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第 227 章(1 / 2)

加入書籤

小莫隨劉良玉離開了橋底,就混入人群之中。見到岑遠脫身又大開殺戒,且群情越來越激憤,他隻感到這樣下去岑家軍不大開殺戒實在難以收場——這其實無傷大雅,左右玉旒雲下了格殺令殲滅反賊,哪怕在此錯殺無辜,隻要無一人逃脫,便不會走漏風聲,影響不了西疆的民心。他自己原打算結識一兩個反賊,順藤扌莫瓜將其一網打盡。岑家軍開殺戒,無非是破壞了他的計劃而已。可這個時候,無妄忽然出現,眾人始料不及。

「都給我閃開!」無妄斷喝。

岑遠的親兵們愣了愣,都退開一旁,反而外圍岑家軍的兵士彎弓戒備,並不放鬆。「再不把弓箭放下,老衲就把你們的主子給殺了!」無妄再次命令。他此刻立在岑遠輪椅的靠背之上,隻不過是寸餘的寬度,他卻仿佛立於平地,輪椅亦不翻倒,哪怕他手中拎著的岑遠扭動掙紮,他卻紋絲不動。眾人無不驚嘆——與復興會同來的百姓都見了救星,紛紛高呼「大師救我」,而岑遠的親兵和那邊率兵戒備的劉良玉則有些徒勞地警告:「逆賊,不得輕舉妄動!」反倒是岑遠自己,忽然放聲大笑:「無妄大師,你這樣會審時度勢,難道看不出在下的性命對於他們來說,一文不值嗎?隻要是岑家軍中能有一個人將在下放在心上的,在下又何至於鬼迷心竅,對爾等反賊的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拿我的性命威脅他們?你不知道他們心中有多想我死呢!」

無妄自然是不為所動。倒是岑家軍眾人聽言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岑遠這是承認他和反賊串通一氣?岑遠還當真接著說了下去,自己如何心中苦悶,如何中了馘國貴妃的美人計,如何被人挑撥離間與曹非攻兄弟鬩牆……江河決堤一般——慢說平日和他接觸不多的岑家軍兵士,便是他的親兵也從沒有見他滔滔不絕的說這麼多話。當然,這話中的內容有真有假。他說自己如何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何一心想在玉旒雲跟前爭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又如何想粉身碎骨也要報答岑廣的養育之恩,以及現在焦急和悔恨的種種,旁人聽了辨別不出真假,小莫縱然沒有真憑實據,也曉得其中至少七成都是假的,乃是博取岑家軍的同情。心道:這廝還真狡猾!原本他裡外不是人,這麼快就想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

無妄聽他哇啦哇啦的喊話,起初並不以為然,及至後來,他說出郭廷軒的真實身份,又揭發鐵山寺、清水庵為反賊巢穴,甚至連依闕城外收留孤兒的寺廟都捅了出來。雖然已經到了撕破臉的時候,但勝負未分,豈能讓樾軍得知皇室血脈之所在?他因而大喝一聲,一掌切在岑遠的後頸將他打暈了過去,怒吼道:「樾寇聽著,不想他死的,就都放下兵器退後,讓老衲帶我國百姓離去——你們但有一人敢追上來,我立刻捏碎他的腦袋!」說時,在輪椅上輕輕一點,飛躍而起。而輪椅也在他的腳下碎成了千萬片。

岑遠的親兵中,有一人猶豫了片刻,稍稍踏前一步,無妄袍袖一揮,立刻將其震得飛了出去,砸在岑家軍兵士跟前的雪地上——已然氣絕身亡。餘人見識到了厲害,再不敢輕舉妄動。那邊混跡在百姓隊伍中的復興會中人此刻也不再隱藏身份,招呼大家:「快跟無妄大師走!」

小莫看得分明,約有七八個人,老少皆有,亦有一名尼姑,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他當即低下頭,跟了上去,同時悄悄把僧袍撕下一條。經過劉良玉麵前的時候,將碎布扔在了地上,且打個眼色示意劉良玉看,後者會意——這就是跟蹤反賊的標記。

小莫跟著眾人,很快就走回了鐵山寺的山腳下,卻並不登上石階,而是從山下小路繞行,總有大半個時辰的功夫,來到一處樹叢掩蔽的山洞。無妄在洞口打了個呼哨,裡麵有兩名和尚走出來,一個背後背著雙劍,一個則提著銅錘,分明是戒備著隨時要上戰場的戰士,哪裡像出家人。

