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俗世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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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郡所有的東西……全被殺掉了。

這是公輸縝傳回的消息。

他獨自持劍,借那劍身上一點怨氣,尋到了燭龍陰郡。鬼自有異於常人之法,行事遠比常人輕而易舉得多。

但他一到郡城,便覺得不對勁。整座城死氣沉沉,卻沒有了一絲鬼氣。他疑惑之下,扯住城牆上一道爛鎖結,極快地上了烽火台。

他站在烽火台頂,卻當即一驚。下方早不見了房屋長街,竟是一片血海汪洋。紅水翻滾,血腥氣撲麵而來,無數亡靈的慘叫聲淹沒其下,無聲無息。

整座郡城封閉,變成了一座血池。

這血淹燭龍之相實在可怕。公輸縝從戰多年,卻從沒見過能將怨靈影鬼殺得這般乾淨的,簡直不像是常人所為。

他將這消息與言不由衷一同帶給岑吟。蕭無常也在,兩人同去了他那陰森庭院,取回了佩劍。

「全死了?」岑吟得知時,十分難以置信,「如此說來,那叫小趙四的通傳隻怕也……」

「先生能探知是何人所為嗎?」蕭無常問。

「不能。」

「那是人是鬼?」

「也不知。」

岑吟心說還能是誰,怎麼看都像那位扶桑郡守。雖然沒有證據,但她相信此人絕對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動機。

燭龍郡冤魂厲鬼,口口聲聲說太子無辜。若想堵眾鬼悠悠之口,殺得一個不留也的確是個法子。

東瀛源氏昔年囚禁燭龍太子,曾壓在神社正殿之下,而後不知所蹤。大約,是被源氏用秘法給藏起來了。

「太子一定在他手上。」她小聲對蕭無常道。

蕭無常點頭。

「這渾水我們不要蹚了。」他想了想便道,「明日一早,就同那小子辭行。這裡的事,別再管了。」

「我也有此意,可……」

可自己的劍是太子舊物,若真就這樣走了,日後見到它,心裡總有個隔閡,仿佛眼見著它主人落難而見死不救,用著也生分起來。

「公輸先生,這劍會認主嗎?」岑吟問,「若遇舊主,它當如何?」

公輸縝將頭轉向那把青鋒劍,銅麵遮臉,其神色始終不能得知。

「劍是死物,如何認主?」他平靜道,「這樣一廂情願的說法,千百年來還是不變啊。」

「我曾與人爭鬥,引出了古戰場,這劍一見那太子影像,便有反應。」岑吟道,「我那時以為,是四周鬼氣太重的緣故,現在想來,卻覺得是因為它見到了舊主。」

「所謂的舊物認主之說,不過是文人墨客托付感情之物,將其從物化轉為人化,顯得念舊長情。」公輸縝搖頭,「說到底,感懷的是自己罷了。這把劍流傳千年,持劍者輪換交替,新舊皆有記憶。它若是認主,就不會為你所用了。」

