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舊時事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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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釵環,換了些銀子,請許多力士農人來推平那處亂墳崗。

那崗子從來無人打理,任有什麼無人認領的屍體都丟在此處,白日裡看著都滲人。那些農夫力士本不願意接這髒活,奈何柳夫人出價很高,少不得有人動心。

「我說小娘子,看你年紀也不大,弄這塊髒地方乾什麼?」那些人看柳夫人年輕,怕她壓不住那陰氣,少不得多問幾句,「你這是家中有人懂行嗎?」

「諸位隻管做便是,不必問這許多。」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給足了銀子後,那些人自然賣力的乾,別說幾個墳頭,大約就是一座墳山也沒什麼不敢挖的。

很快,亂墳崗便被推平了。柳夫人親自去撿拾那些碎骨,照著那道士所說之法,磨碎的磨碎,泡酒的泡酒。而後她又請來工匠,圈出這一片地來,開始打地基建造房屋。

她做這些事,前前後後也不過月餘。柳十爺全看在眼裡,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言,他以為夫人受了刺激,有些亂了心智,想著隻要她高興也好。自己則每日悄悄地跟著,怕她想不開做出些極端之事。

柳夫人倒一切如常,言談舉止毫無異處。她原是富貴人家出身,遠嫁到柳家。柳家富貴時多年沒有孩子,沒落了反而有了身孕。隻可惜到頭來仍舊是一場空。

如今她隻將心思用在建鋪子上,雇了兩個夥計算賬,整日扮做農婦的模樣在鋪子外督工,早出晚歸,風雨無阻,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樣大約兩三個月,鋪子就建好了,隻是小了些,尚不如現今的規模。長廊剛剛著漆,地窖也砌著磚牆,但儼然有了大戶的板式。

鋪子造好後,柳夫人照著那繪在圖紙上的法子,選了個陰月陰日陰時,收拾全部家當住了進去。柳十爺起先哪裡敢住,但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鬼地方,躊躇再三,索性也豁出命來進了這鋪子。外麵的門一關,竟如銅牆鐵壁一般,夫妻二人閉門造車,就在這裡釀起了酒來。

這亂墳崗造了鋪子,還是間酒鋪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方圓幾十裡。鄉人們都說他們膽大,又聽聞了他們所遭遇之事,都有些惋惜。一傳十十傳百,後來變成了苛政猛於虎,到底是官府無甚作為,搞得好好兩個人日日與鬼相伴,著實令人唏噓。

可誰知漸漸的,那鬼氣森森的鋪子裡卻開始飄出酒香,但凡聞到的人都覺得必定是佳釀。坊間有傳聞說他們在用死人骨頭泡酒,嚇得幾個膽小怕事的老太太忙不迭的去報官,還以為他們在弄什麼邪門歪道。

官府的差爺來了,一身正氣,不怕這些東西。開門的是柳夫人,請他們進去查驗一番。幾人上上下下走了一遍,並未發現任何贓物,便問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柳十爺夫婦說他們隻是釀酒,尋常的手法而已。或許是這地方風水與別處不同,別處釀的酒不香,這裡釀的卻奇香無比。

差爺著人仔細盯著他們,附近的百姓也來這附近駐足圍觀。一連幾天。夫妻二人都是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釀酒,但確確實實,他們的手法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岑吟不懂釀酒之法,隻是看到他們泡酒曲,淘澄糧食,又蒸又煮的瀝出水來。那釀好的酒成色極好,她見了也忍不住想嘗上一嘗。