「諸位……」無妄轉向同來的百姓們,「樾寇凶殘,方才大夥兒也看見了。我鐵山寺早已決意驅除韃虜光復故國,清水庵的師太們也是一樣的心意。你們方才也聽見,尚有好些親貴女眷、公子王孫也都為了故國而奔走。今日就是與樾寇決戰之時。吾等將要奪取郢城,迎太子回宮。此事萬分艱險。諸位若有願意為復國出力的,可以加入,若是不願的,吾等也不強求,大可留在此處,靜待消息。」他掃視了一眼眾人,又接著道:「鐵山寺暗道甚為隱蔽,一時片刻,樾寇也不會找來。至於此後,若是吾等起義失敗,諸位隻消悄悄回去本鄉,當今日之事全無發生,自然也不會被追究。」

嘿!這套說辭,可不就是欲擒故縱,慫恿人跟著他們去造反嘛?小莫心中冷笑。低頭縮在人群裡,以免被眾僧認出來。

果然,百姓們都激動了起來,紛紛表態,要跟復興會的英雄們一起為復國大業流血奮鬥,說他們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總有用得上的地方,要他們捐口糧也好,幫忙打探消息也罷,全憑吩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總之是不能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一個老者道,「這些樾寇,既然能縱火焚燒清水庵和鐵山寺,燒咱們的村子還不是隨隨便便就做了?要砍咱們的腦袋,也根本不需要理由!一天不把他們鏟除,一天就不能過安穩日子!」

「不錯!」無妄道,「不瞞各位,早先我師兄無念觀測星相,預言西方興盛東方衰落,有貴人自南麵而來——推測我復興會此番可以驅除樾寇,迎回皇上,而隕星雨落,就是上天給我們的訊號。他寫下預言沒多久,即暴斃於房中,七竅流血。貧僧等未曾抓住下手之人,隻好說他閉關時圓寂了。其實,必定是遭了樾寇的毒手!」

這可一發是胡說八道了!小莫暗想,無念分明是被你囚禁在這暗道中。你本門中的恩怨,竟然也栽到我軍的頭上。這和尚,可真是蠱惑煽動的高手!趁著中人鼓噪,他貓低身子,抓了點被中人踩塌得滿是泥漿的雪在臉上擦了兩下,又在本已殘破不堪的衣衫撕下一幅,卷成厚厚的一疊塞進左腳的鞋子裡,墊得一直腳高一隻腳低,變成了一個跛子。這當兒,又聽無妄多說了一些民族大義,終於切入了正題——復興會的計劃和之前玉旒雲所推測的差不多,旨在趁亂攻入郢城,占領皇宮,擁「太子」登基,同時號召西疆各地百姓起義。他們目前人馬不過千餘人,但是自認為已經在鐵山寺消滅了一部分岑家軍,而且全殲岑家軍大營士兵的計劃也定然能順利完成,有如此氣勢,必定令馘國百姓人心鼓舞,而樾軍則聞風喪膽,復國指日可待。

「不錯!不錯!」眾人響應,「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無妄當下交代了下一步的行動——百姓將分成兩撥,壯丁們跟著復興會中人攻入郢城,老弱婦孺則回歸本鄉,傳遞起義的消息,號召更多的人挺身而出。僧眾們給壯丁分發了兵器,刀槍劍戟一應俱全。這沉甸甸涼颼颼的武器拿在手裡,火熱的復國激情才和冰冷的現實結合在一處,有些人瞬間又猶豫了。但無妄鼓勵他們道:「咱們馘國百姓的兩大仇人——樾國的平北公岑廣,已經是個活死人。當年攻破郢城的驚雷大將軍玉旒雲,如今也病得隻剩下一口氣——還有這個殘廢——」他指了指被五花大綁丟在一邊的岑遠:「這是岑老賊的繼承人,有他在咱們手中,岑家軍就不敢動咱們分毫!事不宜遲,這就沖進郢城去!」看著鼻青臉腫昏迷不行的岑遠,又想起方才無妄鬼神一般的身手,眾人才又壯了膽。