岑吟啞口無言,隻恨自己活得短,說不過他這千年老鬼。蕭無常雖不置可否,但似乎,他並不十分認同這一說。

公輸縝忽然將劍持起,拔出刃來仔細看了看。他持劍的樣子有些奇怪,很是生疏,岑吟知道這並非他稱手之物,他大約是……用戟或槍的。

「先生這是?」

「這上麵有隻鬼。」公輸縝道,「我說呢,怎得比上次見它鋒利了許多。」

「是,有位姓林……不,姓楚的將軍,托我們幫忙尋他頭顱。」岑吟道,「說來先生也認識,就是上次鋪子裡那個無頭鬼。」

「哦,他啊。」公輸縝翻看著劍刃,隨口應了一聲,「這劍材質不同其它,乃精鐵混雜精鋼所鑄,的確可為厲鬼所附。而據我所知,燭龍太子其實是它第二位主人。」

「第二位主人?」

「這東西前身是別的武器,應當是他們那皇帝從墓葬裡尋到的殘兵,重鑄而成。」公輸縝道,「它對太子,當有記憶。你若想驗證,我可以教你一個方法。」

岑吟同蕭無常對視了一眼,像是在尋求他意見。蕭無常很是意外,卻十分高興她看重自己,權衡之下點了點頭。

於是岑吟便請求公輸縝能可告知。

公輸縝告訴她,但凡生前執念,皆有跡可循。且去翻查南國正史,尋燭龍太子是否留下隻言片語,攜劍去他可能出沒之處念誦,或有感應。

岑吟記住了這句話。因此一回返便問蕭無常要南國史和南國誌異兩本書,翻到故國太子一篇查看。

燭龍太子,史書上往往稱其故國太子,龍姓,燕氏,因幼時生得極像貓,取了小字名金玉狸奴。岑吟沒有細看,一目十行地過著,終於看到了他之言語。

「書上說他甚喜大風歌一首,常常念誦。」她對蕭無常道,「還有一首悲愁歌。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這兩句肯定不是。」蕭無常道,「如果是我,當念最後一句。」

「我覺得是全詩。」岑吟搖頭,「說來這太子也真是矯情,想尋他還得念詩試探。他該去當個文人,必然就沒有了後續禍事。」

她說著,持起自己的劍,把大風歌和悲愁歌各自念了一遍。那劍紋絲不動,毫無反應,弄得她有些尷尬。

蕭無常想笑,但岑吟瞪了他一眼,立刻就閉上了嘴。

「你當真,還要再管這事嗎?」他正色道。

「我也猶豫,所以……決心做件事來占卜。」岑吟道,「明日我去見源風燭,同他辭行。辭行時我且用公輸先生的法子試探他一番,若此劍有反應,就尋一尋太子下落。若此劍無反應,我們就告辭趕路。」

「你都把他打了,還要見他?」蕭無常笑出了聲,「你不尷尬,我替他尷尬。」

「見。」岑吟道,「他那把檜扇是不是還沒還他?拿給我,明日一並去還。我不但要見他,我還要問他一些事,把話說清楚。」

「那正好,我有本譜子要送他,你替我一起給他吧。」

蕭無常翻找出一本舊書來,拍了拍灰塵,遞給岑吟。她接過來一瞧,居然是扇舞古譜。

她就算不了解,也知道這是好東西,蕭無常這個守財奴居然舍得送人?

「這是拓本,不妨事。」蕭無常悄悄對她道,「真本還在我這。」

「這老怪物。」

就說這人不會真乾吃虧之事。

*********

源知禾已經無恙了。他睡在暖閣裡,燒了炭盆,開了小窗通風。病了這一場,臉色發白,瘦了一圈。

源風燭跪坐在他身旁,輕輕拍著他,又扌莫了扌莫他的額頭。見他無事,才終於放下心來。

他離開暖閣時,沒有立即回書房,而是一步步向上,緩緩來到了塔樓最頂層。

那地方空無一人,除他自己與灑掃之人外,並不許外人入內。整層都空盪盪的,一間間屋子環繞長廊,隱約彌漫著淡淡的蘭花香氣。

源風燭閉上眼,嗅了嗅那若有若無的味道。他腳步慢慢走著,來到一處房門外停了下來。

他拉開門,換了鞋子,走入內室之中。屋子極大,擺設精致,右麵排著書櫃方桌,左邊架子上擺著盆景。窗子開在左側牆上,他上前推開,隻見風景極好,遠遠能見群山,將整座扶桑郡盡收眼底。

