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物語-藍瞳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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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郡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如鵝毛一般大,百姓都說,許久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瑞雪兆豐年啊。]

明年一定會有非常好的收成。

車輪徐徐轉動,沿著石子路慢慢走著,朝郊外而去。

源風燭在車中臥著,身上蓋著厚重的裘葛,睡得很熟。

他的牛車行駛時,正與回程的岑吟和蕭無常擦肩而過。兩人同他招呼,卻不見反應,都有些奇怪。

物部重陽以為少主出了事,掀開簾子一看才知他睡著了。岑吟隔著縫隙窺了他一麵,看他睡得沉,也就不再打擾他。

源風燭對此事絲毫不知。他沉浸在夢中,覺得自己正在扶桑郡中行走。這一日郡城很是熱鬧,到處載歌載舞,一派繁華景象。

[今天真是好日子呀!]

路上傳來聲響,幾十個士兵持著鍍金的打掃器具,正在清掃淨化。後麵則跟著一隊浩大儀仗,珠光寶氣,無比奢容。

那儀仗之華,排場之大,許多尋常人一生也沒見過。他們紛紛隨著那轎子走著,不斷有人朝路上丟帕子和花瓣。

源風燭站在人群裡朝街上望,卻看到寬敞的道路上正抬著一輛巨大的輦轎,足有十二個人抬著。轎子以羽簾為蔽,桐花為飾,當中坐著一位身著吉福的華貴女子,麵上蒙著紗,以孔雀扇遮著臉,從路中徐徐而過。

他麵露驚訝之色,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隨即追逐著轎子而去。兩旁櫻花盛開,花瓣片片落下,鋪了滿地粉色。他在那櫻花路上跑著,追趕那越來越遠的轎子,卻望不到盡頭。

源風燭卻不甘心,他仍是奮力跑著,朝那轎中女子伸出手去。

「當真是無趣。」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嘆息。源風燭一愣,轉過頭去,卻看到自己站在一處石階下,前路通向一座不知名的殿中。

那女子就在階下,仰頭望著上方的宮闕,像是在等待吉時響起的鼓聲。

如白玉一般的手牽著一端紅綢,另一端握在身旁的男人手中。他也穿著一身吉服,戴著冠帽,神色十分平靜,既不難過,也不快樂。

「當真是無趣。」那女子道。

「公主既覺得無趣,為何還要嫁給我。」她身旁的男子說。

「你居然聽得懂我說話?」

「當然。不然大約,父皇也不會選擇我。」

「我覺得無趣,還不能說嗎?」公主轉頭問他,「我本不是心甘情願與外邦男子聯姻。」

「既然公主知道是聯姻,便當知道,一己之身的職責所在。」那人道,「不該做無趣之想。」

「怎麼,莫非你覺得有趣?」

「這不是有趣或無趣的事。」

「這婚事無趣,你也很無趣。」公主嘆道,「除了模樣好看些,也隻此而已了。」

「哦?」源今時忽然笑了,「多謝公主誇獎。」

「我沒有稱贊你。」

「我姑且當做是稱贊。」

「你好不講理。」公主有些不滿。

「就是這麼不講理。」源今時道。

源風燭站在不遠處看那兩人拌嘴,忍不住想笑。父親一向算是儒雅溫和之人,想不到同母親第一次見麵,就這樣互不相讓。

有些無趣不能說得太早,無趣得多了,反而變成了有趣。

一旁傳來銀鈴聲響,源風燭轉過身,卻發現自己立在一處庭院裡。他望了望四處,覺得十分熟悉,是自己幼時居住過的地方。

鈴聲又響了起來。他低下頭,看到一個睡眼惺忪的孩子正打著嗬欠自庭院裡朝屋門走。他看著不過三四歲,身旁無人跟隨,像是醒了找不到人,出來尋人的。

這是年幼的自己吧。源風燭想。

他跟著那孩子朝屋中走去。一處房間外,門開了一條縫。那孩子跪下來,趴在門邊,悄悄地朝裡麵看。

那是一處書房,四下裡布置皆是東瀛製式。屋中坐著一個身穿青白色狩衣的男人,戴著立烏帽,膝蓋上枕著一個羅裙華貴的美人,長長的頭發散落下來,鋪落在地榻上。

那男人扌莫著她的頭發,麵上微微笑著,看得出很是愛護她。

「父皇要將我降為臣籍了。」他說。

「那不是……就如你的先輩光源氏一般嗎……?」那女子抬頭問,「你以為如何?」

「我本就養在源家,降不降都無妨。」源今時說著,卻伸手碰了下她的月要,「你又清減了,是不是照顧風燭太辛苦?」

「風燭乖得很。」那女子枕著他的膝蓋道,「是想你想得辛苦。」

「哎呀。」源今時笑了,「公主每次都這樣直接,倒叫我害羞了。」

他說著,俯下身去,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廓。

「如果風燭學壞了,都是你教的。」他低聲說。

「很癢啊。」公主推開了他,「別亂動,讓我好好枕一會。很困。」

源今時笑著,伸手去戳她的臉,看她不滿的樣子百看不厭。

公主大約是生了氣,忽然抬起手來,在他臉上輕輕打了一巴掌。

兩人並未動真格,門外那孩子卻以為他們不高興了,一時害怕,便轉身欲走,不小心將門弄出了響聲。

「誰在外麵?」源今時大聲問。

那孩子慌了,急忙朝長廊盡頭跑。門被推開來,那身穿狩衣的男人一見,急忙追了過去,生怕他不小心摔倒傷了自己。

「風燭!風燭!」他追趕著那孩子道,「你怎麼出來了!跟著你的人呢?」

那孩子也不回應他,自顧自沿著長廊跑。源今時快步追著他轉過拐角,看著他那樣子想笑又不能笑。

「風燭,你慢些跑!」他大聲道,「當心別摔倒!」

那孩子又繞過一處拐角,忽然看到前方貼牆的位置有幾處架子,幾座桌台。其中一個桌台上麵擺著招財貓像,底下用布遮著桌腿。他一見大喜過望,急忙鑽到桌子底下去,躲在了圍布後麵。

