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還是我(1 / 2)
今年的秋天,特別冷。
為安是在獨處時再也沒辦法微笑起來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失去了快樂的:她在麵對別人時常笑著無話可說,可獨處時卻感到幸福和快樂,總不禁會心笑笑。
而現在,她在今年奇冷的秋天裡,喪失了快樂。
騎車在路上總走神兒!
被罵過。
還撞過小孩兒:仿佛是這小孩兒騎著自行車從天而降,毫無半點預警,當時她腦中一片空白。
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魯莽事、傷心事,竟然都發生了。
還好,小孩兒沒事,真是萬幸!
就是在這個驚心動魄的晚上,她卸了妝洗過臉,漱嘴時,忽然傻了似的扭頭把嘴裡的水吐在了地上,而後才反應過來。
她感覺自己有點不對勁。
她感到她深藏在月匈膛裡的心紅得發暗,讓她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晦暗失神了。
而當需要麵對別人的時候,晦暗失神也被迫退讓給了她的麵具,她能夠迅速微笑起來,即便靈魂不為所動,漸行漸遠。
為安喜歡尋找答案,就連旅行也是為了尋找點什麼。
後來在獨自站在陌生的街頭時忽然厭倦了尋覓,厭倦了一眼看不到頭的前路,對遠處的風景再也提不起興致。
至今她再也沒去旅行過。
她喜歡尋找答案。
她開始問自己怎麼了,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我的確是受到打擊了。」
忍不住就憶起在情緒凋零前的傷心事:撿到了一隻流浪貓,養了兩天後,父親回來了。
父親,看到後震怒。
母親之前說,絕不附和父親,卻食言,與父親一唱一和……他們麵目猙獰,把她當做了他們的對手一般不遺餘力地要打倒她。
結果是:在父親動手扔掉貓前,她抱著貓,跑出了家門。
那是一個很冷的夜晚。
她給她最信任的姑姑打去了第一個電話,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貓的時候。
「姑姑,我送一隻貓給你吧,我爸不給養,它很小,在外麵會被凍死的……」
「不要!不要不要!」
握放在耳邊的手機,那頭姑姑拒絕得痛快,微微提起的尾音含著嫌棄,她瞬間如被魚刺紮喉。
她說好的,知道了。
腦海中浮現姑姑平時充滿善意的笑臉,為安心底閃過一絲深重的迷茫,「善意」隻是僅僅對人嗎?姑姑為什麼不憐惜這條生命?
接著,她打了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朋友開口拒絕,說出為難之處。
她再次掛掉電話。
不知道該打給誰了。
她最信賴的親人,她最信賴的朋友,竟然都能做到對一條生命無動於衷。
這是令她最最困惑也是令她最最驚訝的地方。
原來她愛的人,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
不養貓,她可以理解。
但是,不救貓,她難以置信。
哪怕就救一個晚上呢?哪怕就給這隻無家可歸的貓一晚上溫暖的一個家呢。
她最信任的親人和朋友隻是一味說出自己的為難之處。
突然間,她覺得,她和這隻貓,一樣可憐。
沒有什麼可怪的,這更難過。
隻是她再沒有比這一刻更強烈地感受到人的自私了。
隻是,她一定要怪,就怪自己把她們,想的很好很好。
誰知道,原來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曾經多看重多信任她們,現在就多無法心無芥蒂地麵對她們,對生命視若無睹的她們。
而事實上,她最信賴的兩個人,並不在乎她經歷了什麼,她正在遭遇什麼。
她走在哪個街頭?
都不曾問過。
她要麼扔了貓,要麼抱著貓走在外麵,無法回去。
她最信賴的親人和朋友啊,不知、不在乎她內心的煎熬。
追根究底,她最信賴的兩個人,並不了解她,她突然窺見到真相,喘不上氣來。
怎麼竟然是這樣?
其實她的父親和母親,最讓她傷心,是最讓她喘不過來氣的,原以為父親是善良的。
她那麼聽信母親說出口的話,可到頭來,父親作惡,母親食言。
「你啊,你真可憐,可是沒人在乎你這個小可憐。」
為安為它心酸,也為自己心酸。
不出事,永不知人心。出一回事,方知,平常認識,都那麼膚淺表麵,自以為了解,其實都是誤解,竟然都是誤解。
付出的感情……曾經是相處的助力,現在卻顯得可笑至極。
為安茫然地朝前走去。
不知道該去哪兒。
不知道該聯係誰。
「我怎麼能扔掉你?你本來是一隻流浪貓,被小男孩兒堵著,我的學生喊我去救了你,你碰到了我,難道讓我救了你,又扔掉你嗎……」
兩個月的小貓扔出去,要麵對不遠的寒冬。
或許,它活不到那個時候,就在某個夜裡餓死凍死了。
她不是要救流浪貓,也救不過來這世間慘淡的一切,她深知一紙兩麵,好壞雙向的殘忍的自然規律,她的能力,也做不了救世主。
她隻是遇到了它,她隻是偏偏遇到了它。
那麼小那麼瘦,在她的膝蓋上舒服的打呼嚕。
它闖到了她的眼裡,她就想讓它好好活著。
就那麼簡單!
扔出去……她忍不住想,就算它運氣好,能活下來,怕是也硬生生受罪熬下來的!
這要受多大的罪啊?!
她遇到了它,那麼小,那麼瘦弱,她就想把它護住,好好護住。
這又何嘗不是她寄托在生命上的希望呢!怎麼她最愛的人都不懂呢?
挽救一條生命,不應該是人人都樂意為之的好事嗎?
為什麼她最愛的人們,都無動於衷。
為安猛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是個不在乎別人如何的人,可越不在乎別人如何,就越在乎心中的人如何。
無意窺探到的真麵目,令她至今鬱鬱寡歡,對自己膚淺的認知產生懷疑,對她曾經信任的人產生懷疑,甚至,她的相信的能力,與她的快樂的能力一樣,一起漸行漸遠了。
為安轉身慢慢走回臥室,關上門。
書桌上的台燈是開著的,臥室裡除了它的淺黃色的光暈,再無其它的光了。
所以,大體是幽暗的。
她關掉燈,臥室裡一片漆黑。
她躺在了床上。
那隻貓……
那些人……
如果可以,她寧願沒有遇到過那隻貓,沒有那件事,她心上的人,就還是她以為的美好的樣子。
可是毀滅了就是毀滅了,理想的城邦坍塌了,怎麼可能當做沒有發生過呢?
幸好,幸好那天晚上,沒有絕望到底。
為安打算再爭取最後一次,因為她僅熟識的幾個人,找遍了後,就實在無人能找了。
越來越晚的夜裡,貓突然不叫了。
為安一隻手緊緊握著手機,看著路上行往的車,冷不丁從這個沉默的貓身上,想到了一句話:最深的絕望是不再想要喊救命。
剛帶它跑出來的時候,它不安地叫個不停,現在它沉默了。
為安想,它不知道它自己的境遇,它不知道自己將要被丟棄了,從此以後隻能自生自滅了,但是它能感知到彷徨、恐懼和不安,所以它叫個不停。
可是它突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