這一間,是塔樓的觀景閣,為南國公主在時最喜歡的地方。屋內一應物件從未變過,仍是舊時模樣,與她昔年別無二致。

屋子當中擺著一張巨大的屏風,隔斷了房門與臥榻。屏風上畫著一位貴女,臉卻被白巾蒙住,不得見她是何模樣。

源風燭走回屏風前,坐下來朝窗口看。

他記得母親最愛坐在窗邊看風景,笑容總是既溫和又甜美。聽人說自己尚在繈褓時,她就命人置了一方搖籃,就放在窗前,一邊搖著一邊同他說話。

「七寶浮屠塔,高峰頂上安。」她沖著搖籃笑道,「眾人皆仰望,莫作等閒看。」

這是自己幼時,母親從覲玉台神社為自己求的簽。

那簽文還夾在一本舊書裡,早已泛黃發脆。

碧空上傳來鳴叫之聲。源風燭側耳聽著,卻漸漸走了神。他覺得母親其實不快樂,她就像是籠中之鳥,幼時養在皇城,長大了被裝入金籠子,作為禮物送給和親貴子。

這算是命嗎?若是命,可能改嗎?

他如此想著,伸手去扌莫那扇屏風。自己的手蓋在那女子的手上,想握住它,卻隻能碰到冰冷的木石。

「母親,你常說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可何為誌士?何為廉者?」他輕聲問。

屋中靜悄悄的,香味聚而又散,飄盪之間,無人回應。

在屏風後麵,置著張槐木方桌,桌上有刀座,奉著一把黑刀。那刀是幕府所贈,漂洋過海而來,攜帶將軍手書一封,上書:身居異鄉,莫失忠魂。

源風燭有南國血統,卻要稱南國為異鄉。生於皇家,卻被告知需尊崇武士道精神,否則便是不忠。

而這把刀,不是別物,正是源今時佩刀。最後為他切腹所用。

幕府為何送這把刀,顯而易見。

「想要我以父親為傲,循著他,切腹自盡?」源風燭道,「我的『故國』,就這麼希望我死。」

他說著,哢嚓一聲拔出黑刀,望著那漆黑鋒利的刀刃,伸出手指輕輕一點。

刀刃發出生響,清脆悅耳,是難得的一把好刀。

它為父親所有,自幼隨他許多年,靈氣極重。源今時修行神道流,與陰陽術二者皆得大成。源風燭常見父親練刀,卻一次都沒有碰過他這把黑刀。

此刀性寒,久握不暖。他注視了片刻,緩緩抬起來,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一下就足夠了。自此一了百了,再不需管身後事,亦無煩惱可憂思。

他閉上了眼睛,手上漸漸用勁。恍惚之間,已有些釋然之意。

「少主。」

一個聲音從門邊響起,忽然喚醒了他的神智。

源風燭回過頭,背後是那扇屏風,擋著來人,互不能見。

「何人?」

「在下是廖若。」那人道,「岑女道有事尋您,托人來問您何時得空。」

「怎麼是你?重陽呢?」

「回少主,重陽君家中有事,告假一日,回家去了。」

源風燭聽罷,放下黑刀,微微吸了口氣。

「既如此,你便代為傳話吧,請她半個時辰後來書房一敘。」

「是。」

廖若太夫抬起頭,望著那扇屏風,聽到後麵傳來刀刃入鞘之聲,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少主。」

「你還有何事?」

「我近日讀書,看到上麵說十九國前朝有位鬼異真人,成仙前曾言三句話,說生中土難,聞正法難,得人身難。少主若不愛惜自己,反自戕自殘,縱無謂己身,就不怕公主傷心嗎?」

「你跟重陽,近來是要聯手造反嗎?」源風燭冷冷道,「我的事,有幾分容得你們置喙?」

「在下不敢。」廖若太夫道,「惹少主生氣,是在下不是,這便告退了。」

源風燭坐在屏風後,聽著腳步聲漸漸離去,眉頭卻皺了起來。

良久後,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狩衣準備離開。

臨走時,源風燭轉過頭,又看了看屏風上那貴女畫像。

「母親會傷心嗎?」他問。

大約是不會傷心的。否則她怎麼會離自己而去,此生再不能見。

「都是狠心腸的人。」

父親也是。

門被關上,一切歸於沉寂。窗子卻仍舊開著,一陣風吹來,拂過那貴女麵上帕子,前後搖動。

屋子裡安靜如初,仿佛無人來過。

*********

岑吟帶著檜扇和譜子,下了樓去那源氏書房。正走著時,身邊忽然飄過幾隻黑色蝴蝶,上下飛舞著朝遠處而去。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那些蝴蝶,暗道這樣冷的天,恐怕是活不了太久,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

