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第 21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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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曇昏昏沉沉,睜開眼時,見周圍一片昏暗。這是何處?他坐起身,頭痛欲裂,沉靜了片刻,才再細看,見是一間陳設簡單的房間,好像來過,又好像沒有。下床出門開,才認出這是玉旈雲的行轅,而那房間是安排給他的。隻不過連日來他總是在玉旈雲的房外守護,甚少回房休息,所以看來陌生無比。

「咦,老大,你醒了?」暮色裡傳來大口魚的聲音。看不清他的模樣,隻看到人影從月門外進來。一直到了跟前才瞧清楚五官:「老大,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刺客這麼厲害,竟然連老大也招架不住?」

「刺客?」烏曇莫名其妙。

「老大你不記得啦?」大口魚道,「你和內親王在老皇宮附近遇到刺客,都掉進河裡去了。」

烏曇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不過河水冰冷刺骨的感覺倒還有些印象。

「老大,你……你不是受了什麼內傷吧?」大口魚擔憂地問,「弟兄們都嚇得半死。」

烏曇動動四肢,覺得肋下刺痛,就扯開衣服看了看,已經包紮起來了。

「你被捅了一刀。」大口魚道,「不過不是要害,萬幸——那刺客真的很厲害吧?說是都跑了,一個也沒抓到。能傷了老大,還從你手上逃出一條命的,可真不多見。」

刺客?都跑了?傷口的疼痛讓更多他記憶的碎片從腦海的各個角落浮出來,漸漸拚合在一起。瞬間在眼前閃過駭人的畫麵——玉旈雲驚恐的眼神,在水中苦苦掙紮的身影……他好像被一把尖刀剖開月匈膛——我都做了些什麼?

「內親王人呢?」他問。

「王爺好像沒有什麼大礙。」大口魚道,「是她讓人送你回來的。她去郢城府衙了,說是有人喊冤。」

「你們……怎麼沒過去郢城府衙?」烏曇問。

「王爺傳話讓我們不用過去,有幾十個岑家軍的士兵在保護她呢。」大口魚道,「她就讓咱們守著你——老大,你是不是傷得很嚴重?」

嗐!烏曇想罵人——如果遇上鬆針峽裡的那些刺客,岑家軍的士兵頂什麼用?但又一想:今日讓玉旈雲遭遇最大危險的豈不就是自己嗎?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他拚命回憶這一日的種種經歷,但委實想不出有什麼緣由可以讓自己瞬間發狂。於是,也想不出待會兒見了玉旈雲要如何向她解釋——解釋倒還是其次,若找不出癲狂的理由,便不能保證此症不會再犯,往後他豈敢繼續留在玉旈雲的身邊?想到這一層,他便好像又跌進了宮城外的冰河裡,從那黑暗的河底伸出無數冰冷的鬼爪,將他牢牢地攫住,無從掙紮。

大口魚不知他心中的煩憂,隻道:「老大,晚飯已經弄好了。你是要在房裡吃呢,還是跟大夥兒在前麵吃?」

烏曇也不知自己答了什麼,再回過神來時,已經被大口魚拉倒前麵的偏廳裡。眾海盜和小莫等幾個兵士正開飯,見他免不了一番問候,又議論究竟是何方刺客如此厲害,西疆的這趟渾水到底有多深?

海盜們殷勤給烏曇布菜,說他實在辛苦,幾個月不曾吃過安穩飯,像從前在海島時那樣暢快地飲酒更加變成了不可能的事。小莫等人聞言則笑道:「待辦成了大事,你喝到醉死也沒人理你。內親王不比平北公。岑家軍的清規戒律比和尚還多。內親王隻管你當值的時候不要誤事。該你找樂子的時候,隻要不犯王法,不給她丟人,隨你怎樣都好。」

眾海盜聽了,撓頭道:「這可難辦——王法咱們可犯遍了,不僅被官府通緝,連內親王的船都搶過,以後手癢起來,可不能保證不再犯呢!是不是,老大?」

烏曇心不在焉,聽叫,茫然地抬頭,也不知是誰在跟自己說話。海盜們隻當他是受傷且疲累,不往心裡去。唯小莫是個心思細密之人,總覺有些不妥,但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麵問,就打趣道:「你們問烏幫主,那是白問了。他又不是刑部官老爺,能知道幾條王法?說不準一時興起就把王法給犯了,自己卻不曉得呢!」

「那是!」海盜們起了興頭,「當初老大見到翼王爺欺人太甚,就仗義出手救了所謂翼王爺的孌童,誰知人內親王是翼王爺的未婚妻——老大這不成了綁架皇親國戚嗎?這罪是不是要誅九族哇?哈哈哈哈哈!」

正口沒遮攔胡說八道,門房前來報告,說鼎興銀號來人求見內親王,是不是要打發人家回去?