小莫本來算是壯丁,不過他權衡了一下,跟著無妄去郢城,敵眾我寡,他很難有所動作,還是留下勸服其他百姓比較好,因此裝成瘸得十分厲害的樣子,混在了老弱婦孺當中。

無妄等人給壯丁們分發了乾糧,又說了些慷慨激昂之辭,便出發了。留下了十餘名和尚,要跟著百姓們回本鄉去。隻是,這些百姓從各自的村子跋涉至此,又遭遇了一番驚嚇,現在半步路也走不動,和尚也唯有分給他們乾糧清水,讓他們少事休息。

小莫縮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偷偷查看四周的情況。看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是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衣衫雖然半舊,但是補丁都綴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像是村子裡稍有地位之人——這種人多半識得些字,或許還考過功名,小莫想,最容易有些忠君報國不事二主的迂腐思想,並不是合適的交談對象。

他又把目光移到稍遠處,見有兩個婦人蜷縮依偎在一起,看起來不知是婆媳還是母女。年長的那個應該是在方才的騷亂中受了傷,年輕的正在幫她包紮。婦道人家容易說話些!小莫想著,上前去搭訕。他掏出身上常備的金瘡藥遞給兩個婦人,謊稱是個鐵匠,經常受傷,故而隨時都備著傷藥雲雲。兩個婦人不疑有他,連聲道謝,就自然地攀談了起來。

原來她二人來自清水庵腳下的侯家莊,隻不過是鄰居,但二人都守寡,且膝下無子,故而相互扶助,猶如母女。兩人皆勤快能乾,平日裡溫飽無憂,還時常去清水庵燒香添油。這一日,見到清水庵失火,便跟著尼姑們一同過來鐵山寺。「誰知遇到這樣的事……」那老婦道,「這才太平了沒幾年,難道又要打仗?」

「打仗倒不至於。」小莫道,「無妄大師那麼有把握的樣子,也許明天就天下太平了呢?就是不知道皇上回來之後,米價怎麼樣。」這是他半個多月來在西疆四處打探消息時所聽到的一件最為百姓所津津樂道的事情:從前馘國文宗皇帝——也即廢景康帝的父親,昏庸無道。他相信方士之言,要用牡丹花煉油,以求長生不老。各地官員為了仕途通達,紛紛改糧田為牡丹花田,造成馘國四鏡糧食不足,米價飛漲。景康帝即位後,不再喜好牡丹,各地才漸漸將花田廢棄,重新種植糧食。隻是,又遇上了幾次災荒,真真雪上加霜。別說米、麵吃不上,番薯地瓜也絕收。馘國餓殍遍野,好些百姓甚至逃難去了楚國,跑去樾國的也大有人在。後來好不容易災情過去,又迎來了戰亂。各地征調軍糧,百姓家中幾乎連一粒米也沒有剩下。幸虧這場戰爭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以馘國覆亡收場,樾國朝廷卻免去了西疆三年的賦稅。岑廣治下,安穩太平。就算紈絝子弟們炒貴了馬匹鞍韉的價錢,糧食的價格卻跌回了十幾年前的水平。百姓閒談時甚至笑言:公子哥兒最好一直攀比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蠢物,咱們大米白麵,樂得逍遙。

此刻,小莫假裝閒談,將「米價」提出來,就是提醒眾人,迎回馘國皇帝,等於迎回過去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果然,那老婦對往事記得清楚,少婦雖然十幾年前還年幼,也記得挨餓的時光。兩人都皺起眉頭。附近有幾人本來隻是聽他們對話,這時也露出擔憂之色:「皇上……真的會回來嗎?」

「我聽說,皇上在楚國,當了楚國的侯爺。」一人道,「當侯爺,哪兒比得上當皇上?自然是要回來的!」

「那可不一定!」小莫道,「要我說,當皇上要操心的事情那麼多,當個侯爺反而好,隻消安享榮華富貴,不管是飢荒也好戰亂也罷,都跟侯爺沒關係——你們看現在郢城中那些個達官貴人,雖然變了天下,他們不也花天酒地?換作是我,肯定要當個侯爺!」

