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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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為這剎那間的愣神, 吞天的反應慢了一點點。

隻有一點點,但畢竟有一點點。

這一點點的時間,足夠商挽琴辟出最後一刀。

她手上已經出現無數震裂的傷口, 鮮血流下又被冰霜凝結;原本潔白晶瑩的力量染上淡淡殷紅,仿佛一縷縷紅色水墨遊走。而她本人若無所覺,隻是重重砍下那一刀!

砰……!

從冰晶到刀刃的碎片, 在重擊下相繼破碎。它們化為細密的飛屑,再也不能夠凝固在一起,隻剩一把破損的刀柄。

但也就是這一擊,終於突破了吞天的防禦。它穿透黑白二色的鬼影,將那破損的刀柄送到吞天的月匈膛前。

隻見一道銀白光芒閃過,吞天隻覺月匈`前刺痛。他驚詫地發現,那短促得可笑的刀刃, 竟真的紮進了他的月匈膛,宛如被某種力量挪動進去……挪動?力量?

吞天終於反應過來,破口大罵一句「扁毛畜生」,厲聲喝道:「將那隻食鬼鳥剁了——小畜生在支援我這孽徒!!!」

與此同時, 商挽琴尖叫一聲,竟是不顧咯血, 淒厲喊道:「誰敢動芝麻糖,隻要我不死,必讓他受萬鬼噬心而死!」

那麼,他可以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武器或法術都快。

去死……

去死!

刺進去!

這一刻,她根本不知道吞天也燒著莫名的憤怒,卻還要扭曲著笑容問她「是不是無論我對你多寬容,你都要恨我到底」。

規則一:禁止心跳變化。

他上頭壓著無數人,誰出手都能輕鬆殺死他。他也總是沉悶地遵循所有命令,戰戰兢兢地活過每一天。

商挽琴止不住咳出來,卻又因為脖子被掐,而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微弱之聲。她的眼睛已經燒紅,瞳孔甚至有些渙散,可饒是如此,她握刀的手仍然異常堅決。

「一個喬逢雪怎麼夠?師父,你也來啊!」

「咳……咳咳……」

那個弟子——鬼青,他突然跑了起來。

去死……

她更不會知道的是,在戰場邊緣、弟子群中,一個看似不起眼、平凡無奇的弟子,身體忽然顫唞起來,而這份顫唞不是因為恐懼,卻是因為激動——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這句話含著滔天恨意,的確有效阻止了一旁的弟子。弟子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做, 猶豫著去看祭壇上方的大人們, 可大人們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竟沒有指令這件事, 一個個都看著場上,像在掂量什麼。

商挽琴發出了太多聲音,違背了太多次規則,而守護她的冰盾又早已碎裂,於是規則的力量實打實地錘擊在她身上。她渾身都是血,還有兩道黑白鬼影貼身而來,死死勒住了她!

但,商挽琴仍然拚命往前。

頃刻間,鬼青已經來到吞天背後,也進入了吞天的鬼域,進入了那兩條恐怖規則生效的領域。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殘破的刀柄,神情愈發猙獰;在她的意誌下,鮮血和著僅剩的一點冰雪之力,再度凝結成冰刃,拚命地想要刺進吞天的心髒。

「不是要讓我控製嗎?」

她也不知道,祭壇上的大人物們紛紛出手,一些人在罵她「做得太過」、「鬥法就算平手,趕快停止」,一些人在罵吞天「她沒分寸你也沒分寸嗎」、「趕緊結束」、「現在最要緊的是儀式」。

「就這麼想殺我?」

「你們不是要製造惡鬼嗎?」

的確,他不是什麼非常優秀的弟子。在這蘭因會裡,他哪怕榨乾自己每一寸骨血,日日夜夜拚命努力,也隻能勉強算一名精英弟子。

「師父,你就行行好去死一死,交出魂魄,永遠為徒兒所用如何——!」

但是,當一個人多年來隻為了這一件事而拚命,當一個人終於要抓住他這輩子唯一的目標……

弟子們都微微色變,明白鬼羽那句話竟然真的讓大人們心動。他們紛紛低頭,噤若寒蟬,隻希望在場的自己能順利度過這一劫,莫要被卷入什麼風波。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了!

