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摘星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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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開得正好,輕盈雅淡,沾手留香。清晨,賣花姑娘提著竹籃,走街串巷叫賣,清脆的聲音沾染了花的香氣,格外甜美動人。一個男孩揮舞著新做的木劍,將自己想象成殺富濟貧的俠客,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不留神,他撞在賣花姑娘身上,撞壞了她手腕上的花,撞了滿身的香。男孩慌忙將木劍藏在身後,不知所措地看著賣花姑娘,那樣子像是在說:對不起,我沒錢賠你!賣花姑娘粲然一笑,撿起花吹去灰塵,掐掉壞了的花瓣,將花插在辮子上,拐進了旁邊的巷道。男孩怔了怔,跑進自家院子摘了兩朵梔子花,飛奔著追了上去。小巷幽幽,不見賣花姑娘單薄的身影,隻有揮之不去的淡淡花香。

巷口的老黃貓伸了個懶月要,懶懶地看了男孩子一眼,甩著尾巴,踩著貓步走了。今天,它約了老友去茶館曬太陽聽書,得趕緊走了。去晚了,又得聽那幫老夥計沒完沒了地叨叨。貓老了就這點不好,話太多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在回憶從前,廢話一堆。從前是好是壞,不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麼?有啥可回憶的?就好比那個說書先生,我就很搞不明白他,十三公子都死了好些年了,還在翻來覆去講他的事,無聊不無聊?這也難怪。作為一個傳奇人物,十三公子太適合當談資了:過去他有多神秘多輝煌,現如今就有多愚蠢多可恨。對於失敗的人,勝利者總會用看似客觀公正,實則刻薄又隱晦的語句為他們的人生批注,並用符合大眾口味的道德標準將他們五花大綁在恥辱柱上,令其永世不得翻身。經過精心的描畫與篡改,失敗者將被埋葬在勝利者的光環裡,被引為反麵教材警示後人,在歲月裡淪為茶前飯後的消遣與笑柄。而勝利者偽善的悲憫和寬容,則會引起擁躉者的頂禮膜拜:看吧,看吧!這才是仁者該有的姿態與月匈懷!

我沒見過十三公子,我本身對他也不感興趣。隻是聽說書人說得多了,我反倒有些好奇了。我好奇他的喜怒哀樂,好奇他的狂放不羈,好奇他的決絕歹毒,更好奇他所經歷的人生……罷了,我還是別好奇了。好奇心太重的貓,總是死得早。這是千萬隻貓用命換來的教訓,我要牢記。我得留著這條命多陪陪我的老夥計,還有我那位窮得一天隻能喝一頓野菜湯的主人。

裡裡外外煥然一新的茶館新換了說書先生,新說書先生帶來了新故事,新故事吸引了新茶客,新茶客增加了新收益,新收益讓茶館老板樂得多了幾道新皺紋。看,果真還是隻有新鮮事才能吸引人。至於那些陳年舊事,就當作隔夜的陳茶,潑了吧!

距茶館不遠,有座叫醉金枝的酒樓,吃喝玩樂樣樣齊備。在慕家還是權傾天下的慕家時,它隻是一家寂寂無名,即將關門倒閉的小店。眼下,它已成為鳳梧城乃至昭陽國最赫赫有名的銷金窟,往來之人個個非富即貴,最不濟的也是江湖名宿。醉金枝斜對麵的小吃攤也因為沾了它的光,生意要比別處好得多得多。可能是因為天天笑臉迎客的緣故,攤主眼窩裡的那顆淚痣似乎也帶著笑意,令人過目難忘。

迎客的夥計攔下賣花姑娘,含沙射影地將她訓斥了又訓斥,大意是說來這地方的人是如何高貴,賣花姑娘又是如何卑賤,兩者之間天差地別,讓她有多遠走多遠,切勿擾了貴人們玩耍取樂的心情。賣花姑娘央告了又央告,依舊沒能讓這位外表和善內心彎酸的夥計鬆口。她知道自己沒辦法邁過那道高高的鑲金嵌玉的門檻,隻得含淚離開,去茶館碰碰運氣。

說書先生剛剛結束了第一場演說,正在喝茶休息。一隊手拿長劍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入,規矩地在空位上坐下。看他們的穿著打扮,不是昭陽國的人,像是異族。為首那位衣著華美的年輕公子將一片金葉子放在說書先生麵前,指著喝茶的人道:「今天這裡所有的花銷都算在我的頭上,煩請老先生給我們講講昭陽國的奇聞軼事。」

