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紫微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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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宮,連皇後也進不得了?」新安侯府中,大長公主坐在榻上,緩緩問道。

「正是。」麵前的使者低低道。

大長公主與一旁的新安侯竇寬相視一眼。

「紫微宮可有甚消息?」竇寬沉吟,向使者問道。

使者道:「紫微宮衛尉今日加派了許多,不許宮人出入,太醫署的醫官進了去也一直未見出來。不過,」他停了停,低聲道,「太後與長公主進出並不受限。」

「哦?」竇寬一驚,皺眉看向大長公主,「衛尉卿這是做甚!」

大長公主唇邊浮起一抹冷笑,「衛尉卿,到底是要聽光祿勛卿的。」她看看使者,問:「還有何事?」

使者想了想,道:「太後今日將大皇子接入了樂安宮。」

此言一出,室中忽而沉寂。

「你回去吧。」過了會,大長公主聲音平靜,對使者說:「告訴皇後,我等自有對策,少安勿躁。」

使者應下一聲,行禮退了出去。

「太後竟這般迅速?審琨與大皇子都為其所掌!」不等他走遠,竇寬迫不及待地向大長公主道。

大長公主沉吟,搖頭,「今上對審琨甚倚重,我等一直示好拉攏,卻總不見回應。這邊做不到,太後也不見得有那本事。至於大皇子,」她輕吸口氣,微笑道,「皇後不是正有孕麼?一個庶出的蠢兒,怕他做甚。」