鬼影死死勒住她,她幾乎窒息。尋常人在窒息的時候總會身體無力,但商挽琴雖然滿麵通紅,卻仍舊拚命抓緊刀柄,拚死將那一點點短短的「刀鋒」往前送。

「吞——天——!」

她同樣不知道,身後陷入昏迷的喬逢雪,忽然動彈了幾下,雖然雙目依舊緊閉,他神情卻顯出某種痛苦,仿佛想要掙脫某種束縛,卻因為過於艱難而難以做到。

他竟然身體前傾,讓那截「刀鋒」淺淺刺破他月匈膛。血液溢出,鬼氣也溢出,而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手指緩緩收緊。

場外,祭壇上的大人物們相互看了一眼。教主忽然指了指台下的喬逢雪和食鬼鳥,又輕輕豎起一隻手掌,輕輕說:「別動,看著。」

戰場上,吞天正好背對著他,於是他也朝著吞天背後奔跑而去。他聽見了旁人低低的驚呼,甚至能感受到無數錯愕的目光在他身上刮過,也能感受到某些反應極快的人正在出手,他們的法術或者武器所掀起的風,幾乎就要追上他。

吞天身上也多了許多傷,頭發散亂地披著。他注視著她這副模樣,麵部肌肉抽搐一會兒,竟是猙獰地笑起來。這張艷麗的麵容,從未如此刻一般淒厲,宛如地獄中開出的花朵。

她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手上,甚至放棄了軀體的防禦,隻為了推進一點——再推進一點!

隻差一點了……!商挽琴已經什麼都不去想,滿腦子隻有這個念頭。她已經看不見吞天,也聽不見吞天的聲音,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她隻知道一件事:這把刀要刺進去,應該刺進去,必須刺進去!

「你真想殺為師?」

規則二:禁止出聲。

在這個夜晚,在這冷風呼嘯的山頂祭壇,在無數慘白的火焰和屍骨的注視下,他用出生平最快的速度,竭盡全力,跑了起來!

為了早已死去的乙水和魚擺擺,為了身後的喬逢雪,為了她自己那顆始終不甘的心……刺進去啊!

商挽琴在心中怒吼。

她哈哈大笑。

而鬼青的心跳跳得比任何時刻都快,甚至他還用盡力氣,大喊了一聲。這個永遠沉悶、寡言,還很怕蟲的弟子,在這一刻咆哮出來,像要將多年來壓抑的所有的憤怒和忍耐統統宣泄而出。

場內,戰鬥愈發激烈。

商挽琴還在喊,甚至發出了瘋狂的笑聲。這一刻她看上去竟和吞天異常相似,都是艷麗的眉眼、瘋狂的情態,哪怕披頭散發、渾身是血的像極了惡鬼,也是深淵中最艷的惡鬼。

鬼青狂喊。

「吞天——!!!」

他是如此地憤怒。

可他憤怒的對象,甚至沒有回頭。

那個本名李憑風、代號吞天的男人,那個永遠高高在上、漫不經心玩弄著草民卑賤人命的男人,他連頭都沒回。

他不屑於回頭,也不需要回頭。

規則的力量已經重重壓來。鬼青的故鄉離海不遠,他曾經跟著漁船出海,又不慎落入海中,險些丟掉性命。他永遠記得墜入深海的感受,四麵八方的水就是四麵八方的重量壓在他身上,而每一刻的重量又比上一刻更沉,他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即將被壓扁、壓碎,甚至不如一縷海草。

現在,他又找回了童年的感受,也再次感到了童年的恐懼。

可是……相比起他這些年來的煎熬,童年的恐懼又算什麼?那簡直像蜂蜜一樣甘甜啊!

鬼青笑了出來,哪怕他已經發不出聲音。

他想:吞天知不知道,自己這個卑賤的、被他視為玩物的弟子,其實也是能夠操縱規則之力的鬼人?

而他的規則之力,作為鬼青的規則之力……

說真的,並不強大。

他的規則之力真的非常弱小,特別特別弱小,在絕大多數場合和絕大多數時間裡,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除了現在,除了此時此刻。

鬼青的規則之力是:無論任何場合,可以選擇一個和他說話超過五十句的對象,交換他們的空間位置,為時一眨眼。

是的,不僅隻能選擇說話超過五十句的對象,交換時間還隻有一眨眼。

鬼青從來沒在別人麵前用過這一能力。在最初發現自己的規則之力時,他自己都感到非常荒謬,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怎麼弱小無能的規則之力。惡鬼的規則通常有好幾條,越是厲害的鬼人,越能應用強大的規則,而鬼青隻蘊養了一隻銀級惡鬼,還恰恰繼承了最弱小的規則之力。

