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舊時事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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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並未食言。他當真畫了圖紙給柳夫人,還詳細標注了一番。將那撥浪鼓交給她後,便飄然而去了。

岑吟冷冷地盯著他的臉,仔細把他的形貌記在了心裡。柳夫人則翻著那圖紙看,顯然並不相信。

這件事,她隻當做是樁趣聞,回家後還講給柳十爺聽。夫妻兩人互相打趣著,把圖紙丟在匣子裡,並未放在心上。

那隻撥浪鼓,柳夫人卻留了下來,大約是想給未出世的孩子做玩具。她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那胎兒時不時便動上一動,每每這時,她便拿起撥浪鼓輕輕搖著,安撫肚中的孩子。

那鼓的右下有一個吟字,柳夫人雖不知有何緣故,卻十分愛惜。南國崇道,一向極敬道士。她大約以為,這東西既然是道人給的,必定是法器,可趨吉避凶,竟將它當做護身符一般,甚少離身。

岑吟望著那隻撥浪鼓,隻覺得上麵煞氣陣陣,陰風習習,已非舊時玩物。這鼓是自己的,乃幼時爹爹所贈。後來家中遭逢巨變,家人不知所蹤,自己也流離失所,跌在一處道觀門外。雖不知父母現今如何,但看這撥浪鼓上如此重的戾氣,想必是凶多吉少。

原來但凡這些俗物,若無事便僅僅隻是些擺件,但若著了陰氣,或是家中犯了血光之災,一旦血濺其上,便立刻成了陰物。如今這撥浪鼓已然不再是尋常物件,大約自己家中恐怕……

若不是身在幻境,她當真想勸柳夫人不要碰它,否則非但不能護身,還會招來禍患。

煙霧又徐徐聚攏,卷著岑吟的衣角引著她向四處看。那一幕幕走馬燈中,她看到柳十爺用蕭無常給的銀子起家,做了些小本生意,把利錢還了,又開始賣起酒來。

柳家酒鋪雖再不復當初盛名,卻也足以解決溫飽,夫妻兩人日子清貧了些,精打細算,也可度日。恰巧柳夫人又臨盆在即,早已請了穩婆,一應物件準備齊全,隻等著孩子出生,保他衣食無憂便是。

但果然,世間事,凡陰詭之說有所端倪者,必遇不順。就在柳夫人接近臨盆之日,那夥放貸者忽然登門,一見柳十爺,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將他扯過來打翻在地。

「幾位爺!利錢我早已還了!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柳十爺被打得鼻青臉腫,全然不知他們為何如此,「我已不欠你們了!」

「好個不欠我們,你也真敢說。」為首那人滿臉橫肉,一腳踹在他肩頭上,「我們頭人看你可憐,特意放緩了幾日利錢。你得了銀子,不先拿來孝敬你爺爺,反倒做起買賣來,你可算計得真好。廢話少說,還錢來。」

「他何時放緩了利銀!你們簡直胡說八道!」柳十爺發火了,「我做買賣,就是為了早些把錢還上!如何說我沒還!」

「少聒噪,沒還就是沒還。頭人緩了你三日,速把這三日利錢拿出來,一共一百兩,趁早。」

「一百兩?我哪裡有一百兩給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不給?那好,頭人吩咐了,不給就砸了你這鋪子,可別怪我。」

他一揮手,底下幾個壯漢便開始猛砸起來。泡酒的藥材扔得滿地都是,一壇壇窖藏被摔碎,酒香撲鼻,熏得滿院子都是。

岑吟立在鋪子外,心說這世道人心之惡,真是沒得王法可言!偏偏她無法阻止,隻能緊緊攢著拳頭怒目而視。

柳夫人原本躺在床上安胎,聽到外麵動靜,也不顧產婆阻攔,急忙出門來,唯恐他們殺了丈夫,想著自己還有些金釵首飾,不如就讓他們拿了去,莫再來家中鬧了。

可惜她人走背運,沒得轉圜。剛剛出門,迎麵便有一酒壇丟來,猛砸在她腹部,當即把她砸倒在地,額頭磕在門檻上,血流如注。

可憐這女人時運不濟,這一下砸得她動彈不得,身下竟淌出血來。

柳十爺眼見不妙,奮力朝夫人爬過來。放貸人卻用腳狠狠地踩在他背上,命幾人過來抽他幾鞭子,直把他抽得動彈不得,看著他那狼狽模樣大肆取笑。

產婆將柳夫人扶回房中,有幾人一見便露出猥瑣神色,竟想跟上去一觀究竟。

就在這時,門外有颯颯聲傳來,隻見一男子闖入鋪子中,揚起手左右開弓,將那鬧事之人打得翻滾在地。他穿著一身藏藍袍子,上繡著祥雲花紋,頭頂戴著一方鬥笠,幾拳就把那群人打傷了大半。