「就你這德性,當什麼侯爺?」先前在他身邊的那個老者道,「也不撒泡尿照一照!」

「怎麼不能當侯爺了?」小莫道,「咱們現在幫著復興會的英雄們復國,迎回皇上,那可是大大的功臣!將來論功行賞,難道不該封我個什麼爵位?不過,真能讓我挑,我還是想要幾百兩銀子,然後我就到西瑤去……」

「愈發荒唐了!」那老者斥道,「既然光復故國,你去西瑤做什麼?」

「為什麼不能去西瑤?」小莫反問,「我聽說西瑤鑄造術極為厲害,那裡鐵匠受人尊敬,如果能給西瑤朝廷辦事,那可比當官還舒服!而且西瑤地處南方,氣候溫暖,物產豐富,隻要有銀子,想買什麼來吃都行。可不比在咱們這兒,遇上年成不好,有銀子都沒處買糧食!」

「你又信口雌黃了!」那老者道,「你又沒去過西瑤,怎知道那裡尊敬鐵匠?普天之下,受尊敬的都是有德行有學識之人!」他撚著胡須,仿佛是說——好像老朽這種人——但是又怕別人覺得他太狂妄,就加上一句:「比方說無妄大師,還有已故的無念大師!」

小莫吸流了一下鼻子,露出輕蔑的神氣,道:「鐵匠怎麼就沒學識了?我聽說西瑤的鐵匠能鍛造出天下最堅韌的兵器,他們鑄造的火炮也是天下無敵。聽說樾國和楚國都爭著要學習西瑤的鑄造技術。樾國朝廷還花許多銀兩,招募鐵匠到軍中效力。每月的俸祿是這個數——」他伸出手,比劃著五兩銀子:「我打聽過,縣太爺的俸祿也就差不多這樣呢!」

竟然有這麼多?周圍的人也都咂嘴表示羨慕。

唯老者不悅道:「既然樾寇出價這麼高,你何苦還要去西瑤?索性去給樾寇賣命便是!」

「老伯,話可不能這麼說!」小莫道,「做人不能隻看著錢!今日大家答應復興會的英雄們,回鄉去鼓勵鄉親們起義,不就是想到了『忠義』二字,不想被後世斥罵成貪生怕死投敵賣國的小人麼?我雖然是個粗人,但這些道理我也曉得。所以,讓我去給樾軍賣命,我就算心裡想,也怕日後在本鄉沒法立足呢!去西瑤就不同了,畢竟和咱沒什麼利害沖突……」

「呔!」那老者斥道,「我以為你有忠義之心,原來隻不過是怕被人恥笑!」旁邊一直看熱鬧的一個鐵山寺和尚也插嘴:「一心隻想著自己發財,卻不想著用自己的本領報效國家,你是去西瑤還是去樾國,根本沒有兩樣!」

「咦?」小莫裝作被激怒的樣子,跳了起來,拐著一隻腳嚷嚷道,「報效國家?報效國家關我這種小老百姓屁事?」

「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老者也站起身,提高了嗓門,「讀書人寒窗苦讀,當兵的苦練武藝,種田的辛勤耕作——你這打鐵的自然努力打鐵,這都是報效國家!」

「哈哈哈!」小莫大笑,「那我倒覺得,這麼多年來,我在報效國家這一項上做得已經相當好——在座的大夥兒,不管是耕田的、打柴的、養蠶的,還是織布的,也都勤勤懇懇報效國家了——但是國家對咱們怎樣了?朝廷、皇上對咱們怎樣?種田的沒飯吃,織布的沒衣服穿,打鐵的打造出來兵器,咱們的軍隊卻被人家打得丟盔棄甲。到頭來,還要花銀子請楚國人來助陣——結果,還不是輸得一敗塗地,連皇上也跑到楚國去了?皇上跑掉了,還是個侯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咱們呢?還得繼續報效他?為他命也不要?今天若是起義成功,咱們僥幸沒死的,也許能得點兒賞賜。要是死了呢?要是起義不成呢?敢問咱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你這大逆不道的混帳!」老者顫聲斥罵。和尚也怒道:「我們為了復國大業,談什麼好處?」

小莫插著月要:「不談好處,但是也不能隻有壞處吧?憑什麼拿命去拚的是我們,將來要耕田織布,搞不好仍然沒飯吃的還是我們?我哪裡大逆不道了?我又沒說不跟你們去造反,我隻不過說,日後倘若保住小命還能得到一筆賞金,我就要去西瑤過好日子——我去憑本事過日子,又不是引西瑤兵隊來攻打馘國,這算什麼大逆不道了?再說,今日咱們大家能不能活命都還是未知之數。你們操心也操得太遠了!」

