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雄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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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歌樓舞榭,淒涼廢塚荒台。萬般回首化塵埃,隻有青山不改。

竹溪縣城裡的富室地窖都已被劉宗敏搜羅一空了,那些富戶的滿腦肥腸倒也讓劉將爺有些訝異。城中都已飢荒到了,每天都在上演食人慘劇的地步,可僅隔著一麵高牆,這些富室人家,居然還可以穩坐釣魚台,屯著這麼多糧、肉、酒食,真不怕飢民蜂起生變,揭竿起義,把他們一個個點了天燈?

不過劉將爺自有好生之德,他隻是用十幾具夾棍稍微伺候了一下那些個富室人家,既沒有像官兵一樣縱火為樂、環刃殺人為戲,也沒有像滿洲人那樣以繩穿手、以索勒脖、賣民為奴。至於地窖中的糧食都被闖營搜走後,這些富室要怎麼活下去?他們大可以去問問滿街的飢民,是如何活下去的。

「想不到小小的竹溪縣城裡,遭了水、旱、蝗、兵這等大災,這些個有錢人還能吝嗇的起來。」李過顯然也對劉宗敏的收獲頗為吃驚,這次打破竹溪縣縣城的收獲,遠遠超過了老掌盤的預料。

「還有沒有識字的人?白旺一個人記錄繳獲的物資,實在忙不過來了。」劉宗敏一手甩著根馬鞭,一邊對李過問道——闖營之中,繳獲歸公,無論金帛、米粟、珠貝等物,都要先上交掌盤,一切支費也出自掌盤,食物不足,則所有人平均減少,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

明末的流寇多有這種集中財務和後勤的製度,但就像羅汝才耽於歌樂、張獻忠稍好女色一樣,大部分流寇的掌盤首領,都很難做到真正的繳獲歸公、上下均短。但李自成在這之中又比較特殊,他既不好女色,又對物質享受沒有什麼要求,粗糲與士卒共之,也因此,如今闖營雖然僅剩下幾百人馬,困死山中將近一年,卻依舊保持了一支真正軍隊的氣質。

「老管隊,我曾讀過幾年私塾,識一些字。」自從被李過收為義子後,李來亨便先跟在了李過的身邊,由於他是新加入闖營的人員,劉宗敏和李過暫時就沒給他安排什麼工作,這讓李來亨心中著實沒底。

此時李來亨聽到劉宗敏的問話,馬上便抓住機會,毛遂自薦。在識字率極其低下的明朝,能書會寫,絕對是一種巨大的優勢了。

李過也並不知道李來亨居然還讀過私塾、識字,多少有些吃驚的樣子。他本來就總是一臉嚴肅深沉的表情,此時也看不出喜怒來,隻是說道:「你餓的太久,讓你立即上陣打仗也是為難人,若識得字,便先跟著白管隊,算是幫幫忙了。」

「一隻虎,你這個兒子倒有些本事啊哈哈,」劉宗敏為人豪闊,心無他腸,隻顧大笑贊賞李過的眼光,倒沒注意李來亨聽得多少有點別扭——雖然李過年齡比他大上許多,又是歷史上的英傑人物,自己將他拜作義父也沒什麼心理壓力,可聽到別人說自己是李過兒子的時候,還是有些微妙的不順耳。

「這雨是越下越大了,來亨,你快去幫白管隊將事情辦好,我們大隊人馬,也好趕在官兵抵達前撤走。」鄖陽山區的這場大雨,確實是越下越大,對闖營和官軍同時造成了很大阻礙。李過心中也漸漸產生了一種不安感,雨中行軍並不簡單,闖營這趟路,可能並不好走。

「好,義父,這也算是我在闖營中真正的第一樁差事,自當盡力為之。」李來亨點點頭,向李過和劉宗敏各抱拳示意了一下,便轉身離去。

李來亨雖然聽到別人稱呼自己為李過的兒子,還是會有些不順耳,但他自己倒是十分順口地將李過稱為義父了。這亂世中,剛剛被嫁接到一起的一對父子,既存有許多的隔閡,可也有些微妙的溫情觀感了。