竇寬卻仍覺得不放心,「審琨這般,難道真是今上授意?」

「我也不曉。」大長公主從案上拿起茶盞,輕吹茶湯的熱氣,道,「她掌宮多年,總有些手段。」

竇寬頷首,深深思索。

「這般狀況,今上當是危急了。」片刻,他緩緩道。

大長公主飲著茶湯,沒有言語。

「太後這時接去大皇子,隻怕也有了心思。」竇寬繼續道,看著大長公主,「我等也須加緊才是。」

「加緊?」大長公主看他一眼,「皇後再過兩月才得生產。」

竇寬亦覺得棘手,「那……」

「此事可不能跟著太後。」大長公主放下茶盞,目光深遠,冷笑道,「他現在,崩不得呢。」

漕船順著水道,一路往北。

顧昀把各處安排得甚好,服侍的從人亦是盡心,除卻路上枯燥,馥之對行舟並無不適。

如他所言,過得六日之後,漕船便到了京畿。從人在驛站裡請來車馬,馥之坐到車上,一路朝京城而去。

自那番變故之後,京城街市的喧鬧聲再度入耳,馥之忽然覺得備感親切,在車上不住地朝外麵張望。

車馬很快駛到了大司馬府,早有家人入內傳報,未幾,戚氏從府中快步迎了出來,後麵跟著顧昀院中的一眾家仆。

「夫人!」戚氏滿麵驚喜,看著她,眼圈一下變得通紅。

馥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望著她鬢邊又多出的一片華發,鼻子不由一酸,「阿姆。」

戚氏將她上下地看,嘴唇翕動,愈加泫然欲泣。

「怎站在此處?」一個聲音傳來,馥之望去,卻是大司馬夫人賈氏。

馥之見她,忙行禮,「叔母。」

賈氏唇含淺笑地過來。

她看看馥之,片刻,轉向賈氏,語中含著埋怨,「馥之有孕在身,怎讓她立在風裡?」

戚氏忙道:「卻是老婦糊塗哩!」說著,拭拭眼角,破涕為笑,將馥之攙入府中。

眾人簇擁在後,宅中的家人見到馥之,皆笑臉相迎。

馥之隨她們一路前行,隻見宅中各處與自己離開前別無二致,人人見得她,卻多了些喜色。

「前日主公書信來到,言及馥之得孕,家中上下倍感欣喜。」賈氏對她道。

馥之了然,看向周圍,麵上不由浮起些紅暈來。

一路上,賈氏時而問起她一些南方的事,語聲輕緩。馥之一一回答,神色自然,心下卻不住打鼓,不知這位叔母對自己一路上的經歷知曉多少。

「還有一事。」到了馥之的庭中,賈氏和聲對她說,「姚美人的事,想必你也知曉。宮中的一些人事,我已打點,如今既回來,姚尚書府上,馥之還該去看看。」

馥之頷首,向賈氏一禮,「馥之知曉,煩叔母費心。」說著,望向她,「不知姚美人此番,究竟因何事?」

賈氏輕輕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何,宮中此番守口甚緊,半句也難問。」

馥之一怔,心微微沉下,隱覺此事蹊蹺。

賈氏卻不再多言下去,淺笑著與馥之寒暄幾句,讓她好好歇息,不久就離開了。

「大司馬極通事理。」回到室中,戚氏對馥之噓寒問暖一番之後,極力贊揚顧銑,「那時夫人突然不見,老婦回來稟告,大司馬即教京兆尹府遣人去尋。便是後來苦尋不到,家中也不過幾位主人知曉,仆從們隻道是君侯接夫人去了南方。」

她握著馥之的手,看著她,感慨道:「若非如此,夫人名節不可保全。」說著,她的眼圈突然有是一紅,聲音哽咽,「老婦受托照料夫人,竟致此事,將來亦無顏往黃泉見先公……」

馥之知曉這老孺人當時必是急得日夜不寧,心中愧疚更甚,不住輕聲撫慰。

戚氏向她問起那日劫後之事,馥之思忖那時自己也是混沌一片,許多事也尚說不清楚,便略略帶過,隻說那是歹人圖財,幸而後來正巧遇得顧昀,脫身之後隨他逗留一陣方才回來。

戚氏還欲細問,幸而沒過多久,侍婢送膳食入內。戚氏見來了外人,不便再說。馥之乘機轉而向她問起些育兒之道,戚氏精神重新一振,又與馥之說了許久。

王宓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紫微宮的正殿裡出來。

「長公主可要返宮?」內侍在身後低聲問道。

王宓望望簷外沉寂的夜色,又看向身後的宮室,棱上的白絹透出蒼白的光澤。

「我獨自走走,稍後再回。」王宓淡淡道,說罷,順著廊道往殿後踱去。

夜裡的風帶著寒吹來,似乎又冷了幾分,王宓不禁打了個冷戰,攏攏身上的裘衣。

空中,一輪圓月正亮,輝光如銀。

王宓望著,忽然憶起上次月圓之時,自己隨著皇帝到宮苑中賞月,還帶去了自己釀的梅酒。再想起方才皇帝蒼白的臉龐和緊閉的雙眼,鼻間酸酸的,眼前倏而模糊。

「……今上還未醒麼?」這時,一聲低低的說話聲在庭院中傳來。

王宓一怔,停下腳步。望去,隻見隔著幾叢密密的花木,兩名值夜的宮人正在點庭院裡的石燈。

「未曾哩。」一人往石燈中添著油,道:「不見那些太醫都宿在了殿裡?」

先前說話的人輕嘆口氣,「也不知何時能醒……你說,真是那姚美人做下的?」

「姚美人?」那人笑了聲,「一個新進美人,無依無恃,還說不定是給誰替死。」說著,她嘆口氣,壓低聲音,「隻是今上再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了,聽說大皇子也給接去了樂安宮……」