他這番話說得粗鄙,也全然不合道義。但這樣的大白話,其實是許多百姓心中所想——或者不如說是「心中所不敢想」。他們大多數人,本來不過是見到隕星雨的異象,就跟著別人前來問個吉凶,誰知道就變成了「復國大業」的一份子。無妄說的那番話,在道義上,他們無從拒絕,而且群情激動之時,也沒太考慮後果。如今被小莫這樣一說,心中難免後悔——造反成了,不見得有他們的好處,造反不成,白白丟了性命,那就更加不值了!

有些上了年紀的,甚至想起從前馘國朝廷征發民夫,大家心中都不情願,然而卻毫無辦法,明知可能是一條不歸路,也不得不聽從官府的命令。眼下讓他們去冒險的可不是官府——說好聽點是「義士」,說難聽些是「反賊」,沒有任何的權柄強迫他們乾這掉腦袋的勾當。何況,無妄先前也說了,若他們不願意,完全可以留在密道裡靜待消息。於是,有人小聲道:「我們村裡隻有老弱婦孺,其實也……做不了什麼,我看,還是不要喊他們來幫倒忙吧!」既然有人帶頭,旁人也紛紛找出些理由來打起退堂鼓。隻剩方才嗬斥小莫的那個老者以及為數不多的幾人仍然堅持要協助復興會,大罵眾人貪生怕死,但眾人已經打定了主意——什麼美名罵名,哪兒有小命來得緊要?沒人再聽老者的責罵。

留守的幾名和尚可沒想到局麵瞬間失控,欲安撫勸說,卻不知從何勸起。有一個和尚算是有眼力的,覺得這一切變故都是因小莫的一番話而起,上前一把揪住了他,怒道:「你這瘸子,煽風點火,我看你有點眼熟——你是樾寇的細作吧?」

小莫潛伏楚國多年,多少大風大浪都見過,豈會被區區一點恫嚇打亂陣腳。被和尚揪住,一發的撒起潑來:「看我眼熟?我還看你們這些和尚都一個模樣呢!老子不肯替你們賣命,你們就汙蔑老子是奸細?剛才你們住持可明明說過,參不參加你們的『大事』全憑鄉親們自己決定。老子現在就是不乾了,你難道要殺了老子不成?有種你就殺呀!你奶奶的,沒想到老子沒死在樾寇的手中,倒讓鐵山寺的和尚給殺了!」ωWW

聽他這樣一鬧,其餘百姓也騷動起來:「沒錯,方才無妄大師說,咱們可以就在這裡等著風聲過去,不勉強咱們造反!你們不能出爾反爾,害我們性命!」

和尚見狀,連忙鬆開了小莫。誰知小莫順勢往地上一躺,哀嚎喊疼道:「你……你們算什麼家人!一點慈悲之心都沒有!別處的和尚舍粥贈飯,救苦救難,你們淨逼人造反——逼良為娼,還要遭人唾罵,迫人造反的不知要怎樣?」

「樾寇占我河山——」那和尚道,「驅除賊寇,怎麼能算是造反?乃是為了民族大義……」

「造反成了,那才是民族大義。」小莫道,「造反不成,那就是造反而已!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是『成王敗寇』這點事,戲台上見得可多了!而且,造反成不成,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道理我多少也聽說過——就算現在隕星雨是個天時,但是地利呢?人和呢?我方才聽無妄大師的意思,你們充其量就是占領皇宮、占領郢城——郢城又不是什麼易守難攻的要塞,今天能被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攻下來,難道明天人家樾軍就不能搶回去?人家光郢城周邊就有好幾千人。西疆駐軍總有十幾二十萬,有刀有劍,還有□□火炮——你們有幾多人馬?有何種兵器?不會是就隻有鐵山寺的幾百個和尚,其他就指望咱們了?嘖嘖,那可不就是推著咱們去送死嗎?」

這番分析越發在理了。百姓們紛紛點頭。就連之前高談闊論「報效國家」的老者也意識到復興會起義不啻以卵擊石,「忠義」再怎麼重要,卻不能給你金鍾罩鐵布衫,更不能「喝茅成劍,撒豆成兵」,單憑著忠義之心,沒可能勝過敵人的千軍萬馬。

和尚們也被小莫說得無從辯駁。先都呆了一會兒,繼而心中的懷疑更甚:隻不過一個鐵匠,居然能將局勢看得如此透徹?知道天時地利人和,曉得兵家攻防之道,還能說出西疆大約有多少樾軍,兵器配備如何——言語雖然粗鄙,但條理分明並不像是信口開河。越聽越覺得他像是故意來挑撥離間的!

