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第20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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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廣並不在依闋關。

征服馘國之後,他受命鎮守西疆, 任西方六省總督, 加太子太保銜。之後, 皇恩浩盪, 於慶瀾三年進封一等公。

馘國已徹底覆亡。雖然仍有少數亡國皇孫糾集人馬企圖復國,但馘國百姓十餘年來飽受戰亂之苦,響應者甚微。是以, 此等復國之舉的威力根本不值一提。在西方六省境內,所謂復興馘國的叛亂比流寇土匪的危害都不如。岑廣在此地, 幾乎沒有了帶兵對敵的需要, 也就是剿匪平寇,維護一方治安。

他的總督府設在原馘都郢城。處於西方六省的腹地,在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上, 自古是富庶繁華之地。戰亂過後,休養生息, 也恢復了往日的繁榮之景。岑廣一生戎馬, 而今年事已高,在此休憩養老十分自在。唯一讓他遺憾的是, 他子孫福薄,膝下並無子嗣。唯一所寵愛的就是侄兒岑遠。當日在鎖月城用兵失誤, 岑遠為將功補過赴北疆抗擊蠻族。不料戰場受傷, 幾乎不治。其時軍醫都認為,他會終生癱瘓。但岑廣不願放棄,四處延請名醫, 終於讓侄子又重新站了起來。隻是腿腳僵直,行路需用輪椅,絕無可能再騎馬奔馳。所以,他作為武將的生涯到此終結。岑廣本指望侄子承接自己,見此怎不痛心。但別無他法,隻奏請慶瀾帝讓侄子留在身邊。慶瀾帝念在岑家世代侍奉朝廷,征戰有功,便讓岑遠做了西疆鎮守使,衙門設置依闋城。

是以,玉旈雲一行來到了依闋關,首先就見到了岑遠。

她眯著眼睛打量這位舊部下——傷殘之後無法鍛煉,以致急劇發福,好像一袋豆子放在輪椅上。臉卻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太多的挫折令那雙原本充滿的野心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見對方掙紮著要拄拐杖起身行禮,她擺手製止了:「岑大人還是坐著吧。你我相識多年,還拘泥這些禮數?」

但岑遠還是堅持要站起來,又顫巍巍地跪下行禮道:「內親王在上,下官怎敢放肆?」

「你腿腳不方便,何必多禮?」玉旈雲不得不上前攙扶。但手一托上岑遠的胳膊,就覺得仿佛千斤鐵錘往下墜,自己險些被他帶得撲倒下去。此刻旁邊就有幾個岑遠的常隨上來,七手八腳地要扶起他,竟也東倒西歪不得其法。還是烏曇上前來,雙手托住岑遠的胳膊肘,將他搬回了輪椅上。

「讓王爺見笑了。」岑遠滿頭大汗,「下官已經是廢人一個了。」

想岑遠會落得今日這部境地,也是因為玉旈雲派他去趙王的軍中給對手「添麻煩」。不過,追根究底,還是岑遠貪功冒進又本領不高,才會自不量力去偷襲蠻族——若換做旁人,說不定立下奇功呢!所以玉旈雲也不覺得有何愧疚,隻笑笑道:「岑大人哪裡是廢人?西疆鎮守使可是封疆大吏,這西方六省的兵馬糧草全都歸你掌握。以後隻需要運籌帷幄,也用不著親自上陣殺敵。本王現如今也不得沖鋒陷陣,和你也差不多。」

「下官怎能和王爺相比。」岑遠道,,「王爺文武雙全,無論是馳騁疆場還是指定國策,無不手到擒來。下官全無才能,一介莽夫。昔日在戰場上已經給王爺添了許多麻煩,如今殘廢了,也是蒙王爺提攜才能腆居鎮守使一職,卻實在難以勝任。每日處理公文,下官已經頭痛不已。而那些帳目,更加讓人眼花繚亂。下官現今日日提心吊膽,生怕出了什麼岔子,給王爺惹麻煩。」

