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派你們來的,是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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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錢糧一事上,方臨淵有幸有些心得。

尤其是糧草,從前他在虎牢關時,朝廷的糧餉一部分是京城運送而來的糧食,一部分則是折銀發放給他們。

一到戰時,糧食總不夠吃,就需要他們找當地的百姓去買。戰事吃緊時,為防錢糧有失,方臨淵經常親力親為,到了收成好的年節,還會先買一些囤起來。

幾年下來,方臨淵打過交道的農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至於朝廷的錢糧章程,更是得倒背如流。

府衙的大門怯生生地敞開了一半,門口幾個探頭探腦的衙役,偷偷扌莫扌莫地將方臨淵請了進去。

方臨淵一入府衙,便見那幾個衙役匆匆在他身後關上了大門,像是門外有鬼咬人似的。

方臨淵回頭看了一眼,便見府衙大堂的階梯之上站著的,正是穿著官服的郡守和京城派來的大理寺寺丞於高旻,一眾縣令縣丞等地方官簇擁著他們,正神色各異地看著他。

建陽郡亂了,那些縣官的衙門皆是首當其沖被包圍的。這些官員看起來形容皆有些狼狽,神色也都不大好,想必是千辛萬苦才逃到了這兒,等著郡守大人庇佑他們。

方臨淵抬頭,朝著階上幾人笑了笑。

當即,眾人紛紛躬下身來向他行禮。郡守恭敬小心地弓起肩背來,提著衣袍一溜小跑地來到了方臨淵麵前,笑著朝他躬身道:「下官等在此恭迎將軍多時了,多謝將軍前來解救我們啊!」

方臨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剛才在外頭說的話,這些人聽得清清楚楚,他是來解救誰的,這些人心裡很該有個數。

幾個縣令也紛紛圍攏上來,神色諂媚地將他朝裡頭請。

「將軍既是要來了解狀況,不如我們坐下慢慢說。咱們建陽郡與別處不同,情況復雜,許多事情將軍有所不知……」

方臨淵卻站在原處紋絲未動。

「既是公事,私下談不大合適吧?」他不為所動,沒理他們,轉頭問郡守道。

「這……」郡守的笑容僵在臉上,回過頭去,看向了京城來的於高旻。

大理寺寺丞,在京中也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小官,品階比這郡守還低兩等。但方臨淵卻眼看著,他神色倨傲,步履平穩地行下階來,看向方臨淵的笑容裡帶著清晰的威脅和警告。

「方將軍,這財稅民生上的事情,您畢竟不是行家。」他說。「下官隻怕將軍好心辦壞事,毀了自己的前程啊。」

方臨淵聽得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他背後有靠山,不是方臨淵惹得起的人。若方臨淵執意要管到他們頭上,那待回了京城,有的是賬等著方臨淵來算。

方臨淵看著他,麵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他自知這些人官官相護,盤根錯節,他即便身有軍功和爵位,也未必玩得過他們。

前途與名聲,是他們威脅人慣常的手段。

但他一人的前程和榮辱有什麼緊要?

衙門外頭站著那麼多人,各個骨瘦如柴狀如骷髏,隨便一個都是朱門中這些人一指就可碾碎的螻蟻。

他們不怕嗎?自然怕,今日站在這兒,也不過是拿自己微薄的性命,想給家中老小撞出一條活路罷了。

這樣多的人,這麼多條命,他們不怕冤魂纏身做噩夢,方臨淵可不願對不起天地良心。

況且……

靠山?

誰還沒個靠山啊。

怕是那些朝中的老狐狸,見了趙璴也要尊一聲狐狸祖宗,他可是跟趙璴拴在一起的螞蚱,拴得緊著呢。

眼見著方臨淵麵上笑容消失,於高旻的嘴角漸漸勾了起來。

他伸出手來,朝著方臨淵的肩上拍去:「方將軍,既如此,不如我們還是進去詳談……」

卻不料,他的手還沒碰到方臨淵,就見方臨淵微微一個側身,教他拍了個空。

他的手懸在半空,眼見著對麵的方臨淵對他笑起來,一雙眼彎成了月牙。

「什麼前程不前程,大人說笑了。」他說。

「我都做了駙馬,還要什麼前程?隻盼公主芳心匪石,好教我做一輩子富貴閒人才好。」

說完,他微笑著朝於高旻拱了拱手,繼而回過頭去,揚聲命令道。

「開門,升堂。」

——

這一回,縣衙的大門大敞開來。

衙役神色膽怯地分列兩側,諸官吏麵色難看地坐在旁邊。方臨淵高坐明堂,眼看著門外的百姓們漸漸壯起膽子走進來,漸漸將縣衙的院子填滿了。

瘦得皮包骨的臉上唯獨剩下一雙漆黑的眼睛,都眼巴巴地看著方臨淵,像是泥汙中的人懷著最後一點期盼,抬頭望向的青天。

副將也跟著混了進來,在堂外直朝方臨淵使眼色,似乎在提醒他別玩脫了。

方臨淵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府衙內的主簿磨磨蹭蹭地將繳的賬冊送到了方臨淵麵前。