不過,這東西也是有趣,幼時不過蠹蟲,啃食樹葉,毀壞草木,後破繭成蝶,反成美麗之物,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而且,因蝴蝶與幼蟲樣子完全不同,坊間常有人爭論,說此二物並非同魂,而完全是兩樣東西。幼蟲犧牲自我作為養分,成蟲則在其中汲取養分而生,分明就不是同一個生物。

岑吟看著那蝴蝶遠去,想起燭龍郡那隻金色蝴蝶,一時感嘆,就呢喃了一句話。

「蜜官金翼使……」

「女道怎麼知道少主小字?」身旁忽然有人問。

岑吟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塔樓裡的浣衣女,正抱著木盆準備去淘衣。

她險些脫口而出說你們郡守小字叫這個?但一瞬間想起蕭無常那故作深沉的模樣,恍然大悟這是極好的套話時機,立刻做出一副同樣的姿態來。

「他為何取這麼個小字?」岑吟問,心說也太長了。

她不說是,也不說否。裝作早已知道,不著痕跡地打聽。

「是公主娘娘取的。」那浣衣女道,「家主覺得有趣,就順著為少主取了別號,稱作金翼。」

金翼?岑吟一愣,這樣說來,他小字其實是蜜官?

「蜜官這名字,倒是有些別致。」她再度試探道。

「是啊。」浣衣女笑道,「少主有時會用它來自稱,看得出來很喜歡公主娘娘賜的名字。」

岑吟幾次壓下吃驚之態,與那浣衣女說了幾句,各自拜別。她朝書房走著,心裡卻越來越氣,腳步也越來越快。不多時,便站在了源風燭書房前。

門開著,隔擋用的竹簾也被卷了上去。今日未見那持刀的武士,隻有這金衣男子獨自一人坐在桌案後看書。他鼻梁上架著西洋鏡,很是專心致誌。

岑吟一見他就氣不打一出來。她看了看四周,看到廖若太夫正坐在下方,手裡扇著一把折扇沖她微笑。

她忽然上前,奪過那花魁手裡的扇子,直接朝源風燭擲去。扇子劃掉他的西洋鏡,砸在了他月匈口上。

那花魁目瞪口呆,源風燭也十分意外。他抬起頭來,拾起西洋鏡,驚訝地看著岑吟。

「你好凶啊。」他小心道。

「蜜官,取的真是好名字。」岑吟怒道,「我還有些感懷你那使役忠心,想不到其實是你在裝神弄鬼。」

「哦呀,居然暴露了。」

「你是在沾沾自喜嗎!」岑吟火了,將他那把檜扇朝他砸過去,「收回你這鬼東西!我立刻就告辭,馬上離開這鬼地方!」

源風燭一把接住扇子,展開來扇了扇。

「別啊,急什麼。」他笑道,「昨夜才打了我一巴掌,今天就要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傳出去豈不是——」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岑吟拔出劍來,停在了源風燭鼻尖上。

那花魁變了臉色,袖口一抖現出一把懷劍,握在了手心裡。

源風燭卻在桌下動了動手指。花魁會意,遲疑了半晌,翻過手來蓋住了劍刃。

「你好歹也是個美女子,何必總是動刀動槍。」那人對岑吟道,「不如坐下來,把話聊開。說得清楚了,心裡就沒怨氣。」

岑吟冷淡地看著他,片刻後收回劍,轉頭去看廖若太夫。

「我知道你手裡有刀,殺氣是藏不住的。」她對那花魁道,「他昨夜要掐死你,一個大男人,竟然打一個顯然不是他對手的女子,你居然還對他言聽計從忠心不二?」

那花魁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又看了看源風燭。自家少主正持著扇子掩麵偷笑,就也笑了。