玉旈雲皺了皺眉頭,暗想,這岑遠過去何等高傲,聽說連石夢泉都不放在眼中,今天怎麼句句恭維處處謙卑?不過,內裡卻好像總帶著刺,仿佛是在埋怨自己陷害他似的。不禁瞥了輪椅上的人一眼。可對方低著頭,隻看到汗水不停地從其麵上滴落——這大冬天裡,他到底是用了多少力氣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岑大人何必說這些話?」玉旈雲不冷不熱地笑了笑,「世上沒有人生來就會打仗,也沒有人生來就會算賬。你初初脫下戎裝,自然是有些不習慣。但你天資聰穎,又素來刻苦上進,相信你不日便會得心應手,做出一番事業來。岑老將軍一向對你寄予厚望,他老人家的眼光是不會錯的。」

「下官有今日,還是多得王爺的栽培。」岑遠垂首,「日後也還要多多仰仗王爺。」

這話越發刺耳了,玉旈雲盯著岑遠。後者偏偏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麵上不見一絲的怨念,帶著畢恭畢敬的笑容:「王爺忽然來到西疆苦寒之地,想是有要事,不知有什麼下官可以效勞?」

「本王是來找你叔父的。」玉旈雲道,「也就是……想找他老人家打獵。」

「打獵?」岑遠目光一閃,「王爺好興致。這個季節聽說最適合獵熊。我叔父自從不需要征戰沙場就時常手癢得很,三天兩頭便要出門打獵。西疆的大小野獸可都遭了殃——啊喲,這樣說起來,不知西疆的熊是不是被我叔父殺盡了。但也無妨——若不能獵熊,破冰垂釣也有趣得緊,王爺可以以試。」

「那我可一定要試試。」玉旈雲道,「你這城裡又有什麼好玩的?我今日必要叨擾你了!」

「王爺來到蔽處,能讓下官招待,那是下官的福分。」岑遠道。即吩咐人在他的府邸中為玉旈雲一行準備下榻之處,又介紹了依闋關附近的名勝古跡風土人情。

玉旈雲笑嘻嘻謝了:「我先出去走走,回頭再去你府上打擾!」說罷,帶著烏曇、小莫等人出了鎮守使衙門。

其時大雪初霽,天色晴好。玉旈雲負手溜達著就轉過了衙門跟前的那條街。烏曇和小莫都緊跟上來,幾乎異口同聲道:「那個岑大人有點兒古怪!」

玉旈雲看看他二人:「怎麼個古怪法?」

小莫道:「他原來是個不可一世的脾氣,常常把他十歲起就跟著岑老將軍學習兵法掛在嘴邊,好像放眼大樾國就沒一個兵法和武功強過他的人。就算後來屢次出兵失利,也不至於把他變成現在這樣子。王爺在江陽和劉將軍的那些風波,即使沒有舉國皆知,朝廷上下應該無人不曉。王爺這時候來到西疆,怎麼可能是打獵?他一點兒疑問都沒有,還在那裡說什麼獵熊釣魚,豈不是奇怪至極嗎?」

「他就算看出來我撒謊,又能如何?」玉旈雲道,「他如今真真是個廢人!」

「也不見得如此。」烏曇道,「他方才跪倒在地,幾個人都抬他不起——他雖然肥胖,但最多不過二百斤,怎會幾個壯漢奈何他不得?我伸手去抬他,隱約覺出他使出了千斤墜一類的功夫。但大約是他看出我是個內行人,就故意收了功,不想讓我覺察。」

「千斤墜?」玉旈雲揚了揚眉毛,「他雙腿癱瘓,竟然還能練成這種功夫?」

「這功夫純是內功。」烏曇道,「坐著便能修習,和腿腳好不好使並沒有關係。不知他練了多久。」

「他還練起武功來了?」玉旈雲冷笑,「想是腿壞了之後才練的。要是從前也有這麼勤奮,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那就是修煉了才一兩年的功夫?」烏曇訝異道,「那能有這樣的修為倒不簡單。」

