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第 21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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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旈雲並不覺得有任何痛楚,好像就是睡著了。醒來時身在行轅的臥房之中, 見外麵天還亮著, 烏曇靠在窗口盹著, 暗忖應該是自己暈倒摔下馬, 被送回類行轅來。她坐起身搖搖頭又動動四肢,並無不妥之處——或許在岑家軍大營時隻不過是太過勞累了,又多吃了幾粒無妄的藥丸, 並非舊疾復發。

虛驚一場!她暗笑,即披衣下床。

烏曇被驚動了, 「噌」地一下彈起身:「你醒了?你可已經睡了七天了。」

「七天?」玉旈雲嚇了一跳, 「難怪我一睜眼就覺得精神這麼好——就是餓得很——七天,倒也不奇怪,是把我吃了那些藥丸用去的體力都補回來了吧?幸虧不是七年。」

烏曇可沒心情開玩笑, 直接抓過玉旈雲的腕子。玉旈雲看到手臂上的瘀青已經淡了許多,即笑道:「你不必大驚小怪, 我好得很——還是跟我說說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事——曹非攻是真的死了吧?」

烏曇不回答, 隻是皺著眉頭:「你體內的那幾股寒氣仍未消失——你自己沒感覺嗎?」

「你越說越玄了。」玉旈雲道,「先前就一直在說什麼寒氣, 我完全不明白——若是問我冷不冷,我倒可以答你——半點也不冷, 這屋裡的炭火烤得人渾身發燒。你不覺得嗎?」

烏曇不容她避重就輕:「王爺, 這寒氣十分的古怪。你昏睡不醒著幾天,我一直反復琢磨。尋常受了外傷或者風邪入體,無論如何不會有這種在奇經八脈恣意流竄的寒氣。你有些什麼舊疾, 我雖不像端木姑娘那麼清楚,但你內息如何,我再熟悉不過。即使當日你為蓬萊人所傷,命在旦夕,體內也不曾出現如此奇特的寒氣。那時你隻是心脈虛弱,我可以將內力輸入你的體內。但現今這寒氣卻好像你忽然練成了詭異的內功,可以與我的內力相抗衡……這……這是我怎樣也想不透的。」

「我沒有練過什麼勞什子的內功。」玉旈雲道,「這沒影的事,你當然想不透。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如今既然沒病沒痛,你何必自尋煩惱?」

「哪裡沒病沒痛?」烏曇道,「那無妄和尚可花了好些功夫。我看他給你施針,把你都快紮成豪豬刺蝟了。既不敢信他,又不敢阻止他,隻能在一邊看著,我……」那幾日的煎熬,實在不堪回首。

玉旈雲呆呆的,看到手臂上細小的針孔,又扌莫到自己頸間也有紮針的痕跡,忽然麵上一紅,甩開了烏曇。烏曇怔了怔,隨即也麵上發燒,結舌道:「我……我隻是擔心那和尚心懷不軌……」

「不必多言。」玉旈雲道,「總之我現在全好了,無須再提此事。什麼寒氣,也不用理會了。曹非攻的靈堂設在平北公府嗎?算起來今日是頭七,我要去拜祭……你……你去準備,陪我出門。」

「是……」烏曇知道她是要更衣,急忙退了出來。但兩頰和脖子仍然滾燙,被外麵的冷風吹拂,更刀割針紮一樣疼。這些倒無所謂,隻是玉旈雲方才惱怒的表情,讓他心襟動盪,好像翱翔雲端。他即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人家身患頑疾,且要和諸多奸人周旋,何等危險,你卻在這裡轉著什麼齷齪的主意?快醒醒!

這一擊甚是用力。他果然也清醒了。就忽然想起還有要事未向玉旈雲稟報。不敢推門,隻在外麵道:「王爺,我方才忘記說了——那個鐵山寺的無念和尚死了。」

「什麼?死了?」玉旈雲的罩衫才穿了一半,聽言便驚訝地出了門來,「你說那個眾人口中的活神仙,可以預測隕星雨的無念和尚?」

烏曇點頭:「那天無妄不是說,他師兄預言有隕星雨,又說會有大災異發生?咱們從大營回來的時候,一路上也有許多百姓猜測會有大人物歸天,還說可能是平北公。但平北公的病情這幾天反而有了些起色。所以也有人猜測會是……」

