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1 / 2)
掛斷通話前,陶九九打起精神,中氣十足地說道:「不知道琴委員長有沒有好好休息。他啊,就是太操勞了。為了人民辛勤付出,不求回報。」
賈寶貝滿頭問號:「你瘋了啊?」
陶九九不為所動,感慨地說:「來吧,和我一起,為琴委員長唱一首祈福的頌歌吧。希望天道保佑琴委員長身體健康,萬年不滅。永遠和愛戴他的人民在一起。」
賈寶貝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立刻附和,兩人鬼哭狼嚎,唱得激情澎湃,恨不得聲淚俱下。
但沒有一個字在調上。
原本坐在書桌前寫東西的琴仰止,長長嘆了口氣,把筆擲在桌上,閉上眼睛揉了揉額角。
「boss」秘書連忙給他倒茶:「要不要叫醫生來。」
*
這一夜,對張家來說,是不眠之夜。
張父去砍木頭的路上,就遇到了村子裡頭的人,人家也明晃晃地開了價,一家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之前的錢也要補上。並且得按年租,一年一千錢,沒得少。不給錢就自己仔細了。
說不好哪天夜裡睡著,連人帶屋都沒了。
不過這些人,看他是來砍棺材木的,覺得晦氣。推搡了幾下,威脅了幾句,隻說明日再來,就走了。
張父砍了木頭拖回來,在陶九九的幫助下做成粗陋的棺木。張母從他嘴裡聽說,眼睛一紅差點哭出來:「我們哪裡來這麼多錢。他們想錢想瘋了嗎。」
要是少些錢,還能湊在一起商量商量想些辦法,可這種數額,是說也不用說的。
張父不吱聲,把棺木扛到堂屋裡,棺木要停在這兒的。
因祖父姿勢奇怪,也無法為他換洗,隻得擦了擦能擦的地方做個數。棺木就著他的姿勢打好,當門停放。有點像是供了一座保持坐姿的菩薩。
陶九九跟前跟後地幫忙,借著光看到,張父的手腕和脖子上,也已經有了黑線蔓延的勢頭。
顯然兩個大人對黑線的事早心知肚明,可誰也沒有提。
等都擺弄好,天色已經很遲了。
張父叫母女兩個去睡:「我守著就行了。」
張母沒有堅持。帶著陶九九回到西廂,洗漱躺下。到是格外地沉靜。
陶九九躺在她旁邊,不肯假裝看不見房間裡的大象:「阿父恐怕也沒有多少時候了。」
張母聽到她竟然說這樣的話,驚了一下:「胡說什麼。哪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
「阿母,我們不該扶靈返鄉。要扶靈返鄉,得雇鏢隊,還得雇車馬,不說咱們三個人一路吃住用度,哪怕我們不吃不喝,那鏢隊裡的鏢人是要吃喝的,馬也要吃喝的。」
陶九九從張九九的記憶中看到,她上次來的時候,就是進了送貨的鏢隊,雖然是順趟,也沒有專門的座位,隻是爬到貨車上窩著,風吹日曬雨淋,也足足花了五十多錢。
且一路上鏢隊花用,都是買家付帳。這是規矩。不說雇用鏢隊鏢人的工錢,光是路上供他們吃喝,那買家就花了近五百餘錢。
陶九九算了一下,這次扶靈回去,起碼得花一兩千錢。
這種花銷張家出不起的。
但張母說:「難也得送回去。你小孩子,不用想這些,你阿父自有辦法的。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如果你阿爺客死異鄉不能歸家,我們豈不是混賬?還做什麼人呢?」
她一向就是這樣『你阿父會有辦法』幾乎成了口頭禪。
「有什麼辦法?」陶九九問。
張母隻是敷衍她:「你快睡吧。」自己心事重重睡不著。
「我知道他有什麼辦法。」陶九九躺在那兒,外頭雨下得劈裡啪啦嚇人得很。空氣又寒又濕。身上的被子潮而單薄:「隻要許諾多出些錢,鏢隊也願意送到了地方之後再收錢。他先賒賬,等歸了鄉,正好是我要去原家的日子,人家把聘禮錢給全了,就有錢付鏢隊的錢了。」
張母說:「不然還能怎樣。在這兒賣了幾年餅,卻一分錢沒落下,現在村子裡頭又找我們獅子開口。這裡不能呆的。祖父也過身了,你還得回去嫁人。不返鄉要如何?」
陶九九:「我沒有說不返鄉。我隻是說,我們不應該扶靈返鄉。」
張母這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話。壓低了聲音罵她:「你要死了,仔細被你阿父聽到!」
這是大不孝。
「祖父過世我也難過 ,過逝者已逝。安葬在哪裡有什麼區別呢?我們要是富裕的人家倒也無所謂。可這是賣女兒得來的錢。全部用來做喪事花費?」陶九九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漠,可她想過了,這是最合理的辦法。
「你怎麼好說這樣的話?」張母怔怔看著她。
陶九九看著橫梁上的蛛網,繼續說自己的:「阿爺白日說,實在不行,全家回去種皮麻根,不過是個說話罷了。阿父正是因為無力耕種才到都城來討生活。怎麼回去種地?並且他身體這樣,恐怕不日壽盡……」
張母猛然坐起來,伸手便打過來:「你再胡說八道!」
雖然手上沒力,但這一巴掌打在臉上,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又是耳光?!
