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走了(1 / 2)
清冷的月亮高懸於天幕,山林間,小溪邊坐著一道長發消瘦的身影。
身後的灌木發出「瑟瑟」的輕聲。男人微微側頭,看向這邊。雪白的發絲如瀑布掀起的浪花,隨著男人的動作微微搖曳。
男人轉過頭,燦金色的瞳孔宛如太陽般照進男孩的眼中,嘴角挽起溫和的弧度,眉眼微彎,一瞬間身後高掛的月亮仿佛都成為了他的襯托。
美的驚心動魄,亂人心神。
秦梟猛地睜眼,坐起來大喘著氣,全身被冷汗浸透,眼底隱約顯出血色,瞳孔渙散緊鎖眉頭,久久不能回神。
「秦梟?」
秦梟好像被嚇到了,乍然一哆嗦,顫抖著向發聲處看去。此時正是深夜,秦父隻點了根蠟燭,坐在窗前,窗戶大開,陰風吹了進來,帶著瑟瑟的寒意,燭光忽明忽滅,陰影大片灑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秦修雲眼神陰沉地打量著秦梟。他從未在秦梟身上看見這樣劇烈的情感波動。
秦梟嘴唇都在哆嗦,瞳孔還在因為接收到的信息不停收縮顫抖,腦中一片漿糊。
他想起來了……那個男人是誰。
秦梟無知覺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驚疑不定地看著秦父。
「這是我的房間。」秦父緩緩開口,扭頭看著窗外的樹林,像是在回憶什麼,「你三歲就有了自己的屋子,現如今幾乎有一年沒有再來了吧?」
秦梟緩緩平定心緒,輕聲回道:「是的。」
「秦梟。」秦修雲開口,閉上了眼,用一種極度平靜的語氣開口,「我需要一個解釋。」
秦梟定定地看著他,沉默頃刻,道:「我不是這裡的人。」
沒等秦修雲開口,秦梟補充道:「準確來說是上輩子,不是這裡的。」
秦修雲目光微動,沒有說話。
秦梟便繼續說了下去:「我覺得你應該也有點察覺。我死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自然不會像秦玖鳶那樣活潑。我師父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今天那個男人用的手法和我上輩子接觸的很像,我便想問一下他是和誰學的,但一時沒控製住,把他弄死了。」
秦梟說話的時候極其平靜,好像在說「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的事情。
「我也想找到我師父。據我現在知道的,他應該也來到了這裡,但不知他現在到底在哪兒。」
「你師父是什麼人?」秦父強壓下心裡的不安和震驚,緩聲道。
「他不是人。」秦梟道,「他是一座山所產生的意識,但他和其他山上的不太一樣。」
秦父手指微微蜷曲,凝視著秦梟,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哪怕半分的玩笑:「你是怎麼死的?」
「千刀萬剮,最後自爆了。」秦梟依舊很平靜。
手指猛地用力,扣住座椅的把手。
「為什麼?因為功法嗎?」
「不是。」秦梟回憶了一下,「因為殺了很多人,還被抓住了。」
「殺了多少?」
「忘了,幾千?」秦梟也不確定。
「因為什麼?」
「……不記得了。」
秦修雲沉重地看著他,嘆息一聲。秦梟卻覺得氣氛更凝重了。
「你今天也看到長老們對待邪修的態度了……特別是秦傲。」秦修雲微微斂眉,「你覺得你施展了這樣的手段,還能在秦家安然無事嗎?」
「我沒有想讓他們看見。」秦梟象征性地解釋了一下,而後想了想,「那你是想讓我離開嗎?」
秦修雲目光格外嚇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如果,我說是呢?」
「可以的。」秦梟點點頭,「我明天就可以離開。」
秦修雲麵上不受控製地抽了抽,閉了閉眼好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你離開了準備去哪兒呢?你該怎麼生存下去呢?以你現在的身體和修為。隻要出了秦家的門,展露出邪修的手段,就會立刻被炁修們撕成碎片。」秦修雲語氣冰冷,簡直不帶一絲感情。
秦梟卻沒有太大的感覺:「去乞討?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我要是離開了秦家,那死活就和你們沒有關係了吧?也就是說我就算被人撕碎,也和你沒關係。」
「你們?」秦修雲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壓抑不住的感情泄露。
「在這裡六年,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事物嗎?」
秦梟感覺秦修雲狀態有些不對。
但秦梟還是實事求是:「……我不知道。」