眾海盜皆不知厲害,隻小莫明白鼎興的地位,既上門來求見,想是有要緊的事情。即起身道:「我去瞧瞧,王爺或許就快回來了呢!」

他到了門廳,見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女財東晉二娘。這便一發確認了心中的擔憂——若不是有要事,晉二娘怎會親自登門呢?因為疾步趕上前去:「財東有禮了。」

晉二娘因為天氣寒冷,穿著大氅,帶著風竇兒,攏著暖手筒,遠看幾乎隻瞧見紅彤彤的一球。聽招呼,才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莫:「請問尊駕是哪一位?」

她這一回頭,沒的把小莫嚇了一跳——這婦人還是如上次見麵一樣打扮得花枝招展,麵上朱砂水粉一樣不少,紅是紅白是白,兩條眉毛畫得又黑又長,活像兩條毛毛蟲爬在臉上。門廳的燈火昏暗,光影晃動之下,這張醜怪的臉有說不出的恐怖。

「敝姓莫。」小莫略低頭緩了口氣,「在內親王身邊辦事,上次財東來求見王爺,是在下代為通傳的。不知財東還記得麼?」

「記得。」晉二娘點點頭,又問,「王爺可在行轅中嗎?我有些急事……」

「王爺一早就出門辦事。」小莫道,「財東若是有急事,可以告訴在下。」

「你?」晉二娘皺了皺眉頭,也可能是笑了笑,總之那醜陋的五官更加扭曲了,「那可不行。王爺身邊的人,我就知道石將軍還有那個醜八怪郭先生,可不認識莫軍爺您這一號人物。萬一隨隨便便跟您說了,王爺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

小莫一愣:這意思是他官階不高,也不是玉旈雲的親信,還不夠資格參與機密?心中不免好氣又好笑。但往深處一想,又暗暗佩服玉旈雲看人之準:這晉二娘雖然醜陋,說話又俗不可耐,但卻是個謹慎的人物。自己和她不過才見了兩次,互相不知根底,豈能隨便什麼話都說?自己在楚國潛伏的時候,還不是隻和對得上切口的人聯絡,餘人都逢場作戲滿口胡言?晉二娘此刻把心中的懷疑用玩笑的語氣說出來,既保守了秘密,又不得罪人,真真高明!難怪她的鼎興銀號受到玉旈雲的重用,而她也敢在玉旈雲麵前放肆無禮。

「財東說的不錯。」小莫道,「若並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不妨等王爺回來。否則您就說了,在下也不敢決斷。此處冷得很,請財東到花廳裡坐。在下也讓人去打聽,看王爺是不是就快回來。我想她老人家聽說財東到訪,手頭就有天大的事,也放下一邊了。」

他如此態度,倒讓晉二娘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不免又多看了他兩眼,但卻沒有改變守口如瓶的主意。隻是隨著他往花廳去,邊走又邊問道:「說王爺手頭有天大的事,莫非是郢城府尹勾結亂黨那事?」166小說

「財東也看到揭帖了?」小莫道,「不知財東覺得這其中有何曲折?」

「小婦人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就認得一二三四五好看賬本,軍爺這是在取笑我麼?」晉二娘笑道,「不過那揭帖滿城都是,我的夥計看到就跟我說了。他說這張大人又不是馘國人,得拿了復興會多少好處才跟他們勾結?想來這復興會是很有錢的。」

「復興會如果是前朝遺老,說不定在哪兒藏著金山銀山呢。」小莫道,「這戲文話本裡不都這樣寫嗎?前朝總是有寶藏的——那前朝皇帝鼠竄去了楚國,豈能把寶貝都帶在身上?指不定在哪個山洞裡藏著。」

「哈哈哈哈!」晉二娘大笑,「軍爺也和小婦人一樣喜歡這種挖到寶藏發大財的戲嗎?不瞞軍爺,小婦人一來西疆,就收購了幾間當鋪、珠寶行,打算若有人拿著前朝寶物來典當變賣,便打聽打聽,看是不是從什麼破廟啊地洞之類的地方挖出來的,可惜一無所獲。」

「為何一定是典當變賣?」小莫道,「就不興人家藏著銀兩?」

晉二娘嘻嘻一笑:「馘國都完蛋了,馘國官票早就成了廢紙。就算是各個票號的銀票,兵荒馬亂的時候,大夥兒也都盡量兌換成真金白銀了。而這些銀元寶、金元寶,若是前朝的,當然都有前朝的戳。平北公早就讓各級官府收上去重製了。當時以一年為限,過了限期,誰還用前朝元寶與銅錢,那就要拿到官府問罪。所以,若真有財寶能藏匿在某處還可以拿出來用,應該是珍珠寶石大珊瑚金香爐之類的吧?」

