拾起一把長劍來,就向敵人攻了過去。

那幾個樾軍士兵也不示弱,其中一人還冷笑道:「喲,這不是林大夫麼?羅總兵還一直說你怎麼采藥采得沒了蹤影,原來你是楚軍的奸細!看刀!」

對方有五個人,把林樞團團圍住。不過林樞也不懼怕,雖然他武功不算高強,但自保綽綽有餘,一邊沉著應對,一邊高聲呼道:「有樾寇!有樾寇!」

白羽音還沒有離開太遠,聽到呼聲就趕了來。另有一些在附近巡邏的楚國武林人士也聞聲而至。片刻的功夫,那五個樾軍士兵就全都身首異處。

「他娘的!」趙宏偉啐道,「果然還有幾個漏網之魚!咱們得好好再搜一搜。」

「不。」林樞沉吟道,「他�

�應該不是從攬江大營那裡過來的樾寇——既然知道我離開攬江采藥,應該是羅滿身邊的人——是從攬江城裡過來的。」

「攬江城?」白羽音皺眉道,「就是說,羅滿派人從攬江城裡追擊咱們?」

「那可不一定。」趙宏偉道,「他攬江縣城裡沒有什麼人,怎麼敢追擊咱們?我想多半是等來等去也不見他們的援軍到來,所以來探個究竟。讓他們探好了——最好回去告訴羅滿和劉子飛,他們的援軍已經被咱們殺光了。哈哈,隻怕劉子飛即刻被嚇破膽。而羅滿嘛,本來就一身傷病,被嚇死也不出奇。」

「總之還是加強戒備的好。」林樞道,「攬江城裡的樾寇再少,也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咱們這裡都是傷患。如果敵人來襲,咱們怎能保護得了這許多傷患?」

「真打起來,還顧這許多?」趙宏偉瞪了他一眼,「你這郎中,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既然上了戰場,還如此婆婆媽媽!若不是你跟向將軍說,要好生醫治傷患,向將軍會把咱們都留在這裡給你當保鏢打雜?我們早就跟著向將軍殺到了攬江大營,把樾寇全都剁成肉醬啦!」

另外一位楚國俠士也插嘴道:「不錯,我也覺得殺敵才是當務之急。隻要能把敵人殲滅,傷患自然可以慢慢修養。如今要帶著這許多傷病行軍,可真是本末倒置。」

趙宏偉得到他人的支持,就愈加理直氣壯起來:「要我說,既然擔心攬江城裡的樾寇有可能來偷襲,不如咱們殺回去,把攬江城給奪下來——諸位想,攬江大營的樾寇以為我們要攻打縣城,卻沒想到我們忽然迎著他們上去,把他們都打懵了。現在攬江城裡的樾寇看到我們折向北麵,一定想不到咱們還會回去攻城。我們攻其不備,還不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好主意!」有人附和,「這叫兵不厭詐!」

「諸位!」林樞急了,「向將軍讓咱們在此等候,咱們豈能隨意行動?」

「林大夫,」趙宏偉略帶譏諷道,「你莫不是在玉旒雲身邊當官當久了,也習慣了那些上令下從的道道兒?咱們可是江湖兒女,又不是向將軍的部下——再說了,咱們自從投軍以來,他們可有把咱們當成士兵麼?盡是叫咱們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今日本來可以和樾寇決一死戰,結果又把咱們派來打雜——大夥兒說是不是?」

「可不是!」俠士們紛紛贊同,「我們看不慣武林被端木平、袁哲霖等人搞得烏煙瘴氣,才投入軍中,一心報國。誰知,軍中也是一樣爭權奪利。那些個芝麻綠豆品級小校,都不把咱們放在眼裡。我心裡早就堵得慌。論本事,他們哪兒配向咱們發號施令?一定是怕咱們上陣立功,他們就沒了立足之地。我贊成趙大俠的提議,既然有機會一舉將樾寇的兩個將軍斬殺在攬江城,咱們可不能就在這裡坐著——這就殺回攬江縣城去!」