「會是我?」玉旈雲冷笑,「看來我要不露麵,就真天下大亂了。」

「不過現在外麵都傳說,隕星雨預兆其歸天的那個大人物原來是無念和尚。」烏曇道,「據說他在隕星雨降落的那一夜圓寂了。隻是因為他先前交代弟子,要閉關修煉,所以鐵山寺上下都不知道。善男信女去向他求問趨吉避凶的法子,也見不著他的麵。直到無妄和尚三天前回去鐵山寺才發現異樣。」

玉旈雲皺了皺眉頭:「如此一位神人,本來我還想去拜會,真是可惜。不過硬把他的死和隕星雨扯在一處,也太過牽強附會——都過了好幾天才發現,誰知道他是幾時圓寂的?我看他若在天有靈,不知要氣成什麼樣!」

烏曇笑笑:「你原先不是指望他教化百姓,駁斥災異之說嗎?現在他圓寂了,倒成了那災異的一部分。」

「和尚圓寂也算得上是災異?那再多幾及樁也無傷大雅。」玉旈雲道,「要死的真是平北公或者是我,那才麻煩——岑家軍呢?可有按照我的吩咐去辦事?」

「都進行著呢——」烏曇回答,「你昏睡的這幾天,都是小莫跟他們打交道——岑遠絲毫也沒有插手,一直在張羅曹非攻的喪事,還有侍奉岑廣。」

「他倒沉得住氣。」玉旈雲冷笑,「咱們這就去會會他!」說時,已經整理好了衣衫,回房去拿披風時,見到桌上有烏曇夜裡吃剩的點心,就抓了一個來充飢,又拿起茶壺,要飲那早就涼了的茶。烏曇趕忙攔住:「這怎麼行?也不急在一時,我去給你拿粥來,他們一直預備著,不知你何時醒。」

他跑去前麵拿食物,自然也就把玉旈雲醒來的消息告訴眾人。小莫等擔驚受怕了七日,聞訊都趕緊來瞧瞧玉旈雲是否真的康復,見她麵色如常,便放下心頭大石,玩笑說,沒見過誰睡覺睡這麼久。玉旈雲也笑言,這是將日後南征途中所有的覺都睡了,可以精神抖擻一路殺入涼城。眾人不似烏曇知道內情,俱一笑而過。玉旈雲一邊胡亂吃飯,一邊又向小莫再次確認了岑家軍的動向——皆已按計劃行事,隻不過一個亂黨都還沒抓到——或者不如說連亂黨的影子也沒見。自從郢城府衙的刺殺之後,復興會就銷聲匿跡了。「錢把總去賑災那邊倒是傳回些消息。」小莫道,「說是不僅他一路上未見到有被隕星擊中的村落,就是鴿子站一路傳書往西北邊境打聽,也都回說未見災情。真有隕星墜落,可能落在蠻族境內了。」

「那才好!」玉旈雲道,「蠻族屢屢犯境,也給他們點兒教訓!」說罷,丟下碗筷,和烏曇出行轅來。

雖說是七天來不曾有復興會作亂,她的行轅門外卻多了許多兵士守衛,顯然是準備防患於未然。再來到平北公府,也見到許多守護的官兵,不僅郢城的護軍傾巢出動,還借調了岑家軍的人馬來。黑壓壓的鎧甲,映著煞白的燈籠和招魂幡,別有肅殺之氣。

因為今日乃是頭七,按例親友都要來拜祭,所以郢城的大小官員都來了,岑家軍中能抽得開身的也一個不少,從清早開始就絡繹不絕。無妄的幾名弟子們本來就在府裡照看岑廣,就順便擔當了做法事一職。因曹非攻並無子嗣,靈前隻有他夫人張氏在燒紙。這一個單薄的女子在滿堂官員之中顯得甚為楚楚可憐。

玉旈雲的來到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她病倒的消息當然是傳遍了整個郢城了。不過今日她出現在此處,她康復的消息也會很快傳遍整個郢城。

她阻止眾人向她行禮,徑自上前給曹非攻上了一柱香。岑遠在輪椅上以亡者兄長的身份向她還了禮。玉旈雲就問:「平北公還好麼?我聽說他的病情有了起色?」

岑遠點點頭:「托王爺的鴻福,叔父前兩天清醒過來。隻不過身子還虛弱,亦不能說話。非攻表弟的事,下官也沒敢告訴他,怕他……」

「不說是對的。」玉旈雲道,「你且繼續忙,我去後麵看看平北公。」

「叔父沒在先前的住處了。」岑遠道,一邊吩咐下人給玉旈雲帶路,一邊解釋——畢竟家中有喪事,怕陰氣沖撞了病人,加上之前火災,燒毀了好些房舍,他已經把岑廣安排到了南院——實際上,為了方便守衛,府裡上下都遷居南院,包括曹非攻的遺孀。