隻是,他們現在也不敢貿然再指小莫為細作,唯恐百姓騷動起來,不可收拾。

小莫卻乘勝追擊,趁著眾人不留意,偷偷朝一個和尚撞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了對方的月要,同時腳下使絆,與之一同摔倒在地。他一邊嗷嗷大叫,一邊打滾,旁人看來,活像是兩人扭打一處。畢竟那和尚是會家子,蒙了片刻,就掙開了小莫。卻沒想到背後的長刀已被小莫抽出,在他起身之時,鋼刀甩脫,不偏不倚就打在附近一個老嫗的頭上。雖然是刀身擊中而非刀鋒砍中,老嫗還是當場被打脫了牙齒,滿口鮮血。

「賊和尚殺人了!」小莫大吼。

百姓們不知內情,俱是又驚又怒,救護老嫗的救護老嫗,斥罵和尚的斥罵和尚,山洞中一時開了鍋。甚至有旁的和尚不知內情,也去責備同門魯莽。那被小莫算計的和尚百口莫辯,終於惱羞成怒,索性撲向小莫,怒吼道:「你這死細作!納命來!」

小莫可不和他硬碰。立刻就地一滾,鑽進了人群,讓那些老弱婦孺變成了自己的盾牌——這些人本來孱弱,平素哪兒敢與人動手,但此刻見和尚氣勢洶洶撲到,若不奮起自保,就要沒了性命。一個婦人首先掄起拳頭,喊道:「臭和尚!是我看錯了你們!」

那和尚當然不懼她,一揮手就將她掃到一旁。婦人踉蹌,雖未摔倒,卻嚇得不輕。這正給小莫提供了進一步煽風點火的機會。藏匿在人群中大叫:「啊呀,和尚殺人了!大家並肩子上,跟他們拚了!咱們人多!」

眾百姓一想:此話有理!何況,這會兒不拚,真要沒命。所幸那和尚並未有兵器在手,大夥兒就豁出去了,一擁而上把和尚團團圍住,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腿的抱腿,拳打腳踢頭撞牙咬。任這和尚有天大的本領也無從施展,瞬間被揍得鼻青臉腫,奄奄一息。其餘的和尚見事已至此,勸阻也無用,隻能紛紛加入戰團。仗著自己的武功給同伴解圍。

如此一來,那個最先發難的和尚雖然免於被打死,但眾僧的舉動無疑使得百姓更加憤怒,仗著人多勢眾,五六個圍著一個和尚亂打。如此混戰,饒是有的和尚想要亮出兵器,也被近身的百姓胡攪蠻纏打亂了陣腳。雙方一時間如同街頭潑皮鬥毆,打得不可開交。

小莫這邊幫兩拳,那邊幫兩腳。心中希望可以迅速消滅留守的和尚,讓百姓們回本鄉去,將復興會自不量力還推著百姓去送死的惡行傳遍郢城周邊。隻是,眼下看來,雙方勢均力敵,再鬥下去,也隻是兩敗俱傷而已。他心中甚是焦急:看來還是低估了這些和尚的本領!可要如何是好?

