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夜(1 / 2)
岑眠說完,便立刻後悔了,她不該把話說得那麼明的。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學不會給自己留退路。
岑眠的聲音溫軟,透著一股無畏無懼。
程珩一凝著她,眼眸如至清的溪水,稚子般純粹,不懂隱藏,想要什麼便說了,直白天真。
他的呼吸輕了,很長一段時間忘記了換氣,差點一個「好」字脫口而出。
岑眠目不轉睛地盯住他,看見他移走了視線,躲避著她。
她的心一點一點變涼,眼睛開始發酸。
程珩一的視線越過岑眠,投向落地窗外。
不知何時,外麵下起了雪,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令本就寒冷的冬日,變得更加嚴寒。
客廳裡的暖意,讓他差點昏了頭。
他雙手握拳,在心底發出一聲長長的輕嘆。
岑眠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程珩一那純粹乾淨的嗓音傳入耳畔——
「對不起。」他說。
「……」
就連拒絕她的話,兩次都是一樣。
沉默在客廳裡蔓延。
這時,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岑眠回過神,仿佛被解救,低頭去看手機。
烏發披散下來,擋住了她的臉,一滴水落在暗著的手機屏幕上。
「我的。」程珩一出聲。
他拿出手機,走到陽台外,反手關上了陽台的推拉門。
程珩一看清來電顯示,思緒還停留在剛剛客廳裡發生的事情,他的眼眸闔上又睜開,許久,才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然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餵?」
「珩一啊?」
「聽不聽得見啊?」
老者確認著信號是否通暢。
「嗯。」程珩一回復他的語氣很淡。
「你這孩子,接了電話怎麼不出聲。」程光生埋怨他。
程光生像是習慣了孫子沉悶的性子,自顧自地說:「你二叔啊,前段時間跟人賭博,欠了好多錢,都鬧到家裡來了。」
「哎。」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吵得我睡覺都不安生,你這個月的工資不是剛發嘛,我
就讓他取了,先應付應付討債的。」
程珩一想也知道是這些事,他無奈道:「爺爺,我的工資卡留給您,是怕您萬一生病住院應急用的,不是給程明清還債的。」
程光生滿不在乎,「沒事,你爸欠家裡兄弟那麼多錢,本來也該還,你放心,這些錢我都記著呢,抵了欠款的。」
「再說了,我孫子那麼有本事,在北京大醫院當醫生,我這把老骨頭要是病了,那肯定是要去北京治的。」
程光生憤道:「你是不知道那幫討債的,給家裡攪得天翻地覆,不給錢沒辦法啊。」
程珩一:「他欠了多少錢?」
「說是欠了五萬,誰知道他呢,賭博也不挑一個手氣好的日子去。」
程光生雖然年紀一大把了,但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混混,要不是現在老了腿腳不好,指不定跟著兒子一起去賭。
「你二叔也不容易啊,早年開飯店掙的那些錢,放你爸那裡投資,全打了水漂,現在隻能在工地裡給人跑活。他過成這樣,說到底是你們家欠他的……」
程珩一打斷道:「那是程明正欠他的,和我沒關係。」
「誰說沒關係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的事。」程光生抬高了音調說。
他把這些債務都算在了程珩一的頭上,指著他的孫子出息,把他僅剩的另一個兒子拉出泥潭。
程珩一不言語。
程光生頓了頓,放緩了語氣:「你有本事,能掙錢,家裡能幫就幫一下嘛。」
「我剛還收到短信,說你賬上又轉來五千塊,這些錢,你二叔能不能動一動?」
聞言,程珩一微愣。
之前在地鐵站的時候,賬戶提示沒錢,程珩一臨時找陳甫舟借了一千塊,倒是不知道他多轉了那麼多。
等陳甫舟轉賬的時間裡,他順手改了銀行卡的賬號密碼。估計要不是他改了密碼,錢取不出來,程光生也不會打這個電話給他。
程珩一冷淡的拒絕,「不能。」
「下次如果他再不經過我允許從您這兒拿錢,我就直接報警了。」
一聽報警,程光生怒極,厲聲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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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珩一輕嘲道:「挺好的啊,程明正脾氣不好,程明清進去,還能有個照應,打架多個幫手。」
「你、你——」程光生被他氣得聲音顫抖,「我是管不了了,看你爸出來了怎麼收拾你。」
算算日子,距離程明正出獄的日子,隻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兩條人命,就隻抵了程明正的十年。
程珩一沉下臉,「他要想過安生日子,最好別來找我。」
說完,沒等對麵的反應,他徑直掛了電話。
陽台沒有封窗,新鮮冰冷的空氣從四麵八方湧來,風灌進了他的襯衫裡。
程珩一靠在欄杆上,目光投向客廳。
岑眠縮在沙發一角,把臉埋在小貓玩偶裡,肩膀輕輕聳動,像是一團受傷小獸,發出無聲的嗚咽,隔著陽台的門,聽著並不真切,卻像鈍刀磨著他的月匈口。
「……」
程珩一知道他大概是最沒資格進去安慰她的,回過頭,不忍再看。
他打開手機裡的銀行a,發現賬戶裡確實有一筆五千塊的轉賬。
程珩一轉了四千回去,卡裡剩下不到一千。
沒過兩分鍾,陳甫舟打來電話。
陳甫舟:「怎麼又轉回我了啊?」
程珩一:「本來說的就是借一千,下個月發工資還你。」
陳甫舟知道以程珩一的性子,如果不是周轉真的特別困難了,是不可能會張口找他借錢的。
「在北京生活,一千撐一個月哪夠啊。你不是還打算這個月從醫院宿舍搬出去嗎,找到合適的房子了嗎?」
「沒有,不搬了。」
陳甫舟不解,「啊?怎麼著,還打算繼續住醫院宿舍?」
程珩一淡淡「嗯」了聲。
「怎麼又不搬了?醫院宿舍哪裡是正經能常住的地方,晚上都不能安安穩穩睡一覺。」
他們醫院的宿舍主要是提供給值班醫生臨時休息的地方,每間房七八平米大小,擺了兩張上下鋪,一共能睡四個人。
每個人是固定的床位,因為值班時間不同,所以基本上不會真擠上那麼多人。
但要是常住的話,晚上醫生值班來來回回,也是夠吵的。
醫院裡也有實習醫生,工資低手頭緊,會拿宿舍過渡一段時間,但像程珩一這樣,都已經做到主治醫生了,還在宿舍裡住著的,實屬少見。
「你是不是因為給眼科那個小患者墊付了醫藥費,沒錢了啊?」
陳甫舟對此見怪不怪,但還是忍不住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醫院裡慈善是做不完的,還是先顧著點兒自己吧。」
醫生這個職業,大多時候是看上去光鮮體麵,但到底也是用時間來換取薪酬,很難實現財務自由。
尤其在程珩一現在這個階段,即使醫院看重他,給了遠高於其他同儕的薪資,但報酬依然沒有外人想象的那樣豐厚。
程珩一抬眸,從陽台往外看。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