玉旈雲點點頭,跟著那下人離開靈堂。

到了南院,陡然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上一次來到平北公府,是曹非攻引路,雖然沒有明著哭窮,但也講到岑廣如何節儉,府邸中用不著的房屋都空置,必須要用的,則極盡簡樸,玉旈雲看來,說是兩袖清風,不如說是家徒四壁。但如今這南院卻光鮮亮麗,不僅裡裡外外收拾得一塵不染,就連窗前牆邊的花木也修剪過。房門口掛著簇新的棉簾,新糊的窗紙雪白,上麵還貼著精美的窗花。最不同的是,上次來到岑廣在住處,藥味撲鼻,熏得人頭昏眼花。而南院這裡卻在大冬天裡散發出淡淡茉莉的幽香。玉旈雲和烏曇不由對視一眼,交換心中的驚訝之意。

「王爺——」岑廣的夫人王氏在一位絕色佳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迎了出來——這佳人正是岑遠的夫人郭氏了。她後麵還跟著四位青衣丫鬟和兩名中年仆婦,雖然不及她美艷,但也姿容端莊。玉旈雲見多了西京皇宮的宮女,容貌氣質也不過如此而已。「王爺萬福金安。」郭氏盈盈下拜,「妾身聽說王爺近來操勞過度,抱恙在身,實在未想到您會駕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岑老夫人,岑少夫人。」玉旈雲簡單招呼,「府裡在辦喪事,又有病人,不必拘泥繁文縟節。我來拜祭曹大人,也探望平北公。」

王氏擦了擦眼角:「王爺費心了。實在想不到我岑家竟然遭此橫禍……非攻那孩子才二十七歲……也沒有留下子嗣……他們曹家就這麼……唉……也可憐了他媳婦……起初那幾天,整個人都傻了,話也不會說……多虧了庭軒……」

「庭軒」應該就是郭氏的閨名了。她淡淡笑了笑,道:「嬸娘何必說這些,我是岑家的媳婦,這些都是我份內之事。天氣冷,請王爺入內奉茶吧。」即裊裊婷婷將玉旈雲和烏曇引到廳堂之中。

玉旈雲看這廳堂的布置和依闋關岑遠的府邸如出一轍——聽王氏方才的意思,應該是曹非攻死後張氏大受打擊無力操持家務,平北公府一應事務便交給了郭庭軒打理。她帶來了自家的丫鬟仆婦——應該另有小廝、雜役等,將南院這邊按照依闋關守備使府邸打掃整治。現在一切井井有條,連岑廣的病情都有了起色,王氏因而對這個曾經不太滿意的侄媳婦刮目相看。

「茶就不必了。」玉旈雲道,「我隻想見見平北公他老人家。」

「妾身聽說王爺來到,曉得您必定要去看望叔父,所以讓下人先去幫他老人家擦身更衣了。」郭庭軒道,「王爺稍坐片刻,待下人們張羅好了,便請您過去。」說罷,還是讓丫鬟端上茶點來。

茶杯中是紅、黃、粉、白四色花苞兒,茶水金黃,仿佛蜂蜜之色。而點心也都做成各式花朵模樣,千姿百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開了貴婦的首飾匣子,哪裡看得出是入口之物。

這郭庭軒出身皇宮,果然是錯不了的,玉旈雲想,這些茶點比之西京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且不論她本身是貴妃還是宮女,她的廚子至少是前朝禦廚了。想到這裡,免不了又瞥了郭庭軒一眼,也再打量了那些丫鬟仆婦一圈。隻是除了郭庭軒淡然微笑,那些女仆都垂著頭,看不出所以然來。玉旈雲也不好顯得太過傲慢,畢竟王氏還陪坐在側,就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贊道:「好茶——是什麼個名堂?」