正抓耳撓腮,忽聽山洞外有響動。莫不是復興會的人去而復返?他心中不由一緊。想要去看個究竟,但有個和尚已經搶了先,甩開纏身的百姓,跳出山洞外。隻片刻,又躥了回來,呼道:「不好!是樾寇來了!」

是劉良玉的部眾跟著自己的記號尋來了!小莫心下大喜,當即高聲呼道:「救命!軍爺救命!反賊綁架鄉親,謀財害命啦!」同時也招呼眾百姓:「官兵來了!有救了!大夥兒快一齊呼救!」

百姓們經過一番「殊死搏鬥」,都多多少少負了傷。他們過往哪怕是經歷了滅亡馘國的戰爭,也不曾如此上陣肉搏。這會兒,早就忘記他們是跟著反賊來此,還一度想要參與「復國大業」,隻求速速脫離眾僧的魔爪,保全自家性命。於是,也都跟著高呼起來:「救命——軍爺救命!」邊呼喊,邊丟下了對手,奔出山洞去。

這樣一來,眾僧徹底失去了對局麵的控製。他們無法阻攔奔逃的百姓,也不能與外麵的樾軍士兵硬碰,唯有向暗道深處撤退。小莫都看在眼中,拾起地上的一把鋼刀就追了上去,喝到:「賊和尚,這就想溜?你們不是英勇無比,要殺滅樾寇嗎?」說時,已經一刀向落後的那名和尚斬落。

那和尚方才被百姓們圍毆,暈頭轉向,竟不防備,待聽到風聲,已經躲閃不及,從右肩到左月要,被砍出一條血口,登時慘叫一聲向前撲倒。其餘的和尚不能放著他不管,自然要回來營救,也有的要殺了小莫報仇,惡狠狠撲了過來。不過這時候,外麵的樾軍已經進入暗道,前麵開道的是七八名端著火銃的兵士,都厲聲喝道:「逆賊,還不束手就擒!」小莫便想趁著這個當兒滾去一旁。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被一名和尚揪住了後領。

「快把他放了!」士兵威脅,「否則打爆你的腦袋!」

「倒看看是哪個手快!」和尚也豁出去了,「我這就擰斷小王八蛋的脖子!」

士兵們並不都認識小莫,並不十分忌憚這樣的威脅。但偏偏這個時候,劉良玉從外麵親自進來了。小莫不由暗叫糟糕:這要是一不小心喊出自己的名號,還不立刻露餡?連忙背過臉去,沖著那和尚吼道:「擰呀!爺爺今天就死在這裡,好讓大家夥兒看清楚你們這些復國義士的真麵目!」同時,試圖扌莫出藏在懷中的匕首,趁和尚不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那和尚也正被他激將到昏了頭腦,或者是看到這許多端著火銃的士兵,曉得自己多半難逃一死,索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揚手便朝小莫的脖子上掐下去。而小莫也扌莫著了匕首,狠狠刺向和尚的月匈口。

眼看生死一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樾軍士兵亦拉住了火銃的機括。這時,忽然從黑暗的密道深處刮來一陣妖風,卷起地麵的碎石枯葉,甚至外麵的雪沫子也被卷了進來。霎時間,原本就不太光亮的洞穴內變得一片黑暗。尚不及逃走的百姓不由驚慌失措,奔走哭號。樾軍士兵則擔心被偷襲,一方麵提高戒備,一方麵提防走火,誤傷自己人。

小莫耳畔雖然聽到這些混亂,但是訓練有素如他,行動絲毫也不受乾擾,匕首毫不猶豫向著原先的方位刺出——隻不過,明明算準了距離,這一刺卻像是紮在了棉花上。接著,他感覺自己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下一瞬間,周遭的狂風止歇,黑暗退去,他看清了因為慌亂而手舞足蹈的眾人,還看到方才挾持自己的那個和尚,正在那裡東張西望——那麼現在提著自己的又是誰?回頭望望,見到陌生的麵孔。此時聽到劉良玉的厲喝:「妖僧,還不快放開他!」

那和尚置若罔聞。非但不放開小莫,還提著他躍下高地,朝樾軍士兵走過去。也不感覺他如何抬手動腳,樾軍士兵仿佛樹苗遭了颶風一般東倒西歪,手中火銃乒呤乓啷掉在了地上。他們都驚駭,眾僧卻驚喜,響起一片「師父」「師叔」「師伯」的混亂呼聲。有些百姓也認出了來人,倒身下拜:「無念大師!無念大師成佛了!來搭救咱們了!」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科幻相关阅读: 我在洪荒植樹造林 佛係主角的打臉日常[快穿] [綜武俠]道長救命 言出必死[綜武俠] 大佬的再婚甜妻美又颯 四合院:我的同桌婁曉娥 九龍章 逆天福運之農女青青 女配加戲日常[穿書] 戀愛腦暴君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