王宓隻覺再站不住,轉身快步走開。

庭院中光照淡淡,重簷在地上投下濃濃的影子,廊道似乎格外漫長。

「何人!」忽然,前麵傳來一聲清喝。

王宓抬眼,卻見燈燭明亮,是幾名夜巡的衛尉正走來。當頭一人身形挺拔,落入眼中,她怔了怔。

光照落在王宓的臉上,那人見到她,亦停住腳步。

「長公主?」顧峻驚訝地看著她,片刻,同身後眾人向她一禮。

目光相遇,不知為何,王宓忽而有些不自然起來。

「嗯……我四處走走。」她瞥瞥顧峻,將目光別向一旁。

顧昀看著她,未幾,答應著低頭再禮,與眾人向一旁讓開道路。

王宓的目光在他眉間掠過,停頓片刻,提著裳裾,頭也不回地朝前麵走去。

馥之醒來時,已近午時了。

回到家中,馥之倍感愜意,沒多久,卻忽然記掛起姚征那邊的事。躺了一會,她起身,洗漱梳妝。

才要出門,忽聞家人來報,說大長公主府上有人來見。

馥之詫異,不想自己才回到京中,這位姑氏便已經知曉。沉吟片刻,她答應下來,讓家人請來人入內。

隻見那人是一個中年人,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小人何萬,見過夫人。」他神色謙恭,向馥之低頭一揖。

聽得這名字,馥之恍然了悟。顧昀曾經同她提起過此人,說他是大長公主多年的心腹,自己覺得麵熟,大約是那時見舅姑,他正在大長公主身旁。

馥之頷首,道:「不知掌事見我,所為何事?」

何萬道:「大長公主聞得夫人歸來,甚喜,遣小人攜禮來賀。」說罷,將一隻漆盒呈上。

馥之將盒子打開,隻見裡麵甚大,裝著好些嬰兒衣衫等物,做工精致。中間一隻碩大的虎枕,點綴斑斕,憨態可掬。

心中一動,馥之看向何萬。

何萬笑容滿麵,「這些都是大長公主一早備下,才聞得此事,即刻遣小人送來。」

馥之微笑,道:「姑氏一片心意,馥之感激不盡,稍遲當登門拜謝。」

何萬頷首,過了會,卻看看她,道:「夫人現下可欲往尚書府?」

馥之怔了怔。

何萬神色從容,緩緩道:「不瞞夫人,姚美人此番獲罪,乃是弒君。一旦坐實,禍及潁川,而如今京城上下,唯大長公主可施援手。」說罷,他看著馥之,「小人此言句句是實,還請夫人定奪。」

深秋之日,萬木凋零,京中貴人們卻遊興不減。

承光苑中的宜春亭下的園林中,正是花團錦簇。宮人們將各色彩絹製成絹花綠葉,綴在樹木枝頭,京中貴戚雲集而至,仍在花間酌飲,復以曲水流觴之樂。

王宓坐在宜春亭上,望著亭下高談闊論的眾人,卻是意興闌珊。

皇帝病臥的消息,京中早已得知,隻是宮中嚴守消息,皇帝的病況到底如何,除了三公等重臣,外界隻能猜測。紙究竟包不住火,皇帝半月未露麵,朝中的疑慮也日益加重。南方正有戰事,京城若生變故,後果不可預想。

今日的遊苑乃是慣例,王宓與皇帝每年都來。如今皇帝來不得,王宓卻須強撐著出來,以緩和眾慮。

王宓端坐在席上,維持著麵上的笑意,心中卻想著皇帝的病勢,愁雲滿懷。旁邊貴婦們談笑著,似有許多趣事,卻一句也進不得耳朵。

好容易挨得園中士人開始流觴吟詩,貴婦們亦紛紛退下前往觀賞。亭上終於隻剩下自己,王宓輕籲口氣,隻覺疲憊不已。

「公主。」這時,內侍前來,向王宓一禮,低聲道,「大長公主來了。」

王宓一驚。

自皇帝病勢加重,太後與丞相商議後,封鎖宮禁。幾日來,紫微宮圍得如鐵桶一般,連皇後探視也不得入內。王宓自幼長在宮廷,雖不喜爭鬥,對母親與大長公主之間的關係卻還是明白幾分的。尤其這時,皇後倚仗的就是大長公主,太後這般作為,所針對的到底還是她。