他曾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這份力量——直到現在。

他艱難地伸出雙手,用顫唞的手指掐出法決。

他是這樣平凡,他的力量也是這樣弱小,當他拚命掐出法決、用出規則之力時,根本沒有引起那個男人多一絲的注意力。

但就是這樣一條弱小的規則之力,因為「無論任何場合」這一特性,哪怕在強大如吞天的鬼域中,也仍舊能夠生效。

所以,鬼青成功發動了他的能力。

在一眨眼的時間裡,他和商挽琴交換了位置。

這個少年出現在商挽琴的位置上,在一眨眼的時間裡,正麵接下了吞天的所有力量。他的頸骨被男人捏住,倏然斷裂;他的身體被規則之力沖刷,完成了瞬間的淩遲,成為一個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血人。

鬼青的生命,在這一眨眼的時間裡,迅速地走到了盡頭。他來不及看見他想看的結局,甚至來不及感到太多的疼痛和遺憾。

在生命的最後,他甚至有些忘記了仇恨,也有些忘記了時間。外界的時間裡,他的死亡異常迅捷,但在他自己的感受中,生命還給他留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回憶仇恨之外的那些事……那些支撐著他的仇恨的事。

他感到自己回到了童年,身上的疼痛是因為他調皮爬樹、摔了一跤,姐姐拎著他站起來,一邊罵他調皮,一邊心疼地拍著他。

姐姐……

大他六歲的姐姐,隻存在於他九歲生命之前的姐姐……

在一場災害後,被父母哭著賣去遠方的姐姐……

誰也不知道,鬼青天生有一種異能。不,是他和姐姐兩個人都有的異能,那就是他們彼此會夢見對方的生活,無論相隔多遠。

九歲那一年,天災人禍一起降臨,姐姐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卻沒有消失在他的記憶中。他依舊能在夢裡看見姐姐的生活,看見姐姐的顛沛流離,看見姐姐被割掉舌頭,看見姐姐的痛苦和淚水,也看見姐姐的堅強和笑容。

夢裡他看見姐姐和她的朋友。啊是的,早在夢裡,他就看見過鬼羽。

他看見了鬼羽對姐姐的庇護,那時他就發誓,將來有機會,他一定要報答鬼羽。

後來,村子沒了,父母也死了。他跌跌撞撞想去找姐姐,卻稀裡糊塗成了蘭因會的弟子。好不容易熬過來、成了鬼人,也終於再次見到姐姐,但他從姐姐含淚又恐懼的目光裡明白了,姐姐不願意和他相認,因為這樣太過危險。

他想,這也好,反正鬼羽會保護姐姐。

但是,姐姐死了,死得很慘。

他恨吞天,從來沒這麼恨過。他也恨蘭因會。

可是強大如鬼羽也無法真正反抗這一切,他這種普通人又該怎麼辦?他不明白,卻不想放棄,於是他一天又一天地忍耐著,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等著一個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機會。

還好,他等到了。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隻是一個天資平平、無能為力的普通人。這個世界多麼嚴酷啊,就算強如鬼羽,也總是無奈、總是忍耐、總是飄零,而他這樣的人,更是連活下去都艱難。

可是……他終究做到了一點事情,對不對?

他用盡全力,花費了無數時間,終於走出了童年的村子,走到了姐姐身邊。他拚命伸手,終於觸及了身為普通人的界限,稍稍……也做到了一點了不起的事情吧?

人死後不會去黃泉。沒有黃泉,沒有來生,沒有死後的世界。他早已知道,他不會在死後和姐姐團圓,他永遠不能再像兒時一樣,在村外摔得疼了,就哭著牽住姐姐的手,一起回到村子,一起回到家裡,一起喊爹和娘。

永遠不會了。

隻是,他總覺得他到底看見了姐姐的臉。假如這就是死前的錯覺,那真是……

——姐姐,再唱一遍童謠吧,那首哄人入睡的童謠。

——遙遙秋思,煌煌明星。非我不往,江水漫兮……姐姐,忘川的水漫過了人世的岸,我終於能走過來了。

——姐姐,我們是草民,可草民也是人,也有情,也會恨,是不是?

草民也有情,也會恨,不要隨意踐踏草民啊……

這一絲微弱的、死前的呼喊,終究沒能發出,便和少年一起,被死亡的深淵所吞沒。

當鬼青的生命在一眨眼間逝去,他也為商挽琴換來了一眨眼的空隙。

這一眨眼裡,商挽琴出現在鬼青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她的頭腦中燃燒著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要將手中的刀刺進吞天的心髒,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商挽琴根本沒注意到空間的轉換,沒注意究竟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當她終於迎來一眨眼的自由,她就在這一眨眼的自由裡,用力將刀刺了出去!