李過看著李來亨轉身離去的背影,這個消瘦的少年人,像極了多年前跟著亦叔亦兄的李自成,一同掘開米脂富室窖藏糧食,開倉濟民的那個惡少年般的自己。

十年的戎馬風霜,讓李過已經習慣了將一顆赤子之心藏在嚴肅冷漠的外表之下,但此時他看著走入大雨、模糊了身影的李來亨,心中卻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捷軒大哥,你覺得這小子像不像十年前的我們啊。」

劉宗敏看了一眼李來亨的背影,突然大笑起來,答道:「哈哈哈,十年前我們之中也隻有自成識字,一隻虎你的兒子更像自成嗎?哈哈哈哈。」

李來亨自然是聽不到劉宗敏的這句戲謔了,此時他正忙於和白旺記錄著米、麥、豆、束和金銀酒肉的數量。

米和麥是最重要的糧食,人無糧不活、兵無糧不行。而豆束則是指供馬匹食用的豆餅子和草束,雖然現在闖營之中缺乏馬匹,幾乎都是步卒,但也有必要做未雨綢繆的儲備,將來沖出鄖陽山區以後,勢必還是要重建騎兵軍隊的。

金銀酒肉相比之下,倒不是十分重要。李自成本人很少飲酒,在老掌盤都粗糲布衣的情況下,便是桀驁不馴似劉宗敏這般的人物,也很少在物質享受上超過李自成對待自己的標準。而金銀價值雖重,可如今闖營主要活動範圍,還是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並無渠道將這些金銀花出去,暫時也隻能先儲備起來了。

倒是這些物資的數量,確實也出乎了李來亨的預料之外。他相比其他闖營將士,在竹溪縣待的更久,了解自然也更深。

之前竹溪縣已到了何等的地步?光天化日之下,飢民剖分爭搶屍體而食,到了夜間,更是常常能聽到被活活吃掉之人的慘叫聲。

李來亨本以為飢餓已經徹底摧毀了竹溪縣的人倫道德和社會秩序,可如今他才發現,原來人吃人的地獄,隻在黔首平民之中而已。那些富室大戶,退守高牆之後,依舊還可以鶯歌雀舞,安享太平光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真是多少年都不會過時的一種真理,隻是人吃人的慘劇,比之道旁的凍死骨,更加能刺激李來亨內心最深處的一股悲憤。

白旺似乎看出了李來亨心中的不快,在旁說道:「闖營中識字人不多,我常負責這差事,早見慣了這景象。你提出的那個法子倒很厲害,畫上幾個那什麼表格?記錄起來便明晰許多了。」

他接著說道:「亂世百姓欲為太平犬而不可得,賣身富室為家奴,也未必能得一口飽飯,世道便是如此罷了。」

「世道便是如此……白管隊,你認為這世道對嗎?」李來亨停下了手中疾書的筆,問道。

「嗬,對或不對,現在我們做不了主,」白旺輕笑一聲,恍惚間李來亨卻從這個謹慎機警的年輕管隊臉上,看到了一種驍悍而勇猛的的氣魄,「但老掌盤的說過,天下事、在人為,老朱家要是辦不好治天下的這樁差事,總有人辦得好它!」

轟——

伴隨著雷聲,雨下的更大了。竹溪城中的闖營將士,已將糧秣軍需捆綁收拾乾淨,周圍還有許多飢民,躲在破屋中,透著縫隙看著那些糧食,眼中滿是紅色的光芒,可臉上卻又還是那副麻木的表情,生不起半分勇氣去爭搶糧食。

負責攻打竹溪縣城的闖營幾位將領,也都來到了城門處。劉宗敏此刻戴了頂從官兵身上剝下來的頭盔,而李過則隻戴著頂蓑帽防雨,李雙喜、白旺則都是簡單戴了頂大氈帽遮擋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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