「名字俗氣,叫做『四季花開』,讓王爺見笑了。」郭庭軒道,「是冬之紅梅,春之粉桃,夏之白蓮,秋之金菊。」

「有趣,有趣。」玉旈雲點頭,「烏曇,你也嘗嘗。」

烏曇素沒有見過這麼雅致的茶點,隻端起來就已經聞到馨香撲鼻,再飲一口更是齒頰留香。不知不覺將整杯都喝下肚去。丫鬟就淺笑著給他添茶。一連添了三次。郭庭軒都忍不住笑道:「看來這位軍爺很喜歡四季花開呢!」

也就是烏曇喝了三杯茶的功夫,外麵有個丫鬟來報,說平北公更衣已畢。王氏和郭庭軒就親自陪著玉旈雲上對麵房去。

這病房的感覺自然也和上次有了天淵之別,除了聞不到濃重的藥味,光線也不似上次昏暗。窗明幾淨,和尋常房間無甚不同。床上的岑廣雖然仍是閉著雙眼,但麵色果然好了許多,像是的尋常睡著了的人。

「這看來都是無妄大師的功勞了?」玉旈雲笑問,「大師回到鐵山寺去了?」

「因為他師兄忽然圓寂,有些廟裡的事務需要處理。」郭庭軒回答,「鐵山寺自上代住持圓寂之後,並未確立住持人選,一直是無念與無妄兩位大師共同主持大小事務。如今無念大師西去,重擔便落在無妄大師一人肩上——偏偏近來還出了隕星雨這樣的大災異……妾身多嘴了。」

玉旈雲笑笑,走近了看看岑廣,又問:「那無妄大師回去鐵山寺,平北公的病情……就不怕有反復?」

「叔父的病情自從找到了九葉雪蓮,就一直在好轉。」郭庭軒道,「現在大夫們也隻是負責煎藥,時時留意脈象。其實無妄大師走之前,一直都是在王爺的行轅裡。待到王爺的病情穩定了,他才敢回去鐵山寺呢。」

「原來是本王耽誤了他。」玉旈雲不冷不熱。

「無妄大師畢生鑽研醫術,治病救人的事,怎麼算是耽誤呢?」郭庭軒道,「王爺如今既已痊愈,待日後叔父恢復健康,無妄大師便可以安心在鐵山寺念佛。算起來,凡事都有輕重緩急,佛祖也是明白的。」

「我是說他既然醫術高明,說不定早些回去能將無念大師也從極樂世界拉回來。」玉旈雲道,「在本王這種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上浪費了時間,真是罪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郭庭軒道,「妾身聽說無念大師預言自己會在隕星雨時圓寂,隻怕當時有再多的名醫,也難以阻止。再說,大師去的去西方極樂世界,從此脫離人間種種悲苦,吾等俗人何必唏噓?」

「哈哈哈哈!」玉旈雲大笑,「聽岑少夫人這樣說,本王可真是個俗人了——咱們也不要在這裡打擾平北公了。看到他逐漸康復,本王也放了心,該告辭了。」說著,退出了病室來,又問:「曹大人是明日出殯嗎?他的死因可查明白了?本王記得當日與他同時遭遇刺客,他受傷不輕,但應該不致命。」

「這個……妾身就不知道了。」郭庭軒道,「妾身之聽說刺客是前朝逆賊復興會……」她頓了頓,有些委屈地看看玉旈雲:「王爺,妾身也是前朝遺民,但舊事早已煙消雲散。西疆百姓,隻想安居樂業,無人願意再經歷戰亂。這些癡心妄想的反賊,如此逆天而行,正是人認得而誅之。王爺調動兵馬剿滅反賊,實乃深得民心之事。不過……吾等遺民多少有些提心吊膽,就怕殺戒一開,遺民們受到牽連,無辜喪命。」

「岑少夫人可以放心,本王自有分寸。」玉旈雲道,「再說,此事交予岑家軍和地方官府負責——本王來西疆隻不過是打獵的。我要開殺戒也是對那些熊啊鹿啊,怎麼會針對前朝遺民呢?」

郭庭軒怔了怔:「王爺來打獵……打算……去何處?」

「西疆如此廣袤,自有本王的去處。」玉旈雲看不順眼這女子從容的模樣,終於令對方露出驚訝之色,心中竊喜,「我在郢城也玩夠了,又見平北公他老人家逐漸康復,便可以放心往旁的地方遊玩去了。」

「西疆的確有許多好去處。」郭庭軒又恢復了自如的態度,「王爺路途上若有何需要,不妨先交代下來,妾身畢竟是西疆人,可以讓人先準備著。」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玉旈雲說著,舉步往南院外走。但這時看見門外一條白色的身影,正式曹非攻的遺孀張氏。「王……王爺……」張氏結結巴巴,「妾身……妾身有事……有事稟報。」