如今這滿園的貴戚大臣,王宓最怕的,也就是自己這位姑母了。

「快請。」王宓深吸口氣,給自己壯壯膽,輕聲道。

內侍應聲退下。

未幾,隻聞得一陣雅致的馨香傳來,大長公主身披一襲雪白的狐裘,豐姿綽約地出現在麵前。

「姑母。」王宓麵上露出微笑,起身向大長公主端正一禮。

「阿宓。」大長公主看著她,笑意盈盈。

待入席坐下,王宓望著大長公主身上的狐裘,稱贊道:「姑母今日甚美哩。」

大長公主看看身上,笑了笑,「人老了,隻好憑些金貴之物充充場麵。」

王宓聞言,掩口而笑,「姑母總愛打趣。」

宮人端來茶壺,將二人麵前的茶盞斟滿茶湯。

王宓垂眸看著案上,茶湯上轉著細微的白沫,熱氣蒸騰。抬眼,卻見大長公主正看著她。

心中微微一撞,王宓不自然地轉開目光。

「阿宓今日氣色甚差呢。」大長公主的聲音輕輕傳來。

王宓一怔,抬起頭。

大長公主仍微笑,伸出柔荑的長指,輕輕觸在玉質般的盞沿上,「許多日夜不曾安寢了,可對?」

那目光透徹,似乎能將她的心思通通看去。

王宓手中沁出一層冷膩。

「姑母此言何意?」王宓彎彎唇角,掩飾地低頭飲茶。

大長公主卻輕笑起來,聲音和藹,「阿宓今日強顏來此,卻不知這亭下,誰人真的以為陛下安好?」

盞中的茶水漾起,王宓突然站起身來。

「姑母這是何意!」她蹙眉道。

大長公主卻仍不緊不慢,唇含淺笑,「我是何意阿宓豈不知曉。阿宓,我且問你,陛下這般狀況,太醫已然束手無策,若有一人救得他,你可願試?」

話音入耳,王宓睜大眼睛,望著大長公主,將信將疑。

片刻,她忽而一笑,「姑母若有良醫,何不薦與太後或太醫署?」

大長公主麵色平靜,直視她,「阿宓此話不差,以阿宓之見,待太醫署允得外人外人醫治陛下,須得幾時?太後可欲見我?」

王宓盯著她,抿唇不語,目光糾雜。

夜色濃濃,馬車轔轔走在京城街道上,寂靜之中,車輪聲尤為響亮。

馥之一身宮侍裝扮,靜靜地望向外麵。透過細竹編就的車幃,隻見大路上空無一人,唯有車外的琉璃燈火光搖曳。

「在想甚?」大長公主的聲音緩緩傳來。

馥之轉頭,隻見她不知何時睜開雙眼,正看著自己。

「並未想甚。」馥之淡淡道。

下晝時,大長公主親自到大司馬府,說要邀馥之同車前往承光苑賞秋梧桐。大長公主身份不比別人,賈氏見馥之無異議,在大長公主麵前不好出言反對,也隻得準許了。

此後的事便水到渠成,馥之隨著大長公主到了新安侯府,換上這身內侍裝扮,聽命婦交代宮中行走的規矩。到了夜裡,換上這馬車,啟程往宮城。

大長公主淺笑。

「你在想若果真救得今上,姚美人該如何脫罪,可對?」她緩緩道。

馥之看向她,沒有言語。

她說得一點不差,馥之不得不佩服這姑氏的本事。

昨日從何萬口中,馥之大致得知了姚嫣出事的經過。上月,皇帝甚青睞姚嫣,連日臨幸。本是好事,可就在一夜之後,晨起時,皇帝突然覺得不適,當日發起熱來,時好時壞,幾日之後,即臥床不起。太醫診出是中毒,卻說不清來源。而皇帝發病前,起居皆在姚嫣處,姚嫣理所當然地被拘了。南方正值戰事,此事一直嚴禁聲張,姚嫣則被拘著,「弒君」的罪名卻說不得,隻含混地稱她違犯宮規。