「可不是如此!」小莫也笑了,「那財東現在還在等著寶藏出現?」

「除了守株待兔,還能有什麼辦法?」晉二娘聳聳肩,又問,「小婦人聽說,曹大人遇害的那一日,在平北公府裡發現了前朝玉璽?」

小莫怔了怔:「財東消息可真靈通!」

晉二娘笑笑,並不說自己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隻是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說起來,把寶貝藏在平北公府,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呢!諾大的宅院幾乎都荒廢著,沒有下人會去收拾打掃,隨便找一口枯井墜下去,若是一箱金葉子什麼的……嘖嘖,那可是不得了的財寶啊!」

這話聽似玩笑,卻又仿佛別有深意。小莫瞥了晉二娘一眼:「可惜,哪怕是內親王也沒權柄抄查平北公府嘛——咦,說起來這間別苑也是平北公的產業,財東看有沒有可能埋藏著金銀財寶?」

晉二娘道:「那小婦人可就不知道了。軍爺等住在這園子裡,沒事兒倒可以四處發掘一下。要是找到了,便可發一筆橫財。」

「發橫財豈輪到我?」小莫道,「這是平北公的園子,不管誰藏在這裡,找出來也是平北公的。上次財東好像跟王爺說,平北公欠著貴號許多銀兩。財寶正好可以還債。」

「那敢情好!」晉二娘道,「軍爺有所不知,這年頭,欠債的是爺爺,債主反而成了孫子。他們不還債,我們也就隻能守著賬本兒發呆。我可天天巴望著各位大老爺把銀子還給我呢。他們能發橫財,那是再好不過……」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不過這筆橫財最好也不要發得太大,否則他還了帳還要跟我支個幾百萬銀子花,我可給不起呢。」

小莫一怔:「哪裡有寶藏這都還是沒影兒的事呢,財東倒已經擔憂其人家挖出來的財寶太多了?」

晉二娘道:「我婦道人家就是這樣喜歡做大夢。發完了財迷夢,就發惡夢——你說,萬一真有許多寶物,大夥兒都拿到我的鋪子裡來,我得準備多少銀子才能應付得了?」

小莫實在猜不出她問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財東這可真是杞人之憂了。當鋪、珠寶行雖然打開大門做生意,但畢竟和您的票號不一樣。票號人家拿了銀票來,必須得兌換,當鋪和珠寶行可不是什麼東西都要收。萬一現銀不夠,給人銀票也可以,不做他的生意也可以。財東自己掂量著辦便可。」

晉二娘皺著眉頭:「啊喲,軍爺說得倒輕巧。萬一這個挖到寶藏的人在珠寶行支不到銀子,就拿著珍珠寶石去買米,米鋪老板還不是要拿著珍珠寶石上我這兒來嗎?就算米鋪老板不上我這兒來,他拿珍珠寶石買了宅子,那賣宅子的人還是得上我這兒來呀?我推一個客人無所謂,要是把許多客人拒之門外,那還不砸了自己的招牌?」

這不是鑽進牛角尖裡了嗎?小莫覺得這婦人萬分的麻煩。

晉二娘還不住口,繼續問道:「軍爺走南闖北,聽說過之前楚國鬧假官票的事嗎?」

這話一出,小莫不由心中一震:鼎興不是假官票的功臣嗎?怎麼反倒來問自己?「聽說過的。」他含混道,「好像因為鬧假官票,大夥兒什麼銀票都不敢相信,蜂擁去銀號兌銀子。局麵太混亂,不得不出動官兵。各中細節我也不知,但是聽說好些高官因此獲罪,被遠遠的貶了職。」

「啊喲喲,真嚇人!」晉二娘撫著心口,「我們開票號的,最怕就是擠兌。其實這種時候,真需要官兵幫忙。一來是維持秩序,別有人被推了踩了,二來也要防止賊人趁火打劫。楚國鬧得這麼厲害,想是他們的官兵沒用。這事如果發生在樾國,發生在郢城,內親王應該有本事壓住局麵吧?」