「姑娘,你誤會了。」廖若太夫笑道,「其實,我不是女人。」

岑吟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不是女人。」花魁道,「我是男人。」

這下輪到岑吟目瞪口呆了。

「這是你的愛好?」她問源風燭。

「冤枉。」那人急忙喊冤,「他自己喜歡,與我無關。」

「東瀛女子,自稱皆是妾身。我一直用在下,實則還是因為認同男子身份。」廖若太夫扌莫了扌莫頭上發飾,「不過,我自認為我既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子。男女對我而言,本無所謂。」

岑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源風燭,忽然覺得自己實在被擺了一道。

「你還想說什麼?」她問,「難不成,你其實是個女人?」

「噢。」

「你噢什麼!」

「我又暴露了。」源風燭笑道,「是,我其實,是個女人。」

岑吟一聽就知道是在耍她,頓時火冒三丈。她氣得表情都扭曲起來,恨不得把眼前這人砍成八塊。

「道長,請坐。」源風燭道,「廖若,你先回去吧。臨走前知會鶴子一聲,讓她把做好的茶端來。」

那花魁答應著,恭敬退下了。

源風燭吩咐人將門大開,叫他們搬來獨榻請岑吟坐下。外麵響起木屐聲,岑吟轉頭,看到一個藝伎端著茶盤緩步走來,在門口跪下,為她奉茶。

岑吟不好拒絕,隻能接了過來。那藝伎沒有離開,側身跪在廊下,拿出茶筅開始做新茶。

源風燭示意她嘗嘗。岑吟品了一口,發覺十分好喝,湯花勻細,久聚不散,可見做茶人手藝之精。

「這位是我門客,藝伎出身,名小林鶴子。」源風燭道,「放心,她是如假包換的女人。」

岑吟看了看她,隻見她麵容冷漠,服飾艷麗,雖是美人,卻冷若冰霜。她衣衫上繡著許多白鶴,手上做著茶,不快不慢,專心致誌。

都說大戶人家的公子,無論如何也有幾個房中之人。想來這女子大約就是源風燭的……

「她不是我的侍妾。」

「什麼?」

「鶴子不是我的侍妾,隻是門客。」源風燭道,「我身邊不養女人。太克她們了。」

「難怪。我也見著你身邊女子不多,但養了很多男人。」岑吟下意識道。

源風燭手裡的扇子差點掉下來。

「咳,說點別的。」他道,「不知女道今日過來,有何要事?」

「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岑吟冷淡地說,「原本我就急著趕路,誰知被……莫名其妙牽扯進這些事中,烏泱泱一堆,實在應付不來。如今休養好了,也不想多問緣故,隻求早些離開。」

「這麼快就要走?看來,女道這是心中對我有怨氣。」源風燭笑道。

「看來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岑吟哂笑,「我本想給你留點顏麵,一筆帶過。可既然你主動提起,不然乾脆就掰開來聊一聊。」

「應該的。」源風燭欠身道,「你隻管說就是。」

「好,那我問你,柳家鋪子那小丫頭和你是什麼關係?她那些詭秘之術是不是你教的?難不成,鋪子招人驅邪除祟也是你的主意?」

「那小丫頭,本是東瀛人。」源風燭道,「南國古往今來,都有童男女祭河的陋習。官府幾次禁止,但總有吃水之人偷偷行事。那丫頭是打漁人撈上來的祭童,被柳家人偷偷從我扶桑郡買出去的。他們鋪子裡鬧鬼,廣招術士,我喬裝去過一次,才跟那丫頭搭上了線。」

「你最好別在這巧言令色地撒謊。」

「我沒有撒謊。扶桑郡女子神隱是幾月前開始的,我亦是那時才開始尋覓可用之人。因此我與那女童,相識不過才幾個月罷了。她所作所為,與我無甚關係。」

「撇得倒是乾淨。」

「哪裡哪裡,這是實話。我呢,隻做了兩件事,其一是教那童女一些詭術,譬如提線傀儡。其二便是請她留意往來術士中的女子,若有厲害些的,便報給我。後續之事,她不必過問。」