姚征身為尚書,在朝中地位不低,結交的京中貴人也有許多了。可他竟連姚嫣犯事的細節也打探不出,馥之到了姚征府上探望時,隻見他神容消瘦,那往日為人要強的三叔母一見到她,便幾乎聲淚齊下地請她入宮見太後,為姚嫣求些情麵。

隻是姚征與鄭氏恐怕萬萬未想到,皇帝一旦不治,姚嫣便要坐實「弒君」的罪名,不僅姚征一家,潁川的姚氏也要牽連其中。

情勢急迫,盧嵩又在太行山未歸,大長公主要馥之入宮診治皇帝,馥之不得不答應。

她看向大長公主,外麵的光影在她精致的麵龐上交疊,隻覺愈加莫測。聽說竇皇後有孕在身,大長公主如此盡心救治皇帝,其中因由,馥之也大約明白。此事處處透著復雜,為免牽連,她從大司馬府中出來時,一個從人也沒有帶。

「姚美人頻得聖眷,宮人爭寵嫉妒也是自然,眾口鑠金,所授罪名向來無幾分真實。今上並非愚鈍之人,這些乾係豈不知曉?馥之隻消救得今上,到時即便無他人相助,脫罪亦有何難。」隻見大長公主開口,不緊不慢道。

馥之神色無波,目光沉靜

「承姑氏吉言。」片刻,她低低道。

馬車轔轔向前,將近宮城之時,忽然轉頭走入一條小巷。

琉璃燈搖曳的光照下,隻見另一駕馬車已等候在此。

待她們的馬車停下,那車駕上的車幃掀開,一人頭戴幕離,撩起的輕紗下,麵容秀麗。

「阿宓。」大長公主淺笑。

王宓沒有說話,片刻,卻看向馥之,雙目深沉。

夜色中,宮門兩旁的闕樓聳立著,如山峰般崔巍。

宮門處,火光明亮,幾十名衛士披甲執戈,威武地立在黝黑的大門前。

見是長公主車駕,守門將官查驗過符令,即命衛士向兩旁撤開。馥之斂眉觀心,垂眸隨著車駕與向前走去。馬車駛過門洞,車輪聲倏而隆隆震響,未幾,視野倏而開闊,宮殿高大雄渾的輪廓嵌在夜幕中,巋然屹立。