「怎麼?難道他很厲害麼?」玉旈雲皺眉。

「厲害倒還談不上。」烏曇道,「隻不過……要是他方才想要猛然發力把王爺拉一跤必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敢!」玉旈雲冷哼,又向前緊走了幾步,已然進入鬧市。隻見處處行人車輛熙熙攘攘,店鋪飯館鱗次櫛比,街頭攤檔的貨品更是五光十色,讓人目不暇接。同是邊陲小城,此地比之幾人在楚國所行經的各處市鎮,其繁華不可同日而語。

「王爺,咱們就這樣做街上逛,好像不太好吧?」小莫小聲提醒。

「有什麼不好?」玉旈雲滿不在乎,「我在楚國曾經被官府通緝,畫像傳遍各州府,這都沒被人認出來,難道回到樾國還被人認出來?」

「百姓雖然不認得,但這畢竟是駐軍之地,軍中難保沒有認識王爺的人呢?」小莫十分謹慎,說話時還東張西望,看看有無人注意自己。

玉旈雲不禁好笑:「小莫,我看你是做賊太久,已經不會做良民了。你這樣鬼鬼祟祟的,才會惹人懷疑呢!此地的駐軍都是岑廣的人,能有幾個認得我?隻要岑遠不大肆張揚,旁人也不曉得我們來到依闋——不過,我看那小子很快就會張揚出去的。咱們至多還能逍遙幾個時辰,還不抓緊?」她說著,竟鑽進街邊的一家酒肆之中。

小莫無法,也隻能跟著。烏曇等人亦緊隨其後。

進內一看,甚是熱鬧,大白天已經滿騰騰坐了許多客人,劃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掌櫃的花了好一番功夫,仍是找不到幾張相鄰的桌子可以安排玉旈雲一行。最終隻能將烏曇的手下帶到樓下角落的兩桌,將玉旈雲、小莫和烏曇迎到樓上雅座中。不時端上酒菜來。玉旈雲嘗了,道:「岑遠還跟我謙虛說他不知如何治理地方,我看他做得很好嘛!連這種偏僻的地方都有如此精美的酒菜。羅滿的東海三省也要被比下去了。」

小莫聽言嘗了,立刻皺起眉頭。烏曇試了試,也覺難以接受:「這樣又酸又辣是什麼口味?」

「就是這西北西方的口味——或者不如說是過去馘國的口味。」玉旈雲道,「此地水質奇特,若是不是酸辣之物,便會患病。所以馘國美食從來都是放足了醋和辣椒。依闋城裡已經恢復了地道馘國佳餚,可見百姓安居樂業。豈不是地方官治理有方嗎?」

「那這酒呢?」小莫道,「這酒的味道可實在不敢恭維。」

玉旈雲笑笑:「你是喝慣了楚國的酒吧?西疆苦寒之地,酒的味道一向如此。隻要能解憂消愁,其實味道半點也不重要。」

解憂消愁?聽她話中別有深意,小莫和烏曇都想追問她有何憂愁。不過見她目光如炬,盯著珠簾外麵,便都順著她的眼光瞧了出去——對麵的雅座裡坐著幾個膀闊月要圓的健碩男子。小莫緊張起來:「王爺,這幾個人看起來不是尋常百姓——他們不會是岑遠派來監視的吧?」

玉旈雲瞥了他一眼:「你怎麼變得好像驚弓之鳥?這幾個人比我們先來,怎可能是岑遠派來跟蹤監視的?我是看到他們進來,才跟著進來的。」

「這幾位有何可疑?」烏曇問。

「當然可疑啦!」小莫道,「瞧這身形就是習武之人。但看他們衣著整齊,舉止也一絲不苟,應該不是江湖人物也不會是護院鏢師,那多半就是駐紮在西北的軍士。王爺,我說的沒錯吧?」