柳十爺的釀酒法乃是家族傳承,鋪子多年前便在官府內錄入在案。差爺們見他夫妻並無異樣,也做不得什麼,沒過多久便撤了回去,通告了鄉裡。

雖然太平無事,他們夫婦卻也不再閉門,隻專心將一壇又一壇酒封存。舊鋪子裡的窖藏也悉數搬了過來,沒過多久,便掛起了幌子,又做起賣酒的營生來。

柳家酒鋪本就有些名聲,縱然這些年破落了些,也常有熟客前來買酒喝。附近的知道他鋪子風水古怪,輕易不敢前來,異鄉人卻不知他建在什麼東西上,還以為隻是搬了遷,仍舊慕名而來。漸漸地,生意越來越好,夫妻倆忙不過來,又雇了些夥計丫鬟,更夫廚娘等,一並都住進了這處宅院之中。

他們給的工錢很高,收的人卻很奇怪,必都是些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之人,且命還要硬些。那些人進來,也無什麼異處,反倒因有了安身之地而百般謝過柳家,更有的簽了死契,便是趕著也不走。

岑吟知道,他們的確沒有在酒裡做文章。真正起了效用的,就是這鋪子本身的風水局。

剛有起色時,鋪子裡賺的錢都由柳夫人收著。她留了一部分給柳十爺打理用,剩下的則逐一添置各種家具擺件,碗碟器皿。其中有些東西,從來不是找尋常木匠來做,而是在黑市上收來的冥器。

所謂冥器,便是陪葬品,乃是達官顯貴死後的殉葬之物,大部分是被盜出的,流落在集市待價而沽。柳夫人每每有了些閒錢便去添置,或多或少,竟在家中填了許多物件。

岑吟道難怪這鋪子裡的東西死氣沉沉,原來都是些陰物。而這許多冥器,也並非一朝一夕可得,乃是多年積少成多,逐漸與這鋪子的風水相融,成了不可或缺之物。

柳家酒鋪中的一切,皆是柳夫人按照那圖紙一絲不差地修建裝點。但唯一一處遺漏便是她始終未買到合適的童女屍,尋常的又不能用,不得已隻能等待時機,強求無用。

而她住進這鋪子中不久後便懷孕了。一年之後生了個兒子,天生木訥,到了三四歲還不會說話,這才發現是個傻子。可下人們從來不見柳夫人唉聲嘆氣,她隻是精心地照料著傻兒子,從不缺他吃穿,也不許旁人欺負他。

柳家酒鋪則越來越蒸蒸日上。柳十爺漸漸胖了,柳夫人也恢復了往日貴氣。不到五年,又添了個女兒,玉雪可愛,聰明伶俐,隻可惜天生陰命,隻得常年住在鋪子裡,從不外出。

他們家有一兒一女之事並未宣揚,但在鄉裡仍舊不脛而走。坊間有傳聞說是這鋪子借陰風水生財,損了福報,才生出這樣兩個孩子來,可見要錢不要命是個什麼下場。

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久而久之,一切太平無事,便也都忘記這亂墳崗舊事了。眼見著他鋪子紅火,翻修了數次,越來越大,漸漸地周圍的店鋪也多了起來,竟成了一處集市,好不熱鬧。

柳家酒鋪最鼎盛的時期,幾乎每座城都有幾間分號,開得風生水起。酒的名字也取得有趣,什麼女兒香,羽林郎,醉浮生,悲莫愁,都是他們家聞名天下的好酒。

岑吟就在原地看著,眼見他樓起,眼見他客來,紛紛擾擾,笙歌鼎沸。

柳十爺疼女兒,知道她不能常常出門,便時常請戲班子來家中排戲,唱念做打,水袖紛飛。

岑吟在廊下坐著,隻聽那昆曲青衣唱道: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岑吟聽著,聽著,想起家中舊事來。雖記憶模糊,卻也記得那高牆大院,朱漆紅門,記得那水榭歌台,鶯啼燕語,記得爹娘與妹妹,一家人曾是多麼其樂融融。

俗語常言盛極必衰。這話在柳家也得到了應驗,柳小姐五歲的時候,鋪子開始出事了。

起先隻是有女人夜哭,不得安寧,後來就白日鬧鬼,無數人看到厲鬼冤魂哭嚎索命,鬧得周邊的店鋪全嚇跑了。

柳夫人夜夜夢見惡鬼索墳,哭自己流離失所,罵她自私自利,不得好死。她嚇得心驚肉跳,這才想起那道士的繪圖,急忙打開來看,卻見那繪圖的最底部用極小的字跡寫著:不請童屍,必見血光。

