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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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辜清如是什麼樣的人?

拿這個問題去問玉壺春的弟子們, 會得到表述不同,但內容一致的回答:

是盡心盡責的琢玉樓樓主,親切溫柔又不失風趣, 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很會照顧別人也會照顧自己,小院打理得溫馨美麗,還有一手好廚藝。

在玉壺春待了二十年, 實力大差不差,但教書深入淺出,是理論高手。

和商副門主是至交好友,二十年的交情,能為彼此兩肋插刀。

二十年來,辜清如從未出過大差錯。老門主還在時,她是諸多仰慕老門主、努力修煉也努力完成任務的弟子之一;老門主走了、喬門主上任, 她已是沉穩可靠的琢玉樓樓主,是老門主給徒弟留下的人才,也是最重要的心腹之一。

每當風雨襲來,玉壺春自查奸細, 查來查去,將一門七樓所有人懷疑了個遍, 唯有辜清如不會受到懷疑。誰會懷疑她?琢玉樓是最不重要的一樓,辜清如也是實力最差的樓主,她的存在更多是為了彰顯玉壺春的月匈懷、對弟子的關愛,就好比門中養了不少花草,是漂亮的門麵, 卻絕非重要的支柱。

這樣的位置, 有必要放上奸細嗎?

喬逢雪站在台階上,默然片刻後,他走了下來,往回走來。

說著,她抬起腿,毫不留情地踩住屍體的頭顱,從上方踐踏而過。

她挾製著多年的好友, 朝曾經的門主伸出手,從容笑道:「門主,麻煩將骨牌給我。」

可現在她眉頭一皺,情緒忽變,眉眼分明陰鬱,唇角卻又還勾著一點笑,這副模樣竟與李憑風神似,仿佛李憑風的魂魄在她體內復蘇。

辜清如的樣貌與李憑風全然不同。李憑風是極致的艷麗,透著點頹靡和邪性,大笑時仿佛地獄花海盛開,而辜清如是一副秀氣親和的樣貌,這份親和的氣質甚至掩去了她因高挑瘦削而具備的清冷之感。

程鏡花也低喊:「你師父?吞天?他不是死了麼,屍體還在那兒呢!」她說話時睜大了眼睛去看那屍體,似乎準備要是發生屍變,她就立刻來個大的。

「哈哈……」

換作以往任何一個時候,商挽琴都能笑一笑程鏡花或者程樂心這大驚小怪的模樣;除了現在。

商挽琴的呼吸,因此而停了一瞬。

「我……」她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用這個微小的動作緩解內心的波瀾,她早已隱隱約約猜到某件事,但因為這件事太離奇而難以相信。

她完全不怕喬逢雪,也根本沒看其餘人一眼。隻有芝麻糖忽然飛起,辜清如也隻含笑說了一句「靠近就扭斷你的脖子哦,芝麻糖」,便令鳥兒僵在半空。

「我怎麼教你的?別在敵人麵前說太多廢話。溫香當初就是不明白這一點,太著急和你炫耀,才會出事。」

辜清如仿佛感覺到了,她忽然也停下,轉過身來,目光如電,看向商挽琴。

她接過骨牌,又在商玉蓮脖子上掐了一下,後者立刻失去意識。接著,辜清如將商玉蓮隨手一扔,拿著骨牌就往祭壇走。

商挽琴的嘴唇猛烈哆嗦了一下。

商挽琴深吸一口氣,澀聲道:「師父。」

山頂的風吹來一片死寂,夾雜著不散的血腥味。那風吹得她們的頭發紛紛飛起,遮住半張麵容,也遮住神情的細節。

現在,連青萍真人也有些迷惑了。這老人低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們似乎猜到了。」她不無抱怨地說了一句,臉上卻還是笑,語氣也還是輕盈,仿佛隻是笑罵一句,並不當真。