玉旈雲點點頭:「方才在街上,我看他們走路昂首挺月匈步調一致,雖然樣貌身材各有不同,但神情卻好像一個模子裡扣出來的——這就是岑家軍的招牌。哪怕是我的部眾,我也沒本事將他們都訓練成這樣。」

「都訓練成這樣有什麼好?」小莫笑道,「叫人一眼就看出來了!那還怎麼潛入敵營竊取機密?」

「你這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麼?」玉旈雲瞥了他一眼,「一支軍隊大部分的人還是要軍容整潔威武雄壯。這樣,一站出來已經讓敵人心虛三分。都像你這個樣子,那是一群兵油子——我記得從前你還沒有這麼油嘴滑舌沒大沒小。莫非是在程亦風身邊久了,被他縱容成這樣?程亦風調教出來的楚軍不曉得是不是都像你這樣。」

「程大人自己不帶兵,不過對任何手下人都是十分縱容的,這話倒是沒錯。」小莫笑,又忽然想到了什麼:「王爺,你說岑老將軍的部下都訓練有素,這大白天的道酒肆裡來買醉,又算是什麼?」

玉旈雲微微一笑:「這話你才終於說到了點子上。岑老將軍治軍甚嚴——他雖然和我沒有什麼私交,但我對他很是敬重。我在軍中的那些規矩有不少也是跟他學的。隻不過有些規矩,他岑家軍裡比我還嚴。比方說飲酒這一條,按說我的部下隻要是不當值,不在軍營裡,管你白天黑夜,飲多少都無所謂。岑老將軍卻教訓部下說,武將要有武將的模樣,不可給大樾國的軍人丟臉,更不可丟了岑家軍的臉。所以他的部下不論當值與否,都要站如鬆坐如鍾,舉止一絲不苟。為免他們醉後事態,岑家軍上下禁酒。從參軍到告老還鄉,除非天子犒賞,否則滴酒不沾。眼下這幾人居然大白天犯禁,必然是疑難之事,不是要借酒壯膽,就是要借酒澆愁了。」

「要知道還不容易!」小莫向烏曇笑笑,「烏幫主,勞煩你過去聽聽他們說什麼。」

烏曇本來不好奇,但見玉旈雲並未反對小莫的提議,就站起身走到雅座的門口。雖然酒肆裡甚是吵鬧,對麵的雅座又離開他們有兩丈多遠,但以烏曇的內功修為,還是可以將幾名軍官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隻聽一人道:「不知劉將軍南征之戰打得如何了。攬江冷千山、鎮海向垂楊,不過就是兩個草包廢物。劉將軍左右開弓,一定讓他們落荒而逃。」

另一個道:「要說草包,我看咱們對麵那個魯崇明更加窩囊。終日龜縮在城裡。重陽節的時候,那個誰不是偷偷跑去他城下放了幾個花炮?我看他嚇得都要尿褲子了!」

第三個也附和:「不錯。魯崇明要不是草包,也不會派他來這裡駐守。那地方鳥不拉屎的,咱們就打過去也沒什麼意思。不然早就過河去滅了他。如今他也曉得咱們不屑過河,倒是省了力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不過……」第一個沉吟,「按你這說法,皇上把咱們岑家軍派來西疆,對著河對岸那些根本不值得去攻占的土地,莫非也是覺得咱們是草包嗎?」

這樣一說,幾人都沉默了。繼而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烏曇多聽了片刻,就向玉旈雲匯報:「不過是發牢騷而已。好像是覺得自己駐守在此大材小用了。」