方臨淵翻開來看,便見上頭明明白白一筆一筆地,記錄的都是建陽郡各莊戶繳納稅收的情況。

方臨淵從頭到尾翻了一遭,不動聲色地合了起來。

他有些印象。去歲他回京時,正趕上年節下,各地稅收呈報入宮的時候。

當時鴻佑帝特嘉獎了薊北七郡的郡守與官吏,似是因著各地稅收都不景氣,唯獨薊北七郡繳上的稅收最豐厚。

當時方臨淵隻過耳聽過,卻不料這漂亮的政績之下,竟是這樣一番景象。

這樣的荒年,交上朝廷的租稅一筆筆整齊又豐厚,宛如風調雨順之時上蒼所饋贈的一般。

「咱們建陽郡的稅收與地租,繳納的向來是最齊整的呀!」主簿還在旁側,繪聲繪色地說道。

「那麼,去歲的收成單子又在哪裡?」方臨淵問道。

「回將軍,去歲建陽郡總共產出了兩萬九千餘石糧食,共繳納的捐稅有兩千九百餘石,將軍可以算算。」主簿說道。

方臨淵笑了一聲,合上了賬冊。

「建陽郡總共兩千餘戶農戶及佃戶,均畝產一石五十斤,戶均十五畝田。去歲地裡恰好減產不到兩成,沒有達到減稅的標準。條條清晰明了,還有什麼可算的?」

說著,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主簿:「你們這筆賬,算得可真清楚。」

眾目睽睽之下,座下的郡守與縣令們當即慌張起來。

「將軍,空口白牙的,您可不能胡說……」

「不空口白牙。」方臨淵說道。

「我要的不是這個,你們每個每個村子、莊子,裡長手中不是都有一個官衙蓋章的糧產簿子嗎?每戶產糧多少,上頭都寫明了、按了手印的那個,拿來給我。」

座下的官員們當即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方將軍怎麼知道的這樣仔細?莫說行伍之人,便是家中不種田的百姓,都不知道村子裡會有這樣約定俗成的規矩!

這方臨淵究竟是哪來的人!

片刻,有人結結巴巴地開口道:「這……這些簿子都在村民手上,我們手裡也沒有啊……」

就在這時,百姓當中傳來了一道顫巍巍的聲音。

「草民帶了將軍要看的簿子!」

方臨淵抬頭看去,便見是個穿著破布褂子的老人,須發皆白,滿麵溝壑,手中拄著一根木拐。他一條腿上有傷,從小腿到腳上血淋淋的,將破草鞋都染成了黑紅色。

他哆嗦著、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一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棉線與草紙穿成的冊子,遞到了方臨淵麵前。

他身上傷口不止一處,但懷裡的冊子卻護得完完全全,帶著汗水與體溫。

「下坪村去年的賬冊,草民特帶了來,將軍。」

方臨淵雙手接過那賬冊。

那老人卻沒有鬆手。

方臨淵抬頭看去,便見他渾濁的眼睛裡含著淚,嘴唇哆嗦半天,對他說道。

「將軍,下坪村一個冬天……餓死十來個人了。」

方臨淵看了他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您放心。」他沒有多說。

接著,他抬手解下自己月要間的荷包,揚手丟給了站在不遠處的副將。

「去買止血的傷藥。」他說。

那副將手忙腳亂地接下荷包,詫異地看著他。

「去啊。」方臨淵麵無表情。

那副將看了一眼端坐周遭的官吏們,咬了咬牙,還是沒敢抗命,捧著荷包跑了。

而方臨淵則低頭,翻開了那本賬冊。

隻三頁,坐在一旁的郡守已經不安地站了起來。

「將軍……」他想要上前說話,卻又不敢,猶豫著站在原處,姿態顯得有些滑稽。

方臨淵偏頭看向他。

「這冊子,郡守也看過嗎?」

他似笑非笑地在賬冊上點了點。

郡守半天沒說出話來。

方臨淵看他一眼,又將手中的賬冊立起來,朝向站在一旁那個抄著手、滿臉不安的主簿。

「去年每一戶的畝產,報上冊子的都隻有六七十斤,減產過半,不知大人是怎麼算出的將近三萬石糧食?」

「這……下官……這……」

那主簿又將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郡守等人。

「況且。」方臨淵點了點旁側的那本府衙的稅收,看向那郡守和寺丞。

「大宣的律法寫明了,十五稅一,一成的稅收由主家上繳,而非佃農。」他問道。「怎麼這些佃戶們也要交一成稅,一年繳稅兩成,難道是各位大人替皇上定的規矩嗎?」

——

薊北土地平曠肥沃、物產豐盈,於外派的地方官吏來說,是難得的寶地與美差。

年年有大車的糧食送入上京,呈報戶部的稅收也是最豐厚的。若有幸能座上薊北地方官的位置,那便是乘上了東風,想不升遷都難。

但偏這幾位郡守縣令倒黴,剛於薊北上任,便碰上了幾十年來年成最差的荒年。

日子苦兩年也便熬過去了,可若政績做得太差,以後的路怕就斷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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