「不錯。其實有誰規定,麵具背後隻能是一個人?看見你們吃驚可真有趣,可惜我不能再陪你們多玩玩了。」

現在,她隻是凝望著那個人,呼吸變得愈發短促,艱難地消化著某件事,也艱難地準備把這件事吐出來。

——先天太極,後天八卦。魂兮歸來,尚饗四方。

她咯咯笑了幾聲,見商挽琴還想問什麼,她就擺擺手,轉身走上祭壇。

這時候,一直因吃驚而陷入僵硬的程鏡花,才忽地驚叫一聲,喊道:「你,你……辜樓主,不,辜清如,怎麼你竟然……」

辜清如不回頭,仍是這麼笑罵一句,拎著骨牌往前走。她走到祭壇前,停下來看了看吞天的屍體,搖搖頭,說了一句:「鎮鬼王?他也配。」

「小孩子家家,就愛大驚小怪。」

「果然是你。」他隻說了這一句,就將骨牌遞過去。

「重要嗎?」辜清如從容地打斷她,「無論是我還是他,都隻是一樣的結果。非要說的話……應該是這廢物更多像我吧?」

說著,她雙手抓住骨牌,閉眼開始默念。

「你記掛他?」辜清如指著吞天的屍體,莫名皺眉,「你竟還記掛這廢物?」

「是,我已經明白了。」商挽琴苦笑一聲,「從始至終,『吞天』就是兩個人,對嗎?師父……不,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叫你師父,過去我麵對的到底是誰?你,還是李憑風?」

辜清如看著她,略揚起眉毛,似乎猜到了她想說什麼。

如此乾脆,如此冷靜,令辜清如也不由詫異起來。她端詳他片刻,又來看商挽琴片刻,忽地恍然「啊」了一聲。

「大部分時候是他,少數時候是我。可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乖徒兒,你可別偏心哦。」她說著,笑了一聲。商挽琴不知不覺踏前一步:「那什麼時候是他、什麼時候是你,乙水和魚擺擺死的時候……」

辜清如愈發笑眯眯。她麵上那種神似吞天的邪氣消失了,重新變得和藹可親、溫柔又帶點風趣,好似這裡並非蘭因會、並非惡戰後的戰場,而是春雨中的江南,她仍然身處花草明媚的小院,剛煮好兩碗麵,招呼商挽琴來吃。

「所以當初金陵城中的人,果然是你。」商挽琴盯著她的背影,說。

辜清如忽然笑出聲。她邊笑邊點頭,麵露贊許,聲音也柔和不少,說道:「難為你能認出來,乖徒兒。」

辜清如一邊說著,一邊站上了祭壇中央。她舉起骨牌,欣賞似地左右看看,側頭笑道:「乖徒兒,既然你拿回骨牌孝敬為師,為師便不再計較你的種種小心思。事成之後,無論旁人什麼下場,為師總會給你留具全屍。」

現在,辜清如用行動作出了回答:有。

「先天……」

商挽琴掙紮了一下。青萍真人牢牢抓住她,似乎怕她做什麼沖動的事,但她仍舊堅持掙脫出來。

這四句不長,可以一口氣說出來。但辜清如剛念出頭兩個字,天地間便發生了某種變化。

風停了,地麵滾動的碎布也凝滯了;某種無形的、粘稠而沉重的事物,瞬間充斥了祭壇所在的小小天地。祭壇四方亮起了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如同無數符紙,將祭壇圍住,好似圍出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祭壇上,辜清如的神色也變了。她露出艱難的神情,麵部的肌肉緩慢地扭動著,因為過分用力而顯得猙獰,似乎念出下一個字,需要花費她極大的力氣。

「太……」

商挽琴等人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又相互看看,試探著動彈一下、說說話、咳嗽兩聲,確認他們身上並未出現同樣的情形。

「那是陷阱嗎?」商挽琴不確定地問。

「不是。」青萍真人卻嘆了口氣,「看來古籍所載是真的。集齊線索之後,人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打開通往九鼎的道路,路上經過最後一重考驗,才能得到九鼎。」

「另一個選擇就是布置祭壇,召喚九鼎出現。但哪有什麼真正的捷徑?這一選擇看似便捷,實則也蘊含了考驗,當誦念法決時,天地會降下極大的壓力,人身處其中,宛如置身深海,還會看見無數幻象。唯有能承擔壓力、突破重重幻象、成功念出法決的人,才能夠召出九鼎。」

「真人!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程樂心拖著昏迷的占命師,跑過來,兩眼發亮,「能不能趁機錘死那個叛徒?」

接著,她臉色一變,變得憂鬱傷感,輕聲感嘆:「真沒想到,辜樓主……不,辜清如竟然是蘭因會的人。怎麼會這樣?她明明在玉壺春待了二十年,我小時候她就在了,唉……」

程鏡花還是很喜歡辜清如的。

「知人知麵啊。」青萍真人搖搖頭,瞥了一眼地上的占命師,神情更蒼老些。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鄭醫仙遠遠冒了個頭。剛剛辜清如一亮明身份、劫持商玉蓮作為人質,鄭醫仙就忙不迭跑開了,遠遠躲在一處碎石背後。這位老大夫敢跟著上戰場,就是因為他擁有豐富的逃跑和避險經驗,深知何時該出頭,何時該跑得遠遠的。