越說越離奇了,小莫側目:「郢城自然有府尹坐鎮,內親王是來打獵的。」

「可是張大人不是被反賊收買了嗎?」晉二娘道,「平北公又病著,曹大人死了,還有岑守備使,都說他家那少奶奶是前朝貴妃呢!」

她東拉西扯的,到底想要說什麼?小莫實在忍不住了,沖口問道:「財東,難道你在郢城發現了假銀票?」

晉二娘不待回答,忽然花廳外驚呼聲:「不好了!王爺回來了!」

玉旈雲回來,為什麼是「不好了」?小莫奪門而出,見是方才自己派出去向玉旈雲報訊的那個士兵。「王爺回來了!」那士兵麵色慘白,「我半路就遇到她——她在府衙忽然暈倒了,被送回來了。」

聽到這話,小莫自然也變了臉色,疾步沖到大門口,見大隊人馬已來到了行轅。擔任護衛的是岑家軍的兵士,不過所護衛的馬車掛著平北公府的燈籠。共有兩駕。第一駕的車簾已經打起,兩個仆役將岑遠從車上搬下來。第二駕車上下來的卻是個相貌周正的藍衣仆婦。再細看,環侍在車子四周的也都是女子,個個眉清目秀,但體格健壯,應該是家中做體力活兒的女仆。她們聽那藍衣仆婦的招呼,聚攏過去,不時就用一張華麗的毯子從車上抬下一個人來。四名仆婦各持毯子的一角,步伐穩健又迅速,眨眼的功夫已經跨過了行轅的門檻兒。小莫見到,被她們抬著的正是玉旈雲。心就沉了下去。

此時,行轅內的其他人也聽到了消息。烏曇跑在最先,來到了門口。看到四個仆婦抬著玉旈雲,第一個反應就是想上前去把人搶過來。

「慢著!」一個聲音喝道。岑遠的夫人郭庭軒從馬車上下來了。雖然走得急,卻仍步態優雅,頭發也不亂一絲:「內親王再怎麼英明神武,畢竟是女兒家。男女授受不親。這裡又不是在戰場上別無選擇,諸位軍爺還是退開一邊為好。」

這裡所有的軍士和海盜,誰都曉得禮教大妨,以往也不是沒有在心中嘀咕過這件事。但出生入死之時,總顧不得這許多。眼下一如岑少夫人所說,並非槍林箭雨矢石交攻,玉旈雲不僅是女子,還是金枝玉葉,是皇後的親妹妹,翼王的未婚妻,豈是他們這些「臭男人」可以隨便碰的?幾名海盜原本隻想靠近了瞧一瞧,聞言,不得不悻悻地退了下去。烏曇的手則硬生生懸在半空中。郭庭軒淺淺一笑,率領仆婦們經過他們的麵前,好像在自己家一樣,進了行轅去了。

岑遠這時候才由常隨推著,來到小莫、烏曇等人的跟前,滿麵擔憂與歉意:「諸位莫怪,拙荊就是這麼個脾氣。她雖然也經歷過戰亂,但總是把綱常倫理看得比命還大。方才她來府衙給我送個手爐,正撞見我想要送內親王回來。她便極力反對我和內親王同車——本來那也是內親王提出來的,說想一路商議剿滅復興會的事。但拙荊無論如何都反對,說無論國事如何緊要,區區守備使都不能與議政王同車,武將外臣更不能和金枝玉葉同車。正鬧得僵呢,誰知王爺忽然就倒下了……唉,想是白天遇到刺客時落水著涼,傍晚又在府衙門口因為拙荊無理取鬧吹了冷風……都是我治家無方。我已讓人去請大夫來,也派人速速去通知無妄大師。聽說先前他也給內親王診過脈。他醫術高明,總是請他來瞧瞧,才讓人放心。」

眾人哪兒有心思聽他絮叨,都心急要去看看玉旈雲。烏曇更是心如刀割——如果玉旈雲是因為感染風寒才病倒,那罪魁禍首就是自己。若是她的病還不僅僅是風寒那麼簡單,此後有更加凶險的症狀,自己這不曉得何時會發狂的人又如何守護她的安全呢?岑遠還請來無妄——那和尚開的詭異藥丸,原就是治標不治本的玩意兒,吃多了還會讓人失去常性。根本不曉得他是救人還是害人!

想到這裡,心中忽然一動:無妄的藥丸讓人失去常性!自己會不會也著了人的道兒,吃下了類似的藥物?隻是,思前想後,他隻在平北公府喝了花茶而已。且那茶在場的諸位都喝了,包括玉旈雲在內,並不見旁人有任何異狀呢!看來這也是說不通的。

思路又斷了。此時,岑遠的親隨們已經將他連人帶輪椅抬過了門檻兒。誰也沒有請他進來。可是他的官階最高,這又是岑家的產業,所以也沒人攔他。一群人亂哄哄的,都跟著郭庭軒和眾仆婦往園子裡麵走了。烏曇也趕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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