過了幾重宮門,王宓從車上下來,換上步輦。

「往紫微宮。」她吩咐道。

內侍應下,抬起步輦,穿過長長的宮道,暢行無阻,一路入了皇帝的紫微宮。宮門處,衛士林立,竟倍於比宮城大門的守衛。

中常侍徐成正在殿外,見長公主來到,忙迎上前去。

「殿下。」他低聲一禮。

王宓看看殿中,不多旁話,問他:「我皇兄現下如何?」

徐成眉間帶著掩不住的憂色,道:「陛下仍一直未醒。」

王宓頷首,「丞相等人可曾來過?」

徐成答道:「下晝曾來過,見陛下未醒,與太醫詢問些話便離去了。」

「太後呢?」王宓又問。

「黃昏時已回宮。」

王宓一訝,「這般早?」

徐成低頭道:「小臣隻知那時樂安宮來報,說大皇子哭鬧。」

王宓默然。

徐成微微抬眼,視線忽而落在王宓身後。

感覺到那目光的銳利,馥之低著頭,努力維持著麵上的平靜,手指在袖間緊緊攥起。

「我去看看。」隻聽王宓道。

徐成收回目光,答應一聲,轉身引二人朝殿內走去。

皇帝的寢殿中,光照昏暗。

馥之剛踏入,便聞得一股藥氣迎麵而來。

侍候的幾名宮人見王宓進來,紛紛行禮。

「爾等且退下。」王宓道。

宮人們微訝地相覷,卻不敢違抗,看看王宓和徐成,再禮退了出去。

「醫官就在偏殿,」徐成低聲道,「剛為陛下侍藥,二刻之後,便要再來。」

王宓沒有說話,卻看向馥之。

「我省得。」馥之輕聲道,說罷,朝幔帳中走去。

蜜燭靜靜燃燒,撥開重重錦帳,淡淡的光照映在榻中人蒼白的臉上。

皇帝靜靜躺著,雙目緊閉,雖熟睡,眉間卻微微蹙著,容顏消減,似乎已經失卻了往日那不怒自威的帝君神采。

「陛下五日前開始昏迷,時而發熱盜汗。每日醒來兩三回,也是神智不清,昨日到現在,卻一次也未曾醒過。」徐成低低道。

馥之看看他,殿中門窗關得嚴實,燭火無一絲搖曳,徐成圓胖的臉上亦是波瀾不顯。

沒工夫探詢此人與大長公主的關節,馥之頷首,看向皇帝,在榻旁坐下。

王宓和徐成立在一邊,緊盯著馥之。

隻見她神色專注,翻翻皇帝的眼皮口唇看了看,又將皇帝的手從錦被下拉出來,凝神把脈。

殿中靜得落針可聞,銅漏的滴水聲一下一下,似帶著警覺,落在每個人的心頭。

好一會,馥之將皇帝的手放下,卻將錦被掀開,撩起他的左袖。

「做甚?」王宓見她動作大膽,皺起眉頭。

馥之未回答,雙目盯著皇帝的左臂。燈光下,一道細細的疤痕顯露出來,不足半寸,泛著深紅的顏色。

王宓定睛看去,亦是詫異,睜大眼睛,「這是……」

「上回遇刺的舊傷。」馥之深吸口氣,緩緩道。

王宓與徐成相視,皆是驚訝之色。

她說的遇刺,二人心中皆清楚得很。皇帝在東市被歹人襲擊,幾乎殞命,想起來,至今心有餘悸。

王宓不解,「那時盧子不是治好了?」

馥之看著皇帝,沒有抬眼,簡短地說:「多種毒物相配,可隱匿於表,變化多端,雖扁鵲亦難料。」說著,她指指那疤痕,「此傷痊愈久矣,卻忽而再現,便是證據。」

盧嵩曾對馥之說過,他曾將皇帝那時所中的毒細辨,發覺雖不算復雜,有一味卻無論如何也辨不出來。盧嵩雖不解,卻也不敢斷言,且皇帝痊愈之後,再無異狀,此事便也隨之過去了。

昨日何萬同馥之說起皇帝是中毒時,馥之頭一樁想到的便是此事。

「現下如何?」徐成問。

馥之沉吟,道:「煩常侍將陛下日裡服用的湯藥取些來。」

徐成看看她,一頷首,即刻轉身出去。未幾,拿著一隻銀碗回來。

「陛下這兩日來,皆服此藥。」他將銀碗遞給馥之,道。

馥之接過,將裡麵的藥渣細細品驗,片刻,將銀碗放下。

「有甚可疑之處?」徐成問。

馥之浮起一絲苦笑,搖搖頭,「無。」

不出所料,這銀碗中的藥皆溫和之物,有些解毒護元之用,對於皇帝身上的毒卻無濟於事。並非太醫們瀆職,隻是皇帝這病非同尋常,對那毒物來歷又不得要領,出了差錯便是滅族之罪,推斷用藥便也保守起來。

徐成與王宓皆看著馥之,隻見她從懷中拿出一隻小小的瓷瓶來,打開,倒出幾粒小小的藥丸。

「這是甚?」王宓問。

「解藥。」馥之答道。

皇帝身上的毒,馥之雖不知其確切之名,依盧嵩與何萬所述,卻已大致扌莫得其性。白石散人的藥庫中,天下各種毒物應有盡有,馥之常年習藥,對克毒之法還算了解。是以答應為皇帝診治之後,她即刻製了這些藥丸,隨身帶來。