「正是!」群豪紛紛響應,「殺回去!」

林樞可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一時怔住。一旁的白羽音先聽到群豪吵嚷抱怨,以為他們要叛出軍隊去,心裡好不驚慌,但聽他們是要攻打攬江城,就不由興奮起來,也跟著拊掌叫好:「走,這就殺回去!本郡主反正也不是軍中之人——那些個什麼將軍副將一個個就隻會說我是金枝玉葉弱質女流,卻不曉得本郡主也是江湖兒女。今日就做給他們看看!」

林樞見他們群情激動,摩拳擦掌仿佛立刻就要往攬江城去,心中焦急——他雖然不是什麼行軍打仗的行家,也不似端木槿曾經長期追隨玉旈雲於軍中。但是他為了國仇家很,總是留心樾軍的各樣細節,以求尋找將其擊敗的方法。他知道,樾國軍隊之所以自樾太祖大漠起兵以來,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並不僅僅是因為蠻人凶殘,而是樾軍軍紀嚴明,士卒對將領絕對服從。無論是劉子飛讓人屠城,還是玉旈雲禁止屠城,將令既出,士卒便奮身執行。而反觀眼下楚軍之中這群來自江湖的烏合之眾,竟視向垂楊軍令如無物,要擅自行動攻打攬江城。萬一出了什麼紕漏,豈不破壞了向垂楊的全盤計劃?他趕緊拉住白羽音,低聲道:「郡主,此事切不可為!戰場非同兒戲,攬江城裡到底有多少樾寇,咱們並不知曉。再說,向將軍讓咱們留守在此,回頭他尋不見咱們,豈不焦急?」

「你留在這裡不就行了?」白羽音道,「至於攻打攬江城,本郡主又不是第一次——上一次,還是玉旈雲在親自指揮呢!不也被我們攻破城門?」

「可是……」林樞急道,「這裡有近千名傷兵,你們都走了,誰來保護他們?」

「眼下也就兩個地方有敵人——」趙宏偉插話道,「北麵攬江大營裡的,大概已經快被向將軍的部眾殺光了;南麵攬江城裡的,咱們就現在就殺過去——兩邊的敵人都被製服,還有誰來偷襲傷兵呢?林大夫你放寬心吧——除非,還有樾寇埋伏在其他的地方,這個嘛,你就要問問你的端木姑娘,說不定她曉得。」

「你——」林樞恨他話中帶刺,可是趙宏偉已經哈哈大笑著和其他武林人士一起向營地走去,根本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唯有憤憤地一跺腳,回頭去尋找端木槿,心中暗想:這些愚昧的楚國武林匹夫,說什麼精忠報國,其實心裡還不都和端木平老賊一樣,隻是想著自己揚名立萬?幸虧楚國還有似程亦風、臧天任、冷千山這樣的文臣武將,否則一定難逃亡國之運!

他一邊心中埋怨,一邊回到了方才安置端木槿的樹下。這就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燈籠猶在,女大夫卻不見了蹤影!四下裡望望,也未瞧見——是端木槿恢復了意識,自行走了,還是有敵人趁著楚國群豪吵嚷之時把她擄走了?

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槿妹!槿妹!」他呼喚,卻沒有人答應。

又著急又後悔。他追上了趙宏偉等人:「端木姑娘不見了——你們可有見到他?」

群豪滿心都是攻打攬江城的大計,哪兒有心思理會?有的回答說:「沒看見。」而有的竟出言譏諷:「呶,早就說那丫頭是樾國的奸細。這會兒一定回去通風報信了。」說完便徑自離去。

反而那些楚軍的傷兵們,曾經被端木槿醫治過,對她心存感激,但凡還能活動的,都掙紮著起了身,幫林樞尋找端木槿。一行人把樹林一帶搜了個遍,到了天光大白,依舊沒有找到。林樞因而陷入了極度的悔恨之中。