「隻能等著,等待最後的結果。」青萍真人又搖搖頭,瞪了鄭醫仙一眼,「行了小子,你趕緊過來,這兒還有傷員需要你照顧!」

鄭醫仙年紀不小,但在青萍真人麵前還是小輩。他也不以為意,就又起身走回來,去察看地上商玉蓮的情況。

片刻的沉默,幾人似乎都在平息內心的波瀾。

這時,青萍真人再次開口了。她看向商挽琴,又看看喬逢雪,眯了眯眼,忽然說:「挽琴也就罷了,喬小友,你怎麼也一幅波瀾不驚的模樣?莫非你早有準備?」

喬逢雪一直盯著祭壇看,神情有些晦暗,眼中仿佛藏了什麼。此時青萍真人一喊他,他回頭時目光收斂,就又成了溫和沉靜的模樣。

「音音提醒過我。」他說。

「我?」商挽琴吃了一驚,又反應過來,有點不可思議地睜大眼,「你說的難道是……」

「是。」喬逢雪點頭。

青萍真人嘴角一抽,說:「不要在老人家麵前打啞謎。」

「是晚輩考慮不周。」喬逢雪很順暢地接話,「我和音音成親那日,她出刀很溫柔,避開了我心髒要害,又特意提醒我,說『說不定玉壺春中十幾二十年的老人,其實都是蘭因會的人,但無人可用、無人敢信的玉壺春,又有何可懼』。」

青萍真人也聽說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思索片刻,幽幽道:「在捅你一刀之後說的?我以為這句話更像嘲諷。」

商挽琴輕咳一聲:「呃,我確實是用那種語氣說出來的……」

喬逢雪淡然道:「旁人誤會也無妨,我知道那是提醒。當時我沒想明白,回去反復斟酌才懂,我沒能第一時間相信音音,讓她傷心了,是我的不是。」說到這裡,他還側頭看向商挽琴,歉然一笑。

青萍真人:……

連商挽琴都被震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

程樂心在邊上嘀咕:「原來門主那天真被捅了一刀,怪不得下屬傳書說門主瘋了發癔症幻想……」她的尾音突兀消失,仿佛是被誰用力捂住了嘴。

老人緩緩扶額,緩緩開口:「行了,不說細枝末節了,繼續吧……」

喬逢雪說:「於是,我暗中調查了一番玉壺春的老人……」

他解釋來龍去脈時,商挽琴就靜靜聽著,將他說的話,和她自己的種種猜測相互印證。

對商挽琴來說,這一切原本隻是朦朧的猜測。

最初,是金陵一戰讓她心生疑惑。當時她已經知道,李憑風就是吞天,可金陵出事的時候,李憑風人還在沙漠,那金陵城中的又是誰?她不可能認錯吞天的法術。

是分/身?這是她的第一反應。但她立刻否認了這個猜想。她曾見喬逢雪使用分/身術,那是很艱難的法術,隻能在有限的空間內使用,維持時間也不長。沙漠到金陵何止千裡,而吞天又何其從容,沒有一點艱難的跡象。

那個時候,她心裡便朦朦朧朧覺得,「吞天」說不定有兩個人。隻是這個猜測太離奇、太沒依據,她猶豫著不敢相信。

她開始在心裡回憶,這麼多年裡吞天給她的印象。那個人一直戴著麵具、穿著長袍,從未露出真容,聲音也做過偽裝,比如李憑風的聲音就和「吞天」完全不同。

而且,其實有些時候……她確實覺得「吞天」的氣質有微妙的改變。有時候「吞天」更加暴戾、更加酷烈,有時候更加陰柔、冰冷柔滑。

暴戾的「吞天」會毫不留情地揍她,但偶爾也會背起受傷的她,一邊罵她一邊帶她去療傷,總之不會介意肢體接觸。

冰冷柔滑的「吞天」更多使用法術,教訓她時喜歡用腳踹,會有意無意避免肢體接觸。

更何況,還有最重要的一天:「吞天」擁有兩隻惡鬼。要知道,商挽琴之所以曾被視為最珍貴的武器,就是因為她的身體能無限容納龐大的鬼氣,蘭因會計劃在她成年後,再往她體內移植一隻玉級惡鬼。