「公子是遠客?我昭陽國的奇聞軼事數不勝數,不知公子想聽哪方麵的?」

「我就愛奇聞異事。那就煩請老先生講一段十三公子和十二月侍的故事。」

「公子如果想聽他們的故事,還請移駕別家。老朽雖卑賤之軀,可也不願意為了生計,刻意迎合,汙蔑他人。我這裡不說他們的事。」

年輕公子思忖片刻,道:「老先生說得極是!過往種種,孰對孰錯,早就真假難辨了。不聽也罷。」

「正是。公子也是來參加摘星大會的?」

「我本族中閒散人,對躋身仙界沒興趣,奈何拗不過家中長輩,隻得前來湊個數。初來乍到,還請老先生指點,這鳳梧城裡可有好玩的去處?」

「要說這鳳梧城最好的景致,那都在鳳舞山莊了。從前慕家為主時,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慕莊主和柳夫人必定會帶著全家老小開門迎客,接待進山遊玩賞景的人。無論是遠道而來的生客,還是鳳梧城裡的百姓;無論來者是王孫貴族,還是無垢白衣,他們都一視同仁,不奉承,不輕慢。慕家亡後,那山莊已成為淩寒公子在凡間的落腳點,未經允許,不得擅入。公子若想看景,恐怕要另覓他處了。」

「別人說起鳳舞山莊,都是深惡痛絕的樣子;說起莊主和莊主夫人,也都是直呼其名。聽老先生的口氣,倒很尊重他們。」

「公子切莫誤會,老朽與慕家既不沾情也不帶故,隻是當年受過慕莊主和夫人的恩惠,不敢相忘罷了。」

「都說慕家的人窮凶極惡,竟還有憐貧惜弱的時候?」

「那年秋天,老朽帶小孫子前去觀景,下山時不小心摔下了山坡。慕莊主親自替孩子推拿按摩,送了我們治傷的良藥,末了還派人護送我們回家。隔了幾日,老朽在街上偶遇柳夫人,她居然還記得這件事,問過孩子的傷勢又贈送了銀兩。受人恩,永世記。老朽又怎敢為了客人滿意,信口雌黃,編排他們?」

年輕公子又掏了片金葉子出來,不由分說放在說書先生麵前:「就沖老先生這番話,晚輩請您吃酒。」他起身離座,沖剛進門的賣花姑娘含笑擺手,誇她的花純潔嬌艷,又說她人比花嬌。賣花姑娘見他沒有惡意,卻還是羞紅了臉。

茶館門口,一個脖子上掛滿小商品的賣貨郎討好的招呼著過往行人,手裡的撥浪鼓搖得山響。年輕公子掏了掏耳朵,似乎不太喜歡撥浪鼓的聲音。他朝向鳳舞山莊的方向,長籲短嘆:「世人都說,鳳舞山莊囊括了人間美景,不但有古樹名花,飛瀑流泉,雲海霧濤,更有三千奇峰,萬畝梅林,清絕塵囂!可如今,他是犯下滔天大罪的惡人,渾身都是汙點,就算有那八百秀水的沖刷也乾淨不了了。不知道換了主人,那梅林的花還香不香。」

「少主,接下來咱們如何行事?」一名隨從問。

「你們先去辦事,這裡有我就夠了。」一隻通體雪白,脖頸上有一圈七彩羽毛的鳥停落在年輕公子的手掌,嘀嘀啾啾叫個不停。「七夏帶了消息,說今年的摘星大會由淩寒公子主持。」

「淩寒公子?他不是隻問道修仙,不過問凡塵俗事麼?」

「可不是嘛!從不過問世事的人也開始過問世事了,這世道當真讓人看不懂了。你轉告父親,我會見機行事,請他不要掛念。」年輕公子餵了七夏花籽和水,親親它的喙道,「我夜月燦絕不辱使命!」他擺了擺手,那群男女迅速離去。

七夏拍著翅膀飛向天空,忽而又飛回來落在小吃攤上。它歪頭看著那個正吃飯的男子,像是在打量他。那男子並不驚訝,夾了七顆大小差不多的米粒一粒粒並排擺放,笑了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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