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海(2 / 2)
自從大將軍衛長風被貶職後,衛將軍府那個氣勢恢宏的匾額便摘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灰撲撲,簡單至極的衛府,即便宅邸從外看仍就是雕梁畫棟的樣子,卻透露出一股無聲的悲涼。
阿珠勒住韁繩把馬車停下,跳下後沖簾內說道「小姐,到府上了。」
馬車內許久沒有回話,好半晌以後,才被一雙素手撩開了車簾。
魏畫臉上帶著淚痕,一身素衣勾勒出的單薄身形,好似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她伸出一隻手搭在阿珠手上,緩緩走下了馬車,從她僵硬的動作和空洞的眼神,不難看出她這一行辭別父母弟弟,受了多大的打擊。
阿珠低眉順眼的攙著她進府,老管家前來開門,看著魏畫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枯啞蒼老的嗓音,帶著濃濃的悲傷,勸說道「小姐節哀吧。老爺夫人,一定不想看見小姐,為了他們,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管家身邊的嬤嬤也揪著帕子,頷首附和「是啊,小姐一定得堅強,小姐身子本就不好,這好不容易養好了,可禁不起半點磋磨了,小姐聽老奴一句話,您好好活著,才是夫人老爺最大的心願吶!」
說到動情之處,老嬤嬤拿著絹帕抹著眼淚,抽噎著流下悲傷的淚水。
魏畫隻字不發,搭著阿珠的手走進了府中。
管家和嬤嬤將人送到了院子外頭,吩咐院內的下人照顧好她,才離開了此處。
阿珠攙著魏畫到內閣的美人榻上坐下,拾起矮幾上的抹布,將燒在爐上的茶壺取了下來。替魏畫斟了一盞茶,小心翼翼的呈了上去,「小姐,喝茶……」
魏畫擺弄著手中的絹帕,褪下繡鞋,斜躺在了美人榻上。
阿珠手中端著茶碗的底兒,茶是滾燙的水泡開的,即便是有個底兒兜著,沒過多久,茶托也開始發燙,阿珠緊咬著唇瓣,端著茶碗的手有些顫抖,但依舊強忍著沒有動彈。
等魏畫開口讓她放下時,阿珠的指尖已經腫了。
「知道我為什麼罰你麼?」魏畫斜睨著她,慢悠悠的問道。
阿珠掀起裙擺跪了下去「奴婢不知,但小姐責罰奴婢,一定是奴婢哪兒做的不好,請小姐明示!」
魏畫看了她半晌,沒來由的長嘆了聲,抬臂示意她起來。
阿珠戰戰兢兢地起身,聽她道「我哪裡想罰你,罷了,你沒什麼做錯的,是我做錯了。」
魏畫捂著眼睛,幾息的時間,兩行清淚便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滑落。
「是我……今日太過悲傷,才、才在刑部大牢前,沒能忍住,把氣撒在了你身上,是我的錯……」
阿珠眼底已經沒有亮光,機械的開口「小姐不必自責,奴婢都知道的,小姐無需為了奴婢這般。」
魏畫眼含希冀的抬眸,「你當真不怪我嗎?」
阿珠點了點頭。
魏畫好似很細心,七嘴八舌的與她敘了一番舊情,才讓人走了。
耳聞外室的廂房大門閉合,魏畫臉上的和善消失殆盡。
她長舒了一口氣,靠在了玉枕之上。
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芯,心中尋思良多。
驀地,魏畫好似受到了驚嚇,騰的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
她揉了揉眼睛,沖著方才的方向死死盯了半晌。
燭火映在牆上,依舊是溫暖的橙色,沒有人影,也沒有別的。
魏畫心下有些害怕,撫著月匈口深呼吸了幾次,撈過桌上的茶碗,揭開茶蓋便要飲。
這不看不要緊,看清那水中呈現的倒影時,魏畫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抬手把茶碗摔了出去。
那茶麵上飄忽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是誰!是誰裝神弄鬼!是誰!給我滾出來!」
魏畫裹緊了身上的衣裳,蜷縮在美人榻的一角。
她附身衛嫿已經許多年了,她做鬼時自然不必怕那些東西。
可自從她附身衛嫿起,她身上的鬼氣就已經消失了,她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她再了解不過,這些惡鬼害人的方式。
魏畫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扌莫索,過了好半晌,才掏出一塊符來。
「什、什麼不三不四的髒東西,居然敢、敢來嚇我!我做鬼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她神神叨叨的嘀咕著什麼,便在她四下張望之時,屋內的燈忽然間滅了。
魏畫失控的尖叫聲傳遍了整個院子。
即便廂房內伸手不見五指,她依舊看清了站在她身前的人。
沒有五官,穿著一身白衣,離的這麼近,魏畫清楚的聞到了從她身上傳來的中藥味兒。
魏畫驀地停住了尖叫,瞳孔中一片錯愕,「衛、衛嫿——」
「怎麼可能是你!你應該死了才對啊!」
她霸占衛嫿的身子沒多久,就偷偷找來了法事做法,用衛嫿留下來的貼身之物,將她的魂魄徹底打散,她現在應該已經化為青煙了!她是怎麼在那場術法中活下來的!難不成那個法師是個騙子!
短短幾息之間,魏畫想了許多,而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女鬼,已經悄無聲息的,快要和她麵貼麵了。
魏畫臉上冰涼一片,她知道,那應該是她被風乾的眼淚。
「衛嫿……是你對不對?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她屏住呼吸,強忍著害怕與她攀談。
沒有五官的女鬼一言不發,隻一步步的逼近她的麵孔,魏畫渾身冰涼,嚇得連叫聲都發不出來了。
「你、你想怎麼樣!」
房內的燈燭幽幽的亮起藍光,啪嗒一聲脆響,燒在爐上的茶壺裂開了。
四濺的茶水滴落在美人榻的案幾之上,茶水像是被人操控,居然自己在案幾上滑動起來。
茶水組成了四個字殺人償命!
魏畫隻看了一眼,就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
狼狽的跌下美人榻,瘋狂往門外跑去。
「快來人啊!救命!快來人!阿珠!阿珠!來人啊!」
她跑到了門口,才發覺廂房的門一動也不能動。
她猛地意識到,她方才喊得如此大聲,居然沒一個人過來查看情況。
是衛嫿做的。
眨眼間,她背上貼來一處冰涼,肩頭驀地一沉。
魏畫不敢回頭,一個勁的拍打房門。
屋內越來越冷,魏畫隻覺得頭暈腦脹,雙膝顫抖著跪了下去。
她死死捏著手中的符紙,心中的恐懼忽然被憤怒占滿。
她不再拍打房門,扭身看著衛嫿。
她冷的牙齒打顫,但每個字都吐露的很清楚「即便你殺了我,也換不來你爹娘、你弟弟的命!」
「你救不了她們!你既然沒死,這些年種種,想必你都看在眼裡了!即使你苟活下來又能如何!你還是沒辦法阻止我!沒辦法救你爹娘弟弟,沒辦法救你衛家!」
廂房內的物什開始劇烈顫動。
魏畫隻看那女鬼猛地朝她撲了過來。
廂房內各種碎裂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伴隨著一道金光——
魏畫意識全無,身子軟綿綿的倒下,躺在了一片狼藉之中。
燭火重新亮起,將廂房照成了暖洋洋的橙色。
魏畫倒在廂房的門檻前,緊攥符紙的手中已經空無一物,隻有塵土順著她的指縫劃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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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
西廂房的一處小院,在昏暗的夜色中竄起一道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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