方才為皇帝診過脈,又查驗過他近來所服湯藥,確定狀況無異,馥之便可大膽施藥了。

「夫人已有十分把握?」徐成眉間一展,問道。

「算不得十分。」馥之一邊將皇帝的嘴夾開,一邊說,「據理,陛下明早當可清醒。」

王宓不語,看著馥之,隻覺心中撲撲地跳。在馥之伸手餵藥的一刻,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馥之抬頭。

王宓緊盯著她,低低道:「夫人這藥餵下,今上、我、徐常侍乃至這大殿內外的幾百人性命便全數捏在了夫人手上,夫人心中可有成算?」

此言出來,旁邊的徐成也是一怔。

「我省得。」馥之輕聲道,拿開大長公主的手,將藥丸置入皇帝口中,又拿起旁邊案上的水盞,小心餵下。

王宓和徐成看著馥之的動作,皆不言語。

銅漏在殿中靜靜地滴著,時而發出一聲輕響。旁邊的燈台上,蜜燭燒得隻剩短短一截,燭花在燈台上結得厚厚的。

王宓倚在榻上,身上披著裘衣,許久不曾動過。窗外傳來些低語聲,似是徐成正與內侍說話。隔著一側的紗窗,王宓看到月亮已經西沉了,自己卻一直不曾入眠。

不遠處,馥之伏在一張案上,靜悄悄的,也許久不曾動過。

她竟能睡著。

王宓心中忽然有些不忿,轉開臉去。

她想起晨早在宜春亭中,當大長公主說出姚馥之是陳勰弟子,亦是去年平陽郡大疫的驅疫扁鵲時,王宓隻覺得大長公主在說笑。

去年那大疫,王宓亦是記憶猶新。那時人心惶惶,皇帝為得此事,半月吃不下飯,後來疫情得解,他們還曾往社中祭拜了一番。據傳,那大疫正是一名女扁鵲妙手所驅,隻是一場大戰之後,此人就不見了蹤影。

「……阿宓若不信,會稽侯何愷就在京中,何不請來一問?」大長公主的唇邊掛著自信的笑容。

她注視著又是狐疑又是躊躇的王宓,雙目明亮,「阿宓,陳勰醫術,世間無出其右。不知這京城中,阿宓可還尋得出別人?」

王宓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別無選擇。

這位姑母,總能找到別人心思中的要害,一擊中的。

當時王宓一心救皇帝,硬是答應了;而現在冷靜下來再想,到底是對是錯,卻愈發沒了底氣……

思索間,她忽然又想起了顧昀。

心中一動。去年那大疫時,他正在平陽郡,若姚馥之真是扁鵲,那……

正在這時,一絲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

雖然輕得很,王宓卻一下睜開眼睛。

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和馥之,殿內空無一人。

隔了會,聲音又清晰了些,像是什麼在動。王宓循著看去,卻似是從皇帝的帳中傳來。

心中猛然一震,王宓從榻上起身,顧不得伸展酸痛的肢體,快步走到帳前,將帷幔一把掀開。

皇帝仍閉著眼,卻有了動靜,嘴半張著,似在囈語。

「皇兄!」王宓又驚又喜,急忙喚他。

聲音將馥之也吵醒了,她睜眼見狀,忙也起身,幾步走到榻前。

「讓我看看!」見到這般情景,她亦是欣喜,在榻旁坐下,從錦被裡扌莫出皇帝的手。

正要把脈,突然,那手一轉,將她的手腕用力抓住。

馥之嚇了一跳。

皇帝麵色仍蒼白,微喘著氣,雙眼卻已經睜開,死死地盯著她。

「皇兄!」王宓驚喜得不能自抑,上前握住他的雙臂。

皇帝看向她,片刻,似乎清醒了些,眉間緩下。

馥之腕上的手一下鬆開。

皇帝躺回枕上,張張嘴,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

「水。」馥之反應過來,對王宓說。

王宓恍然大悟,連忙從一旁的案上將水盞拿來,將盞中的小匙舀起清水,小心地餵進皇帝口中。

皇帝飲著水,抬眼,目光卻落在馥之的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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