「林大夫!」忽然聽到有人喚他。精神恍惚地抬頭看看,認出是向垂楊身邊的一名親兵,同著另外三四個楚軍士兵,行色匆匆。

「你們……怎麼回來了?」林樞問,「是已經……拿下攬江大營了嗎?」

「沒有。」那親兵搖搖頭,「其實是向將軍在前方遇到了些麻煩,要請林大夫和端木姑娘過去。」

「莫非樾寇又使出什麼奸邪的手段,傷了我們許多士兵?」林樞問。

「的確是奸邪的手段。」那親兵回答,「我軍也著實有些傷亡。不過,不是請你們去醫治傷兵,而是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樾寇有什麼妖法,可以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建起一道城牆來?」

「一道城牆?」林樞驚愕。

「攬江大營本是大青河上的要塞,是為了防備敵人從大青河上進攻,所以隻有北麵臨河的地方才建有城牆。」那親兵解釋道,「而南麵隻不過是大營的入口,是沒有城防的,隻有木柵欄而已,應該早在樾寇偷襲那一日就被燒毀了。可是昨夜我們追趕樾寇到了原來攬江大營的所在地,卻看到大營的南麵入口建起差不多四丈高的城牆來,前麵還挖了一條深溝。城上裝備有火炮,並伏有許多弓箭手,我軍士兵根本無法靠近。向將軍可急壞了——攬江大營如果被樾寇這樣占據,等於將大青河都劃歸了樾國。他們要運兵運糧,可以暢行無阻啊!」

「四丈高的城牆?」林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玉旈雲有一營工兵,也聽聞她招徠了許多民間匠人到工兵營當差,且不惜自掏荷包打賞能工巧匠。當日她東征鄭國之後,工兵營就留在了江陽附近。但據說是為了研究鑄造火炮的法子。是否也鑽研出修建城牆的辦法,那就不得而知。但如此短的時間,要建起四丈高的城牆,這怎麼可能?」

「若不是那城牆就在眼前,我也以為是妖法!」向垂楊的親兵道, 「就算是有現成的石料磚頭,一個月的時間,也隻夠搬運而已!」

「這其中必然有古怪!」林樞皺眉。工兵營的事情,他所知不多,都是趁著玉旈雲和石夢泉商議的時候偷聽來的。他曉得玉旈雲給羅滿下了命令,傾盡東海三省一切人力財力,也要支持工兵營。想來,工兵營的事,羅滿知道得一清二楚。那麼端木槿長久居於江陽,或許也曉得一二。隻是,現在端木槿下落不明!

「他們大概是用了稻草磚吧?」忽然旁邊有一個傷病插話。

林樞和向垂楊的親兵都有些吃驚,望了過去,見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兵士,因為頭部受傷,被包紮得幾乎看不見麵目。「什麼是稻草磚?」他們問,「你從何處聽來?」

「小人名叫張雲喜。」那士兵道,「我本是喬家的家奴,喬老爺獲罪之後,我們就都被送到攬江大營裡當兵。稻草磚到底是什麼,我並不曉得。隻是聽我家老爺說,老太爺曾經製作過一種不需要燒製的磚頭,隻用稻草和泥土。比普通的磚頭輕許多,製作也快捷。遇到天災人禍,需要迅速重建房屋,就可以用這種磚頭。」

「你家老太爺?」林樞皺了皺眉頭,「啊,莫非就是『天下治水第一人』——喬日新喬老太爺?」

「正是。」張雲喜道,「林大夫也曉得我家老太爺?」

「我十多年前曾和喬老太爺有過一麵之緣。」林樞回答,「那時遇上暴風海嘯,又瘟疫橫行,我與先師去救人,而喬老太爺就在那裡修築海防。我記得許多百姓無片瓦遮頭,風吹雨淋又多添亂許多病痛。喬老爺就先命人搭了許多棚子。此後沒幾日,便修築了好些房舍,間間窗明幾淨。其中有幾間,他交給先師作為診療室之用。先師大為驚嘆,說平生素未見過造房子竟能造得這麼快的。不過喬老太爺就謙虛說,這些不過是小把戲,長久不得。」