她這才意識到這事拖不得,於是四處重金求購,想方設法請回一具祭河童女,安置在鋪子裡鎮煞。

起先還算無事,但柳夫人卻發現,女兒時常悄悄去那酒缸前與那童屍說話。那童屍受著積陰地滋養,麵目如生,女兒就像是被她魘住一般,與她有說有笑,舉止十分詭異。

柳夫人心裡不安,便出門去想著找打卦的看上一看。但城裡那些算卦術士,一見她便拒之門外,無論她如何懇求,都不肯同她多說一句話。

求來求去,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相師告訴她,快了結了,不必再求。

柳夫人心思煩悶地回了家。那之後兩天,家裡忽然鬧了老鼠,蒼蠅蚊蟲滿天飛,一時間有些烏煙瘴氣。

她欲打殺那些老鼠,女兒卻跑來阻攔,苦苦哀求。她說這老鼠是自己請來的,如果打殺了會出事。

柳夫人哪裡信,仍舊吩咐下人滅鼠,一並買了許多隻貓。轉眼間將那群老鼠殺滅了一半多。

就在鼠患漸息的三日後,下人來給主子送水時,發現柳十爺夫婦竟毫無預兆地暴斃而亡。兩人七竅流血,渾身上下鮮紅一片,眼睛還圓圓地睜著,死不瞑目。

那下人當場就嚇瘋了,連滾帶爬地出去報官。可衙役來時,卻見柳氏夫妻還活著,好得很,屋子裡也乾乾淨淨,並無異狀。

下人給了自己連個耳光,不是做夢,但也不知怎麼一回事。柳夫人卻笑他起來得太早,怕是做了噩夢,哪有白日裡咒人死的,我們是多苛待你了這麼大怨氣?

衙役也說那人腦子有問題,不再理他。那人卻魂不守舍,提心吊膽,當日裡就向柳家要賣身契,連夜跑了。

縱然如此,柳家也不過少了一個夥計而已,一切仍如舊。柳夫人和柳十爺恩愛如初,把持著鋪子,就算周圍那些店已經人去樓空,也繼續將鋪子做了下去。

岑吟正疑惑著,卻看到柳傻子一直趴在門邊看。他不過十歲模樣,胖乎乎的,一轉眼就不見了。

岑吟跟了上去,看到他一直沿著長廊朝裡麵走。在客堂在的院子裡,柳小姐正蹲在地上,手裡捧著一隻大老鼠。

那老鼠圓滾滾的,生了一隻通紅的鼻頭。

「我都看到了。」柳傻子一見到她就大聲說。

「你看到什麼了?」柳小姐扌莫著那隻老鼠,理都不理他。五歲的孩子,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看著很是古怪。