眼見著那人壞事,為首之人大喝一聲,抽出刀來朝他砍去。那人卻將手一抬,一掌推到他下巴上,瞬間打落了他三顆牙齒。

「先生!先生沒事吧?」藍袍人放下手後,急忙朝柳十爺趕過去,將他扶了起來,「怎麼又招惹到了這些人!」

「蕭……蕭公子?」柳十爺吐著血,一把抓住蕭無常,「我夫人……我夫人她——」

屋中傳出慘叫之聲,淒厲無比,聽得屋外兩人都是一驚。

蕭無常戴著鬥笠,遮住了他半張臉。但他卻忽然起身,隔著鬥笠朝屋內看,一身藍色袍子如海浪一般搖動著。

岑吟覺得他這身衣服有些眼熟,忽然想起初見他時,他穿得便是一身藍袍。先前他還說自己衣服,非黑即白,絕無他色,果然又是妄言。

她正盯著蕭無常看,卻見他咬緊了牙齒。

「那東西哪裡來的?」他低聲問,「那隻撥浪鼓!哪裡來的!」

柳十爺哪有心思答他。此時他滿腦子都是柳夫人,手指往地裡紮著,掙紮著朝屋子裡爬。

蕭無常將頭轉向那群惡徒,麵色十分不善。為首之人爬起身來,心知他不好惹,放了些狠話便跑了。鋪子裡一片狼藉,到處是碎石殘瓦,屋子中女子的慘叫聲不斷傳來,聽得人膽戰心驚。

但凡女人生孩子,都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岑吟暗道柳傻子當真可憐,懷胎之時便被人活活砸壞了腦袋,如此實在……

慘叫聲忽地戛然而止。片刻之後,門被徐徐推開,產婆渾身是血地站在門前,臉色蒼白地抖個不停。

「生下來就死了……」她囁嚅著道,「孩子沒……沒保住……」

那孩子夭折了?!岑吟一驚,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夫人呢?」柳十爺沖她喊道,「我夫人呢?」

「夫人還活著……」

柳十爺突然哀嚎起來,拚了力氣想站起身,卻死活站不起來。他一路嚎著一路朝屋子爬,那模樣看得岑吟忍不住轉過了身。

蕭無常想扶他起來,卻被他甩到一旁,喝令他滾開。

「都是你給的銀子!我家才遭此橫禍!」柳十爺吼道,「你何苦給這些錢!害我們全家!」

蕭無常如遭霹靂一般愣在原地。他喉結蠕動著,竟露出茫然之色。

「我給的銀子……乃佛國之物,護身積福,斷無可能有事……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喃喃著,不斷搖頭,「誰給的撥浪鼓……誰給的……那東西哪裡來的……」

他說著,轉過身去,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鋪子。路過岑吟身邊時,他抬起頭來,那雙沒有瞳孔,眼白全黑的眼睛裡空洞一片。

岑吟覺得,那時候的蕭無常,似乎與現在有些不同。盡管他麵貌並無變化,卻存著些少年俠氣,喜怒仍舊形於言表,一看便知。

而如今的蕭無常,終日裡隻有那一副表情,旁人極難猜透他心中所想。事不關己便不做聲,凡事能藏便不外露。俠氣早已盪然無存,有的隻是頗多算計的城府心。

她望著那人背影,並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但她知道,這個人絕不會這樣一走了之。

的確,他並未離開太遠。傍晚時回到鋪子來,手中拿著一隻小筐,裡麵裝了許多名貴的中草藥。

院子裡的雜物已經被收拾乾淨了,門外點著燈籠,窗子裡亮著燭火。柳家酒鋪的旗子被取了下來,放在一處小竹筐旁邊。那竹筐蓋著白布,邊角上隱約沾著血跡。

蕭無常在鋪子外站了一會,終究是沒有進去。他將藥材放在門外,俯身去看那小竹筐。那雙修長的手伸向白布,片刻後,泛起了道道佛光。

他就這樣靜等了片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慢慢地放下了手。岑吟猜測他大約是想逆天而行,救那孩子性命,但顯然並未成功。

「無魂無魄啊。」蕭無常忽然苦笑起來,「原是注定之事……即便沒有那些歹人……也是活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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