「那個大概就是稻草磚蓋的房屋。」張雲喜道,「我家老爺還未到楚國來做那掉腦袋的買賣之前,在家裡便和老太爺有過幾次爭執。我曾聽老太爺罵他,說讓他不要想著凡事可以走捷徑,捷徑就好像稻草磚。當時我並不太明白。後來和老爺來到了攬江。老爺賣□□發了財,我曾聽他念叨,說,稻草磚又如何,不是一樣可以蓋起萬丈高閣?小人當時曾問過,稻草磚到底是什麼。不過老爺喝醉了,隻說是老太爺造的磚頭,不用燒製,隻需稻草和泥土。若用來蓋房子,製造和運送都極為方便。如果想建造攬江城裡喬家大宅一樣規模的宅院,一個月的功夫也就蓋好了——我方才聽各位說樾寇忽然蓋起一道城牆來,若不是變戲法,會不會是用這種稻草磚?」

「聽起來似乎正是如此!」向垂楊的親兵和同來的那幾個人互相望了望,「如果真有這麼容易製造又方便運輸的磚頭,樾寇可以用船從江陽運過來。那麼一個月的時間就建起一道城牆也並非不可能。這個喬日新,竟然給樾寇賣命了?聽說他兒子死在大青河上,玉旒雲連屍體也不放過,砍下腦袋來示眾了好幾天——國仇家恨,他竟然都不在乎?」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張雲喜道,「我家老爺過河到楚國來的時候,和老太爺大鬧一場。老太爺就把他的名字從族譜裡勾了。而那之前……羅總兵曾經好幾次登門來找老太爺,但是老太爺始終閉門不見。我想,老太爺……應該不肯投效樾寇。」

「現在可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林樞皺眉思索,「聽喬老太爺說起這稻草磚的語氣,好像這磚頭有什麼致命的弱點。隻要咱們找出來,就可以摧毀城牆,一舉奪回攬江大營。依我之見,既然是泥土和稻草做成,又未曾經過燒製,稻草懼火,泥土懼水,隻要向將軍以水火攻之,應該便可破解。」

「林大夫言之有理!」士兵們道,「敵人擋在我軍和大青河之間,要水攻,隻怕還有些困難。不過火攻卻很容易。咱們就用火箭射上城去,把他們都燒熟烤焦!」

「水攻也並非不可能。」林樞道,「隻要設法去上遊搗毀堤壩,現在大青河正值汛期,豈不就可以把這稻草磚變成爛泥巴?玉旒雲東征鄭國,就是毀壞堤防,淹沒了許多州縣。現在正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如此!」士兵們贊同,「事不宜遲,我等這就回去復命。」當下,和林樞告別,又趕回攬江大營去。

「林大夫……咱們還繼續找端木姑娘嗎?」張雲喜問。

林樞怔了怔——方才那一打岔,他幾乎把端木槿的事給忘記了,隻想著要讓敵人葬身洪水烈火之中。此刻,張雲喜一提醒,心中的激動與暢快便又被陰霾取代:「當然要找……不過……你們都有傷在身,還是先歇歇吧。我自己再去附近找一圈。」

「林大夫也要自己多保重。」張雲喜道,「不必太過擔憂了。端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林樞點點頭,多謝張雲喜的寬慰。不過心中卻想:他們幾乎把附近的山林都翻過來了,也未見到端木槿,多半是被樾寇擄走。攬江大營正在鏖戰,此外楚國境內唯一的樾寇據點就是攬江城,多半是把端木槿帶到那裡去了吧。隻要有一線希望,他也要去找找。

當下,回頭看看傷兵營地,見軍醫們都各司其職在忙碌著,就邁開步子朝攬江城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係統抽風,發不動啊……

大家新年快樂

作者繼續努力,不會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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