「我看到爺娘被人打了,還有人掐爺娘脖子,那是些什麼東西?」柳傻子問,「又醜又髒,還咬爺娘。然後我看爺娘就倒在地上了,喊他們也不動。」

「那些是鬼。」柳小姐低聲說,「你知道什麼是鬼嗎?」

柳傻子搖搖頭。

「你原不該看到的。」

柳小姐說著,站起身來。岑吟看到她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你還看到什麼了?」

「我還看到你跟這大老鼠說話,吱吱呼呼的。」柳傻子指著那老鼠說,「什麼貓呀鼠呀的,你說什麼呢?」

柳小姐卻沒做聲。但接著柳傻子說了一句話,讓柳小姐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差。

「你為什麼要把那些貓啊鼠啊的放爺娘身上啊?阿娘說過她最不喜歡老鼠了,都是偷糧食的。」

「哥哥,你隻要記得,阿爺是貓,阿娘是鼠就行了。家裡的貓啊鼠啊,一概都不許傷。」柳小姐說,「隻是我要告訴阿爺,不能再把你放出來,萬一被厲害的人發現,就糟糕了。」

紅鼻老鼠吱吱叫著,在她手心裡轉個不停。

柳家鋪子仍舊經營得風生水起。但因為女兒哭訴說哥哥中邪了,發瘋傷人,柳十爺和柳夫人便將他關進了那處密室裡,偶爾才放他出來一次。

那墓室一樣的房間外,原本供著神像,以為能壓住柳傻子的邪氣。但柳傻子不喜歡,幾次推倒在地,後來換了個馱碑贔屓,才安撫下來。

也是從那時期開始,鋪子裡就時不時地開始鬧鬼。雖然沒有出人命,卻也鬧得雞犬不寧。吊死的,淹死的,橫死的,不分晝夜地哭喪。鋪子裡的下人跑了一半,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死不死無所謂的那群人。

於是柳家人就開始到處請人做法,安家鎮宅。法事做了,安分十天半個月,接著再鬧。慢慢地,柳家人都有些見怪不怪,髒東西來了,請人再壓就是。

因著總與方士攀交的緣故,柳夫人和柳十爺迷上了玄學術法,信得不得了。也不知聽了哪路大師的話,先養鶴再養魚,後來又養了許多烏龜。但那些烏龜一隻都養不久,一批接一批的死,但死了就立刻換新的,從來不斷。

而柳家夫妻的性情也發生了變化。柳夫人越來越嫵媚風流,而柳十爺則越來越怕她。管也管不了,隻能唯唯諾諾地一味順著。眼看著夫人從端莊到美艷,他自己也從乾瘦的漢子變成了白胖老板。

柳傻子就住在那內室裡,柳十爺每天給他送飯,偶爾放出來玩耍一番。柳夫人卻忽然開始嫌棄他是個傻子,不願意搭理他,隻一門心思陪女兒。柳小姐則深居簡出,從來不見生人,每日就隻是刺繡讀書,彈琴練字。

戲班子常來,她就常常去聽。柳小姐最愛看鬼戲,講楊七郎的《托兆碰碑》,鬼魂申冤的《烏盆記》,青衣花旦為角的《鍘判官》等,都是說的陰曹地府之事。

「血染沙場,馬不停蹄為國辛勞,可憐我八個子把四子喪了,把四子喪了,我的兒啊!」

演楊繼業的老生在台上大放悲聲。岑吟駐足聽了片刻,望著依偎在母親懷裡的柳小姐,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她惆悵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極輕的嘆息。

「我的兒啊。」

她朝門外望去,煙霧卻驟起。霧散盡時,她已立在門外,麵對麵站著一個白衣人,正是蕭無常。

「可憐我八子卻把四子喪了。」蕭無常學著那老生的語調輕聲道,「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他原本睜著眼睛,此刻卻緩緩閉上。柳家酒鋪外已荒涼非常,岑吟見著這景象卻覺得熟悉起來,這才恍惚意識到,二十年已過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

「可憐我老父喲。」蕭無常閉著眼,忽然自言自語般笑道,「兒不孝。百年罪愆,何時能償清。」

岑吟心中一動,忽然抬起手去碰蕭無常。那人卻如鏡花水月,可望不可即。岑吟就在他麵前望著,半晌後緩緩放下了手。

這時蕭無常卻穿過她來到了門前。那朱漆大門已有些褪色了,他將手伸過去,拍了拍鏽跡斑斑的門環。開門的正是那位老者,顫巍巍地問他是何人?

「我是柳十爺的舊友,你隻說二十年前蕭公子便是。去舊址沒有尋到,一打聽才知是搬到這裡來了。」

「蕭公子?」

「是,在下姓蕭。」蕭無常笑道,「先前犯了些事,關了這許多年,這幾日出來了,拜訪一下。」

「好,你等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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