「妹妹——」郭庭軒疾步上前攙住她,「你不在靈堂,跑來這裡做什麼?什麼重要的事要和內親王說?」

「一定是生死攸關之事了。」玉旈雲道,「曹夫人請講。」

「請……請王爺隨妾身……隨妾身來一下……」張氏戰戰兢兢。

「妹妹——」郭庭軒似乎是要責備張氏不懂規矩。但玉旈雲已經伸手示意張氏在前麵帶路,又說了句:「兩位岑夫人請留步。」就帶著烏曇跟隨張氏而去。

一路上張氏一言不發,隻是低著頭。穿過南院之外好些蕭索破敗的房舍,回到了最初玉旈雲拜訪過的岑家人居住之院落。因為臨近岑廣舊日養病之所,留下了火災的痕跡。張氏走到東廂房門口,小聲道:「這是……先夫與妾身從前的住處。妾身這幾天都在整理他的遺物……」

「節哀順變。」玉旈雲安慰。

張氏搖搖頭,聲音哽咽:「妾身發現了一些東西……思量再三還是……還是決定給王爺過目……」她推開房門。

玉旈雲欲跟上,但警覺的烏曇搶先跨了進去,確定房內除了張氏別無一人,才給玉旈雲讓開一條道。

隻見房內大部分家具還在——想是郭庭軒主持布置南院的時候瞧不上這些用物。主人的細軟已經都整理進了箱籠。還有些書籍、筆記、書信之類捆成一紮一紮放在桌上,不知是打算在曹非攻的靈前焚化,還是張氏準備留作紀念。如此昏暗的光線,如此慘淡的景象,玉旈雲忽然心神一恍: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曾有過如此的經歷,走進一間書房,滿架的書都被收拾起來,手劄筆記則更是嚴嚴地收藏好——唉?不可能!她絕不可能見過這一幕!搖了搖頭,把這奇怪的念想拋開一邊了。

張氏從桌上拿起一隻匣子呈給玉旈雲。烏曇接過來,又打開,見裡麵隻有幾張紙,還有數枚圖章。「這是何物?」玉旈雲問張氏。

「先夫的文房四寶一向都是妾身收拾的,所以他的官印閒章妾身都見過。」張氏回答,「這幾枚是前兩天在書架下麵發現的,以前從未見過。所以妾身就看了看圖章上是什麼……原來……原來是復興會。」

復興會?玉旈雲驚了驚,將圖章拿起來,湊到窗邊亮敞處看,果然都有大雁標記,有的刻了「復興」二字,有的則隻是大雁飛天的圖案而已。再看那匣子中的幾張紙,畫的是刀槍劍戟等兵器,形狀結構畫得十分粗略,似乎隻求大概,但刀劍吞口處復興會大雁標誌卻畫得詳盡——看起來像是交給工匠的圖樣,指示他們要在何處鐫刻花紋一般。

「妾身想,這大概是先夫追查復興會反賊的時候留下。」張氏神情悲苦,「隻可惜……他尚未替朝廷除害,就已經遭了毒手……」

什麼追查反賊!玉旈雲和烏曇俱想:這大概是曹非攻為了使人假扮復興會而繪製的圖樣。可惜機關算盡太聰明,自己死於非命。心裡雖這樣想,口頭仍安慰張氏:「曹大人無辜枉死,本王一定剿滅反賊,替他報仇雪恨。」

張氏大約這幾日已經哭乾了眼淚,不停用袖子拭眼,卻再無淚水:「多謝王爺做主……其實,還有一樣東西妾身要交給王爺……」她說著,從一紮書下麵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來,在手中捏了一陣,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終於交給玉旈雲。

到底是什麼東西?玉旈雲心中萬分好奇。翻開來看,見裡麵寫的是些人名而已。大部分聞所未聞,不過好些都標注著某某人引薦,也有些標注著某月某日見過,或者某月某日做了某某事——亦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幫誰刻了詩集,幫誰覓了西席,甚至還有幫人做媒之類。看來是曹非攻記錄私人往來的筆記。玉旈雲曉得,有不少官員都有習慣,這樣給了別人什麼恩惠,或者欠了別人什麼人情,一目了然。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和翼王手裡那本記錄旁人把柄以供敲詐勒索之用的賬簿大大不同。