可真正擁有兩隻惡鬼的「吞天」,為什麼沒有被寄予同樣的厚望?商挽琴曾經以為,這是吞天太桀驁不馴、目中無人,可仔細想想,這個理由太站不住腳了。蘭因會真正想要控製誰,就絕不會放過。

必定有其他理由。

如果「吞天」根本是兩個人,所以才能控製兩隻惡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這些猜測起初很朦朧也很破碎,但「洛京花滿」的經歷帶給了商挽琴更多信息。

李憑風是「吞天」,是蘭因會的重要人物,而李棠華對此顯然心知肚明,卻語焉不詳。商挽琴一度以為,因為這算是皇家醜聞,李棠華才不願多提。

直到商挽琴進宮,親眼見到明堂上空縈繞的鬼氣。作為芝麻糖的主人,她分享了部分食鬼鳥的能力,對鬼氣更加敏銳。她當時就明白了,何止李憑風一個人與惡鬼牽扯不清,分明整個皇室都牽涉其中。

再想到,蘭因會在北方盤踞多年,占據了大片的地盤,儼然一座小小的獨立王朝,法度還頗為森嚴,絕非草台班子能搭起來的框架。商挽琴不得不懷疑,蘭因會背後根本就有大周皇室的影子。

否則,李棠華手底下那些能人異士從哪兒來的?她一個被李憑風嚴加看管的傀儡皇太女,再怎麼聰明靈秀,哪裡可能培養出那麼多人才?

隻能是皇帝參與其中。

再聯係「鎮鬼王」這個封號,還有他們並非皇室血脈卻被賜姓「李」,商挽琴就得出結論:鎮鬼王之所以得到這個封號,就是為培養、掌控蘭因會。

換言之,蘭因會的成型之初,很可能是皇家手筆。

假如這個猜測是真的,那麼李憑風作為「吞天」,在蘭因會中地位超然、無人管製,也就說得通了。他原本就是蘭因會領袖的血脈,正統的繼承人,誰來管他?

但這裡又有一個問題。

假如「吞天」是兩個人,李憑風憑借鎮鬼王一係的血脈而地位超然,另一個「吞天」又憑什麼?

更何況,「恨鴛鴦」一事後,商挽琴又得知,先代鎮鬼王去世時,李憑風根本還沒出生。他沒有父親庇護,從後麵的表現來看,他和皇帝一脈還很不對付,那他又是怎麼去的蘭因會?一身本領從哪兒來?誰在指引、教導他?

是蘭因會?也有可能。教主坐了本該李憑風坐的位置,不得不把繼承人供起來,來維護組織的正統和穩定。

但——換位思考一下。假如商挽琴是教主,她不得不把李憑風供起來,卻絕不會教給他太大本領。

而且,李憑風在教主等人麵前毫無敬意、我行我素,向來囂張得很,看不出任何師徒情誼。

因此,李憑風的力量一定另有來源。

誰?

種種跡象,都指向了「另一個吞天」。

當商挽琴得知,「恨鴛鴦」的原型是先代鎮鬼王的正妻、李憑風的嫡母,而那位公主曾經與人私奔、誕下孩子,她就忍不住地在意起那個「應該早就夭折」的孩子。

公主是被先代鎮鬼王抓回去的,那個孩子呢?

先代鎮鬼王在世時,還牢牢掌控著蘭因會。假如那孩子不死,麵對這個妻子的私生子、他自己頭頂綠油油的證據,先代鎮鬼王到底是會殺了泄憤,還是……乾脆讓折磨來得更漫長?

畢竟,皇室的血脈很特殊,對蘭因會來說頗有利用價值。

商挽琴之所以知道這件事,也是因為「恨鴛鴦」。

她看得出來,是皇帝將「恨鴛鴦」蘊養在了體內,一半魂魄與其相連,這不僅讓「恨鴛鴦」得以存續,還讓「恨鴛鴦」變得更強大。

這種做派,完全就是蘭因會培養出的「鬼人」。

皇帝可能認為,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執念強大、情感強烈之類的……固然不假。但僅有執念,普通人還是做不到這一點。不然,蘭因會辛辛苦苦挑選孩童、培養鬼人乾嘛?

是皇室血脈特殊,才能讓皇帝以成人的軀體,容納惡鬼的魂魄。

因此,作為公主的血脈,那個孩子很可能也傳承了這種血脈的特殊之處。

一個擁有特殊力量的孩子,還是被自己所深惡痛絕的孩子,掌控蘭因會的先代鎮鬼王會怎麼做?他真的會隨便殺死這個孩子嗎?

假設這個孩子活著。

假設這個孩子就是「另一個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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