陶九九深吸了一口氣,歪了歪頭,卻很難跟張母生氣。
因為她知道,自己說的雖然是實話,可以張母這樣的性格與立場來說,是無法像她這個外來人一樣冷靜分析利弊的。並且自己這話,實在講得有些過於紮心。
但不紮心的話,有用嗎?
她在心中暗暗記了一筆,這一耳光可不能白挨,一定得記下來申請工傷補貼。
計好了多少錢,陶九九扌莫了扌莫臉,便繼續說:「隻要不扶靈回鄉,我進了原家後,你和阿父手裡會落些錢,足夠給他買好些的藥,叫他在世的日子,不至於這麼痛苦,你們不用種田也有飯吃。等哪天他過身,我便把你接到原家去。也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以後便有著落了。」
張母又氣又急:「那是你阿爺。你這不是叫我們不孝嗎!」
「照阿爺的說話,家裡到我這輩沒兒子絕了後,早是大不孝了。跳蚤多不怕癢,再說,隻是暫時埋在這裡。等之後情況好些,遷回鄉便是了。」雖然感覺不太可能,但話得這麼說。勸說:「我們不能為了已經死的人,搞得活著的人走投無路。這孝在哪裡?難道阿爺就想這樣嗎?」
張母隻是搖頭:「不說別的,將來還要把已安葬的人又挖出來?這是要天打雷劈遭報應的。」
壓低了聲音:「你快不要胡說。」生怕她說的話,被路過的菩薩聽見要拿雷劈死她似的:「要是給你阿父聽……」
邊說邊抬眼,驀然看到門口的張父,猛然住嘴。
張父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張母下意識地護著陶九九,連忙解釋:「她不懂事,胡說……」
張父背光站著,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意外地沒有發怒,隻是說:「早些睡吧。」掩好了門,便回堂屋去了。
張母捂著臉抽噎起來。不知道是悲從中來,還是嚇著了。
陶九九爬起來要下榻去,張母連忙拉住她,生怕張父要打她。
陶九九安慰:「沒事。我去與阿父說幾句話。」掙紮脫了張母的手,披著衣服推門出去。
外頭堂屋裡,張父表情怔怔地,跪在祖父的棺木前燒紙。
回頭見是她,並沒有說她什麼,隻說:「夜風重。你出來做什麼?」
陶九九走過去,跪在他旁邊,將他手中的紙線分過來一些。
張父看著紙錢,說:「家裡沒備這些東西。是你阿爺行李裡的。家裡自己種了麻,自己壓的錢。」很粗糙,一動就掉草梗子。白送人都不要的。
陶九九很難想像,一個老人給自己製紙錢,還在出門時背著這種東西,是什麼樣的心情。
張父一臉的疲倦,火光把他臉映得明明暗暗。
之前他因為陶九九頂撞了祖父而生氣,斥罵她,還打人,陶九九覺得他是個自大的沙文豬。
並且也以為,他聽到她說的話,將她一頓暴錘也免不了。甚至已經在心裡算,這工傷是不是得加精神補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