「這本劄記有何不妥嗎?」玉旈雲問張氏。

「請王爺看最末那三頁。」張氏邊說,便低著頭上來幫玉旈雲翻。玉旈雲仍是看不出玄妙之處,直到最後一頁,見到張材毅的名字——有七八個人都是張材毅引薦的,包括王明達——旁邊注明是郢城府捕頭,應該就是烏曇和大口魚所見到的那個將假刺客滅口的「王捕頭」了——如此看來,這竟然是曹非攻的同黨名冊?玉旈雲心中驚喜,麵上卻不表露,反而顯出萬分疑惑的樣子:「這……這些人有何奇特之處嗎?」

「這個叫做趙勝泰的人,妾身是認識的。」張氏指著其中一人道,「他是個潑皮無賴。本是甘州人。先夫在甘州時,此人已經四處鬧事,進出衙門乃是家常便飯。還有這個張天養,是甘州的盜匪,妾身記得那時衙門懸紅一百兩捉拿他歸案。這個李大可,還有這個錢老三,也都是甘州人士,時常打架鬧事,還糾集起一個猛虎幫,為害一方。是先夫將他們緝拿,又責令地方官員判他們苦役之行……可是……可是他們好像都來了郢城。」

「此話怎講?」玉旈雲皺眉。

張氏咬了咬嘴唇:「趙勝泰雖然時常在外麵鬧事,卻十分孝順家中老母。當日他又一次被衙門緝拿,先夫說他犯案累累,應該判以流徙之刑。趙老太聽到消息,不顧三伏酷暑,在衙門外長跪求情。妾身見她中暑暈倒,將她帶回家中,又替她央求先夫。結果,妾身被先夫訓斥了一通,說婦道人家不該插手衙門的公務。後來妾身隻好給了趙老太一些銀兩,希望她沒了兒子也不至於餓死。」張氏頓了頓,神色變得十分復雜,再次用袖子擦了眼角才繼續道:「先夫遇害的那一天,趙老太忽然來府裡找妾身。妾身十分吃驚——沒想到她也來到了郢城。當時趙老太十分驚慌,說有人見到趙勝泰被吊在衙門口,說是刺殺王爺的刺客。趙老太說,趙勝泰再怎麼不爭氣,也絕不敢做謀反之事,必定是被人冤枉了,求妾身幫他申冤。妾身隻覺得奇怪萬分,答應等先夫回來,就幫她打聽……誰知……誰知那天先夫就被反賊所殺。」

「曹夫人的意思是,刺殺本王的不是反賊,是這個甘州潑皮?」玉旈雲感覺曹非攻所布下的迷網就快被解開了。

「這趙勝泰並非馘國人,怎麼可能是復興會反賊呢?」張氏道,「趙老太跟妾身說,當日是先夫可憐她年老體弱無人扶持,才特準趙勝泰在原籍以苦力服刑贖罪。後來又給趙勝泰改過自新的機會,來郢城謀生,他……他……」這一次張氏真是下定決心,一咬牙,道:「趙勝泰他……他告訴他母親,他在來郢城是……是給先夫辦差事的。」

「什麼?」玉旈雲拍案斷喝,嚇得張氏瞬間僵化。「曹夫人,照你這麼說,趙勝泰是給曹大人辦差的,當他是刺客,那是冤枉了他?但他刺殺本王,被本王親手緝拿。難道本王瞎眼了嗎?」

「不……不……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張氏嚇得瑟瑟發抖。

「那是什麼意思?」玉旈雲逼問,「難道是曹大人收買潑皮假扮復興會刺殺本王?你可知道刺殺議政親王等同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張氏終於又哭了出來,身子癱軟,跌坐在地,「妾身聽了趙老太的話已經沒了主意……先夫又……又死於非命……妾身……妾身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尤其後來又見到這本手劄……見到趙勝泰的名字……」她說不下去了。

玉旈雲才放緩了語氣:「曹夫人不要驚慌,方才是本王失態了。不管此事真相如何,都與你無關。你將這本名冊交給我,又跟我說了趙勝泰的事,足見你對朝廷忠心耿耿,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本王向你承諾,日後無論查出真相如何,都不會牽連你的族人。」

「多謝王爺……」張氏抽泣,「不過王爺……先夫……先夫他絕不可能謀逆……」

「本王知道了。」玉旈雲道,「我會查清楚的——那個趙老太——你可知如何找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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