「果真?」玉旈雲催他,「你且說仔細些!」

烏曇唯有把方才那幾人的對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回。玉旈雲即露出滿意之色:「皇上讓岑老將軍來此,是想讓他頤養天年。又讓岑遠也留在西疆,是顧念他身體殘疾。不過岑家軍其他驍勇善戰等著建功立業的將士,就這樣困守西疆蹉跎歲月。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好前途成為泡影,豈能甘心?不過他們又對岑老將軍忠心耿耿,不敢當麵去抱怨。隻有躲在這裡借酒澆愁。」

「這種滋味我明白。」烏曇道,「好比我海龍幫的那些弟兄,做買賣的時候就說巴不得可以坐擁金山銀山每天吃喝玩樂,但真的讓他們每日喝酒賭錢,他們又覺得無趣,想趕快找個大船隊乾他一票。是閒不住的。」

「不錯。」玉旈雲點點頭,又笑望了他一眼,「照這麼說,真讓你滅了蓬萊國,建了水晶宮,當了東海龍王,你也會覺得悶?到時你可怎麼辦?莫不是要出來打劫我大樾國的商船麼?」

「不會。」烏曇答道,「到時我再去把伽倻國也滅了,然後再去南海,把什麼婆羅門、暹羅,統統掃平——再不然,還有歐羅巴的紅毛藩國。總有打不完的敵人,搶不完的地盤。」

「不錯!不錯!」玉旈雲大笑。但卻沒有繼續這個玩笑的話題,而是轉向小莫,道:「岑家軍的將領巴不得可以一戰,你看我們此番來找岑老將軍,應該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吧?」

不待小莫回答,她已經站起了身:「走吧,再逛下去就要引起岑遠的懷疑了。」

一行人便又離開了酒肆,在街上閒晃了一圈,去岑遠方才提到的一間古剎裡打了個轉兒,才回到岑遠的衙門。行至門口時,玉旈雲回身看到遠處有三五個行人似乎正偷偷望著自己,不免皺了皺眉頭。烏曇就輕聲道:「這幾個人看來才是那位鎮守使大人派來盯著咱們的。已經跟了幾條街了。隻不過見他們沒想要靠近,我就沒把他們怎樣——要抓他們來問問嗎?」

玉旈雲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你都看出來他們是岑遠派來的人,何必還抓他們來問?咱們這外麵閒逛,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倒看看岑遠能玩出什麼花樣。」說時,跨進了鎮守使衙門去。

岑遠果然對玉旈雲一行在街上的行蹤隻字不提,隻是準備了車轎將他們迎往自己的府邸。那邊早已準備了接風宴,不僅酒席豐美,還有西疆歌舞助興。海龍幫的幫眾看得雙眼發直。烏曇和小莫則是片刻也不放鬆警惕,唯恐岑遠暗中使壞。玉旈雲倒顯得很是輕鬆,不僅招了幾個妖艷美姬近前來斟酒,還笑嘻嘻對岑遠道:「岑大人,這個陣仗讓人很難相信你沒有貪汙呀!」

岑遠竟然也可以笑著回答:「王爺明鑒。這些個歌姬舞娘有不少都是從前馘國富商巨賈達官貴人所豢養。如今她們的主子都無影無蹤,她們也得混口飯吃。所以下官才勉為其難地養著她們。有時也讓她們去軍營裡歌舞一番,算是慰勞將士們。」

