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衣人-扇舞(1 / 2)

加入書籤

朔風來時,刺骨冰涼。天愈來愈冷,也許再過幾日,便下初雪了。

論理,這時節當是不該有蝴蝶的。

「黃泉之蝶,活得過三季嗎?」岑吟問。

「或許吧。」蕭無常道,「若存於溫暖處,當能多活一些時日。隻是世間事多有定數,再微小也不能逃過。」

「我以為,這些蝴蝶如此美麗,若是有人想殺掉它們,有些可惜。」

「就算你不殺它們,也一樣是活不久的東西。本是薄命之物,初生時亦為蟲豸,啃食樹葉,損毀果木之芽,不過後來蛻蛹重生,化作這曼妙之物,才多被世人喜愛,描繪。」

「你話裡有話。」岑吟嘆氣,「蕭無常,還是明說吧。」

「源風燭不能留。」她身旁那人低聲說,「他有帝王之相是天意,殺他而保四國平安也是天意。」

「這天意好生奇怪。」岑吟覺得好笑,「為他鋪了路,又要殺他。」

「陪太子讀書罷了。」

岑吟聽得心頭發緊,莫名覺得不舒服。她將目光朝源風燭投去,卻見他不知何時收了笑容,正微微仰頭,一眨不眨地盯著蕭無常看。

他那雙眼睛十分陰沉,如三白眼一般,冷得令人發寒。

「不好。」岑吟連忙掩住口小聲道,「他怕是看得懂唇語!」

「他當然看得懂。」蕭無常冷笑,「他這麼厲害,不看都能懂。」

岑吟放下手,老覺得有些不妥。這扶桑郡是那人的地盤,他們不過是外來之客,卻在這裡議論他,實在有失風度。

她心神不寧,思慮繁多。熟料這時源風燭忽然轉頭,居然盯住了她,那雙墨色瞳孔陰鬱無神,看得岑吟渾身發涼。

這不成,他怕是生氣了,得想點法子讓他消消氣。

岑吟想著,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抓著劍玉,於是便抬起來,在手中甩了幾下。可她並不熟練這東西,耍得手忙腳亂,還險些被那劍球砸到手,一時之間神色失控,竟緊張起來。

她原是想安撫源風燭,可那模樣卻把源風燭逗笑了。他盤膝坐在鼓上大笑,眼睛都彎了起來。

「少主何故發笑?」底下有侍從用東瀛話問。

「想起些趣事罷了,不必多問。」他亦用東瀛話回復道。

算算時間,時辰也快到了。

他低下頭,兩隻手伸向鼓麵,拾起了放在上麵的兩把檜扇。

觀景樓上,岑吟看到他緩緩站起了身,正了正頭上小冠。他起來後,原本熱鬧喧囂的人群便逐漸靜了下來,皆仰頭去看他,等著他接下來所行之事。

蕭無常扒著欄杆,一雙鬼眼靜靜地朝下麵看。隻見那人緩步來到那大鼓中央,雙手各持著一把扇子,不斷展開又收攏,像是在活動機栝。

隨後他便在那鼓上跳了一段東瀛扇舞。

那舞蹈隨性,簡單,隻是有些像提線木偶,一節帶動一節,仿佛稍有不慎,便會解體,散落滿地。

又好像,他僅僅是在活動筋骨。

舞畢,他合攏扇子,慢慢轉過身來,示意民眾噤聲。

「第三祭,招魂。」

他說著,將扇子指向了神輿。

幽幽音律起,乃尺八之樂,由低轉高,一氣嗬成。接著古箏聲響,太鼓陣陣,極有節奏,乃是昔時楚地祭祀之樂。

源風燭將雙手抬起,唰啦一聲同時展開檜扇,繩結打在他手上,微微彈起,復又落下。

在那六隻鼓兩旁,站著許多華服男子,手中持笏,合著那樂聲齊齊吟唱。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昧。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那些東瀛人唱道,「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魂兮歸來!」源風燭在此時合道。

他唱著,將兩把檜扇在身前舞動,一把向下,一把向上。

「魂兮歸來。」

隨著那扇子舞動,所過之處,竟變化了他的衣著。那身紅色官服漸漸褪去,金光幽幽現出,頭上小冠也變了模樣,徐徐伸展,化作一頂立烏帽。

不多時,那一襲金色狩衣便出現在他身上,寸寸金縷,笹龍膽躍然其上,燦爛奪目。

隨著他衣衫變化,那紛飛的蝴蝶皆變了模樣,一隻隻也化作金色,閃著微光。隨即扶桑郡中便飛滿了金色蝴蝶,同那花燈交相輝映,一派祥和之相。

源風燭迎著那金蝶,在那鼓上旋轉起來。兩把檜扇一收一張,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那兩側之人便隨著他或舞或歌,迎合那神輿之樂,使得那祭禮愈發壯麗美奐。

他舞姿極富節奏,頗有祭祀之意,吟唱時亦恭敬平緩。源風燭沒有再望那觀景樓,隻專心於祭舞,心無旁騖。

若非今日親眼所見,岑吟從不知曉,原來男子扇舞如此悅目娛心。源風燭的容貌,並不似中原人推崇的那樣豐神迥異,俊美無儔。他五官極有特色,愈看愈覺得耐看,麵容又乾淨清爽,但舉手投足之間,卻又帶了些南國人的氣質。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乾,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