嗤。

刀刃刺入心髒的聲音,微弱卻又動聽。

她所有的力量順著刀刃傾斜而出,讓那顆心髒瞬間裂為兩半。

直到這時候,四周才響起嘈雜的呼喊,有的是驚訝有的是憤怒,還有許多許多……她分辨不出。

商挽琴喘著氣。風吹著她的臉,吹得她傷口刺痛;血糊住了她一邊眼睛,她的視野也受限。

可她的理智終於漸漸回來。她剛才其實看見了一切,隻是大腦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去理解,現在她愣愣地站著,終於漸漸明白剛才發生的事。

「鬼……青?」

血淋淋的人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四周顯得空盪盪的,之前充斥的規則的力量,現在也幾乎消失。商挽琴的目光慢慢移動,來到另一個人身上。

吞天的心髒被她切成了兩半,必死無疑,卻竟然還沒死。他蜷縮在地麵,手緊緊抓住月匈口,艱難地喘熄著,好像某種瀕死的動物。

商挽琴盯著他,盯著這因瀕死而顯得柔弱異常的生物,感覺著他的生命力在不斷流逝,心中升起了一種陌生的感受。恍惚間,她甚至不能確定,她真的殺死了吞天,這個人的陰影曾籠罩了她大半人生,現在他真的快死了。

她踉蹌著走過去,想確認這個快死去的人是否真的是吞天,她也想看看鬼青……怎麼會是鬼青呢?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卻也有很多不明白。那個少年從來沒說過什麼,隻留下一些細節和暗示讓人猜測,現在她永遠也無法知道,那些猜測是否屬實了。

踉蹌幾步,她腿一軟,不由跪倒在地。她茫然地看著鬼青,又忽然想起自己是想要確認吞天的死亡的,便又急忙扭頭。

吞天的氣息已經非常微弱。那張慘白到發青的麵容,終於失卻了曾經的艷麗和張揚,寫滿了將死的頹唐。

他盯著她,哪怕瞳孔開始散開,他也還是盯著她。

「鬼羽……」

他竟然朝她伸手。那張死一般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些許笑容。

他抓住她的衣袖,手指艱難地合攏,似乎想要將她拉過去,卻無能為力。他無能為力,隻能用目光抓著她,那雙眼睛裡忽然爆發出奇特的光彩,一瞬間退卻了死亡的慘淡,找回了生命躍動的華彩。

他麵上奇異地泛出一縷紅暈,笑容裡帶了難言的柔情。

「商挽琴……」

他竟然叫她的名字,這個被他認為是假名、是逢場作戲的飄萍一般的名字。

「這麼多年……」

「你對我……有沒有哪怕一絲……」

他沒有能夠說完這句話。

那一抹生命的光彩,來時突兀,消散時也突兀。他含著那點笑,也含著那點柔情的光彩,徹底不動了。

從頭到尾,他沒有看一眼鬼青,沒有疑惑或者憤怒或者驚愕,就好像哪怕到死、哪怕明知自己是為曾經的所作所為而付出巨大的代價,他也沒有絲毫在意,更沒有絲毫後悔。

商挽琴看著他。她想起了一些破碎的片段,像燭光,像夕陽,像手掌落在頭頂時溫熱的觸感。

但,也僅此而已了。

片刻後,她伸出手,輕輕闔上他的眼睛。

「現在……僅此而已了。」

她啞聲說。

接著,她扭過頭,看向鬼青的屍體。她呆呆地等了一會兒,好像以為這少年隻是重傷,或許還能站起來,然後她明白沒有那個「或許」,就低頭看看手裡的刀,發現烏金刀也全碎了,而她的力量也消耗一空,不能挖個坑,把他埋起來。

她再次抬頭,看著鬼青的屍體,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第二句話是:「我做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四肢都很軟,但往嘴裡塞一把沾血的藥,她還能繼續往前走。

——「去把骨牌拿來。」

商挽琴聽見了這樣一句話,是教主說的。

她抬起頭,先看向喬逢雪和芝麻糖,再看向祭壇。四周仍舊鬼火飄搖,一張張麵具遠遠近近,鼎中的眼珠射著怪異的冷光。

祭壇上的十二把椅子,原本空了一把,現在空了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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