岑吟的氣原本已是平了一些,聽他這樣說,登時就又上來了。

「所以你就選了我?我是不是應該多謝你的賞識?」她怒道,「你就這麼有把握用得上我?」

「這話我若說了,隻怕你更生氣。」源風燭認真道,「我是個喜歡廣撒網多撈魚的,不會將籌碼全壓在一個人身上。其實,我在各處皆有眼線,看中的女術士,也有三五個。不過,你來得最快,也最合適。」

「你這麼『厲害』,怎麼沒個個都騙來給你做事?」

「哎,挑中人容易,讓人來這裡卻不容易。」源風燭笑了,「我哪有那麼厲害,若人家死活就是不想來,我還能把她綁來?」

這席話幾乎讓岑吟怒到了極點。原來,還是自己『主動上門』,才獲得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是現在指責他有心機,反而顯得自己像倒貼,十分沒趣。

而這一招遍地撒網,然後再收網則其一,反比從一而終隻釣一條,要更高明些。自然,也極敗人緣。

岑吟覺得,自己心中對他的不喜歡已經達到了極致。她已然試探都不想再試,隻想立刻走人。

大約是她的表情都寫在臉上,源風燭怡然自得地觀察著她神色的變化,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狐狸。

「啊,其實是騙你的。」他忽然道,「哪有什麼三五個女術士。我孤注一擲,把賭注都壓在了你身上。因為我有預感,你會到扶桑郡來。也會幫我這個忙。」

岑吟對他的印象早掉到了穀底。她哼了一聲,敷衍地做了個回應。

「我的時辰不多,容不得我留太多退路。」源風燭輕聲道,「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沒有過於周密的布局,隻是在賭。」

「就算你從一萬個人裡挑了我這個走得快的,也跟我沒關係。但是你似乎很自信我會幫你?」

「東瀛有句話,叫做[袖振り合うも他生の縁]。」源風燭道,「有南國人說這話的意思是十年修得同船渡,但我卻以為應該譯成[萍水相逢,彼世因緣]。大約隻是緣分使然吧。」

「我不覺得我與你有什麼緣分。」岑吟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源風燭卻再次笑了。

他緩緩抬頭,望著岑吟看,一雙墨色的瞳孔寂靜如夜,眼尾淚痣卻如星辰一般惹眼。

「你會覺得,你與我有緣的。」源風燭認真道。

岑吟腦後一陣發涼,總覺得他這話十分詭異。

源風燭卻伸出一隻手來。那上麵有淺淺一道印子,似是劍傷痊愈後留下的疤。

「我就差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他笑道,「這也是生平第一次,希望有個人能懂我。一個人擔得太多,負重難行,若能卸了這重擔,往生彼世也沒什麼不好。」

岑吟看著他,卻越發覺得他手段高明。這話半真半假,極能勾起人共情之心。可也因如此,而愈加戒備他。

「怎麼?」源風燭歪著頭問,「你怕我?」

這話聽著耳熟,好像他問過一次。

「我怎麼會怕你。」岑吟道,「你若想再打一場,我隨時奉陪。」

「方才還諷刺我打女人。莫不是,你沒把自己當女人?」

「方才你親口說你是女人。所以,我隻是同一個女人比劃比劃而已。」

「你這個女道士,太壞了。」源風燭大笑起來。

「無論如何,我明日是要告辭離開了。」岑吟道,「我那日當著眾人的麵打了你一巴掌,是有些不妥,不過也是你行為不端在先。事已至此挽回無益,前塵舊事我也不追究了,就一筆勾銷了吧。如何?」

「你打得好,攔下了我,原得謝你,哪敢追究。」源風燭笑道,「已定了要啟程了嗎?」

「是。」岑吟應了一聲。

「也好。」源風燭點頭,「隻是我聽說,你一直在找雙胞妹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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