岑吟聽著,隻覺得曲調熟悉。忽然間她腦海中閃過幼時所見的那位雲海仙子,驟然想起,那時見她,唱得也是招魂。

「我聽過這支曲子,」她對蕭無常道,「這是……這是為帝王招魂之樂。」

「夫太子者,為帝王之蛹,尚未羽化,蟄伏靜待。」蕭無常望著那人說,「招魂,真是別有深意啊。」

「你莫非是說……?」

「看來你也意識到了。他這前兩祭,一為太子平怨,二為太子安枕。」蕭無常笑道,「可這到了第三祭,卻唱了一出招魂。真是有意思。」

他正說著,身後卻吹來一股冷風,兩人皆是背後一涼。回頭去看時,卻見身後廂房的門扇在徐徐晃動,仿佛有人推著一般咯吱作響。

那門扇本就開著,裡麵乃是一處廳堂,正中的位置放著一張烏木寬椅,乃是獨坐,上麵雕龍戲鳳,古樸雅致,一看便知是貴人之位。

蕭無常看著那張椅子,神色微變。岑吟也覺得不妙,雖然並未看見什麼東西,卻仍是感到了一股壓迫感襲來。

「是太子?」她低聲問。

「我並未見到太子……」蕭無常搖頭,「可這氣勢……好生霸道,若說不是他,連我也不信。」

「那如何是好……不然我們下樓去,別沖撞了他。」

「不必。這觀景樓開,是源郡守的意思。」

想必,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亦該有法子應對諸事。

兩人站在圍欄旁,繼續看著那祭舞。源風燭在那大鼓上舞畢,忽然翻身躍上了環繞它的小鼓。他在那五隻小鼓上逐一走著,腳步極穩,力道卻大,震得那鼓咚咚作響。偏偏他鼓點踩得又好,與太鼓相融,聽不出一絲異樣。

但岑吟卻認出,那祭祀步伐交織起來,竟是一道陣法。

「招魂陣!」她當即指著那鼓麵道,「蕭釋!他真的在招魂!」

蕭無常沒有作聲。枕寒星立在他身旁,也垂著眼睛朝下望。那雙血紅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鬼氣森森。

「來了。」他忽然道。

他話音落,源風燭便躍回那大鼓麵上。他將檜扇高舉而起,刷地一下展開,手臂平身向兩旁。

「魂兮歸來!」他喝道。

嗙地一聲巨響,周圍氣息為之一滯。那五張鼓麵齊刷刷破開,從中躍出五具傀儡,皆是女子模樣,身著十二單,手持舞扇,頃刻間便停在了半空。

隱約有銀光閃爍,仔細看時,那空中竟有無數絲線密布,四通八達,縱橫交錯。但盡頭卻皆停在一處,纏繞於源風燭指尖,匯集其上。

他垂著頭,緩緩收回折扇,將雙臂交織,操控那傀儡絲線。五具女傀循著他的指示在半空做起舞來,美麗而齊整,十二單衣裙無風自動,皆飄揚而起,如牡丹盛放,艷麗層層。

風吹燈火,搖曳輾轉。金蝶紛飛,星月輝映,迢迢銀河撕裂長空。一片宏景之下,源風燭抬起頭來,嘴角微動,笑容恭順平和,卻帶不怒自威之相。

「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籙蘋齊葉兮,白芷生。」

那場麵極為震撼,岑吟被驚得瞠目結舌,竟向後退了兩步。

「他……他……」

她說不出話來。隻言片語,無一詞可堪形容此人威儀。

就連蕭無常也不得不低聲贊嘆,反復搖頭。

「……當真是漂亮。」

那樓閣之下,源風燭牽著女傀,隨它們同舞。六人姿態別無二致,甚至隨著舞樂聲變幻姿態,曼妙如天人。最後太鼓驟響一聲,五具女傀瞬間靜止,停在半空。當中那人立於鼓上,展開扇子,徐徐遮住了自己麵容。

隨後,他將那檜扇側轉過來,緩緩向左拉開,繼而停在了鼻梁正中。

循著他的動作,半張右臉漸漸現出,低眉垂首。那顆淚痣點綴在眼尾之下,漆黑如墨。

無數金色蝴蝶自他周身而出,飛舞至觀景樓上,懸浮在那女傀衣袖間。鼓上那金衣人佇立不動,下方民眾鴉雀無聲,個個愣在原地,無一人回過神來。

岑吟覺得自己已是不能再看了。她按著月匈口,緩緩坐了下來。

「且容我休息一下。」她掩麵道,「不成,這實在不成。有些不像真的。」

蕭無常仍舊一動不動地向下看著,神色毫無變化。

那圓台上,源風燭收了女傀,放下了扇子。有人拖著一隻酒樽,恭敬奉上。他接過來朝著那觀景樓高高舉起,拱手而立。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都市極品神醫 絕品透視仙醫 她從墓中來 都市絕代修仙 下山了,贅婿小神醫 玄龜決 家教之日常任務有點多 重生嫡妃:農女有點田 總有謀臣想害朕 雲羅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