發現秦修雲氣息紊亂,秦梟試圖安慰他:「如果你覺得我的問題很大或者很棘手,我可以離開。不給你添麻煩。」
秦修雲幾乎都要冷笑出聲了:「那這六年養你的費用呢?」
秦梟沉默片刻:「我會還的。」
「……」
秦修雲突然抬頭,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那感情呢?」
此言一出,周圍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秦梟愣了愣,望著秦修雲復雜沉痛的眼神,終於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僅完全沒有用,反而更加嚴重了。
秦梟並不明白秦修雲復雜的心情,但他知道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於是他向秦修雲道歉:「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
秦修雲有一瞬間很想抓住秦梟的肩膀問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他雖然早就意識到秦梟的情感有些淡泊,但直到今天他才認識到這個他一直以為不是什麼大問題的問題有多麼令人傷心,隻是短短幾句話,就能讓人無力至極。
哪怕秦梟方才向他求助,哪怕隻說一句軟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的麵前,拚盡全力地為他遮擋風暴。
然而……
秦修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力。這種無力並不像妻子走時的難過,而是你明明知道,卻無能改變。
秦梟從沒有向自己所求過什麼,現在想想,他好像隻是把自己當成家裡的一個過客,從不像其他小孩一樣理所應當的認為父母應該給予他們什麼,給予就接受,不給也不埋怨,一直都是這樣。
秦修雲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幫助。
秦修雲閉上眼睛,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才能使人用這種近乎冷血的方式與父母相處。
「秦梟……是我有什麼地方對你不好嗎?」秦修雲終於問了出來,但實際上他的心裡已經想到秦梟會怎麼樣的回答了。
「沒有。」
果不其然,秦梟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你的感情呢?」秦修雲走上前,目光充滿了悲切。
秦梟愣了一下。
「你從沒有向我索取過什麼,哪怕是最基礎的情感。這些年,你母親走的早,你和玖鳶歲數相近,但我卻幾乎將重心全部放在了玖鳶身上,關注你的時間少之又少。你對此從未有過意見。」
秦父開口,將這些天一直壓抑的情感宣泄出來:「我後來察覺到了,想彌補你,卻發現你從未對我們有過什麼需求,你好像根本不需要我,甚至不需要我們這些家人。」
「為什麼呢,秦梟?」秦父蹙著眉頭,目光飽含悲痛,「無論你前世是怎麼樣的,這一輩子你的父親是我不是嗎?按理來說你這一輩子最親近的人應該是我們這些家人,不是嗎?那為什麼你什麼都不願意和我說,一出事情就想著離開我們呢?」
「因為……」秦梟張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
「我方才問你。你明明可以向我尋求庇佑的,這是我身為父親的責任。但你沒有,你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離開秦家!你甚至沒有試探的發問!」秦修雲越想越難受,眉頭緊鎖。「身為你的父親,有扶養教育子女長大的義務。當我不想承擔這份責任的時候,你大可以出聲質問、埋怨,而不是僅是淡淡的回一句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了?」
「你從未向我爭取過你的權利,我對你的感情,對扶養你長大,這本身就是你應該享有的權益!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為什麼在這種事情上你都可以無動於衷?我提出讓你返還費用時你竟然真的想要償還?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秦修雲的話像驚雷般在秦梟心底炸開,他愣愣地看著秦修雲,腦中一片空白。
秦梟沉默下來,頃刻,緩緩開口:「我不太能理解。」
說著,看了看秦修雲難看的臉色,又加了句:「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