「那還真是難為了你!」玉旈雲道,「不過,讓歌姬舞娘出入軍營,令叔父能答應?」

「他老人家並不知道呢!」岑遠笑,「王爺過幾日見到他,可記得要提我保密。」

「嗬!你膽子可真大!」玉旈雲笑道,「本王可以不說。但你就不怕你叔父某天打獵來到此地,撞破你的好事?」

「多謝王爺提醒。」岑遠道,「好在我這附近沒有什麼適合打獵的地方。王爺約叔父打獵,也千萬不要到依闋關附近來才好。」

「哈!」玉旈雲大笑,「就依你。但若是令叔父自己要來,我可攔不住。最多給你通風報信,讓你先把這些美女藏起來!」

「下官感激不盡!」岑遠端起酒杯,「先乾為敬。」

就這樣你來我往,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接風宴結束了。

玉旈雲本來已十分疲倦,可是喝多了幾杯,就覺得燥熱得緊,要出門來散步。烏曇不放心,即隨後扈從。二人趁著明淨的月色走進岑遠家的花園。

這裡卻沒有什麼風景可看。花木皆被白雪覆蓋。雖有亭台樓閣,但卻好像是莽莽雪原上孤零零一處一處的廢墟一般。夏天或許別有一番情趣,但冬天隻覺蕭索無比。兩人走了一陣,也漸漸感到無聊。烏曇就建議,不如還是回去吧,明日還要趕早出發。

玉旈雲也無異議。可折返之時,卻看到遠處冰封的池塘邊有個人推著岑遠,似乎也在散步。不免駐足多望了幾眼。待對方走近了些,就看到推輪椅的是一個女子,長眉入鬢,顧盼生輝,甚是美貌。

「咦?岑遠哪裡來的好福氣?」玉旈雲輕聲笑道,「他這位夫人差不多要把皇上的後宮佳麗都比下去了。」

烏曇倒覺得這女子隻不過是俗艷,沒什麼過人之處。「這岑遠也是封疆大吏,」他輕蔑道,「家裡有那麼一群妖艷美姬,其中挑一個出來做老婆,也沒什麼奇怪。」

「你日後如果做了東海龍王,也可以把蓬萊國、伽倻國的美女都招過去挑選一番。」玉旈雲笑,「走,咱們去打個招呼。」

「打招呼?」烏曇一愣。

「要是就這麼走了,豈不顯得偷偷扌莫扌莫?」玉旈雲道,「去打個招呼,反而亂了他們的陣腳。」說著,已經邁步朝池塘邊走去。

將到近前的時候,見岑遠和那女子已經停了下來,在池塘邊望著冰麵上的月色。幾株夏日殘留的枯荷還孤零零地被凍結在池塘內,從雪地中一支支豎起來,有一種奇特的淒清嫵媚之妙。隻聽那女子低聲道:「古人寫『風外殘菊枯荷,憑闌一餉,猶喜冷香襟袖。』如今枯荷尚在,殘菊就不知蹤影,也沒有冷香,隻有冷風,可有些煞風景。」

聽此,玉旈雲心中不由微微一訝:這女子談吐風趣,還略知詩書,倒不像是一般的歌姬舞娘。

「岑大人好雅興!」她繞過了假山,向岑遠招呼。

岑遠和那女子都是一愣。女子當即就低下頭去。

「王爺怎麼還沒安歇?」岑遠問。

「喝多了幾杯,就出來走走。」玉旈雲道,「正巧又遇到岑大人了——請問這位是……岑夫人?」她指著那女子。

「正是賤內。」岑遠回答,又讓他夫人郭氏同玉旈雲見禮。

「咱們也算相識多年,你幾時成親我竟然不曉得!」玉旈雲道,「若早知道你娶了這樣一位美貌夫人,也該帶份禮物來。今日到府上叨擾,想必是讓岑夫人忙碌了一番。」

「王爺光臨寒舍,是我們夫妻的榮幸。」郭氏道,「隻要王爺舒心,那就是對妾身最大的獎勵了。」

「岑夫人精心準備,本王怎麼可能不舒心?」玉旈雲笑道,「可惜你身在西疆,若是在京城,當請你去宮裡玩玩。方才聽你談論詩詞品評景色,我想我姐姐應該很喜歡你。」

「王爺太看得起妾身了。」郭氏道,「我不過就是這西疆蠻荒之地無知婦人,怎麼敢去皇後娘娘麵前獻醜?」

「岑夫人過謙了。」玉旈雲道,「京中有許多俗不可耐的貴婦,你比起她們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岑大人得妻如此,不知多少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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