源今時追過來,見長廊幽暗,直通到底,卻不見了源風燭蹤影,頓時臉色微變。他四處張望著,哪裡都不見幼子蹤跡。

「風燭?」他四下問道,「風燭?躲哪裡去了?快出來。」

無人回應他。周圍十分安靜。

「風燭,我帶了你愛吃的櫻桃畢羅,乖乖出來,我帶你去吃。」源今時笑道,「小壞蛋,我知道你一定躲起來了。」

他四下裡搜尋著,以為他在置物架下麵,便去翻找。

那孩子就躲在桌子下,屏息看著他從麵前經過時,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袴腳。

「啊,抓到你了。」源今時彎下月要,把他從桌底抱了出來,「小子,這回看你往哪裡藏。」

那孩子立刻抱住他的脖子,生怕他責罰自己。源今時拍著他的後背,帶他回房中吃點心。

公主早已備好了食盒,正做著茶等他們父子回來。源今時將兒子抱在膝上,拿過一個糕餅給他吃。

那孩子接過來,咬了一大口,靠在他肩膀上嚼著。公主看他吃得可愛,就捏了捏他的臉。

「父親大人,什麼是臣籍啊?」他忽然問。

「哦,你還偷聽?」源今時拉開他的手,「不許吃了。」

那孩子嘿嘿地笑著,縮在他懷裡討好他。

源今時就喜歡他聽話的樣子,於是將糕餅還給他,順著他的背要他慢點吃。

「臣籍就是不能再做天皇了。」他對兒子道。

「哦。」那孩子點頭,一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公主做好了茶,知道他愛喝,就調了一杯極淡的,端起來餵他喝了一口,卻不許多喝,怕性寒傷了五髒。

「母親做的茶好喝嗎?」源今時問。

「好喝。」那孩子點了點頭。

「好喝就好。她為了你,一直很辛苦。」源今時扌莫了扌莫他的頭,「風燭啊,我問你,你想做皇帝嗎?」

「兒子讀史書,說武帝三歲時,見景帝曾問曰,樂為天字否?」那孩子嚼著糕餅,沖他笑道,「武帝曰,由天不由兒。願每日居宮垣,在陛下前戲弄。」

公主聞言便笑了。源今時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竟有些意外。

「好孩子。」他忽然喃喃著,抱緊了懷中幼子,「好孩子。」

源風燭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見那一家人其樂融融,神色卻有些落寞。

他不記得這些事了。依稀知道自己在夢中,再度望見父母容顏,隻覺十分親切。

可惜,卻已不能再相見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聲。

源今時正抱著那孩子,卻忽然抬起頭來,朝源風燭看去。

他也有一雙墨色的眼睛。

[風燭,]源今時道,[請再多愛惜自己一些吧。拜托了。]

源風燭抖了一下,忽然睜開了眼睛。

車子已經停了下來,他卻仍舊睡著,睡到這時才醒來。

「重陽!」他坐起身朝窗外喚道,「重陽?」

「少主,有何吩咐?」

「到哪裡了?」源風燭問。

「回少主,已到平公子府門外了。」物部重陽道。

「此處離神社有多遠?」

「不算太遠,大約六七裡。」

「先去神社。」

源風燭說著,又坐回身來,靠在了車壁上。

輪子緩緩轉動,沿著石子路朝神社而去。

*********

岑吟回到塔樓時,發覺樓內來了不少達官顯貴,備了許多賀禮,堆了滿滿一屋子。

那些人說的都是東瀛話,岑吟聽不太懂。蕭無常告訴她說,都是些做麵子的官宦和親眷,來慶賀他生辰的。

那一群人烏泱泱的,氣場十分渾濁。岑吟不喜歡他們,便同蕭無常一起從小門上樓去了。

這七層塔樓,第三層以上是不許外人入內的。源風燭是個講究規矩的人,因此那些大貴人小貴人全被攔在了下麵,上幾層清靜多了。

自然,源氏私宅也不僅僅就隻這一座樓,樓下亦有幾處庭院,專為休憩或待客所用。兩條街外便是扶桑郡府衙,他們那位郡守有時會去府衙內處理公事,但更多時都在宅中。

岑吟後來才知,這樓原有名字,叫做七寶塔樓,乃取自佛教般若經,為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七種寶物。這塔樓依樣而建,每一層都有一處神閣,專為供奉七寶所用。層中的裝飾和雕刻也都十分貼近。

她對佛教諸事不算精通,蕭無常卻是行家。岑吟發現他時不時便會在樓閣中行走,說是散步,實在在觀察這座塔樓。

「聽說東瀛人十分親近佛法,如今看來果不其然。」岑吟對他道,「想必他們同你們有些往來?」

「有。」蕭無常點頭,「既有貿易通商,也有使臣遣送。不過佛國偏僻,且有神通庇護,尋常人到此處來,隻能見一孤島聳立,群島環繞。若無通行文書,是不能入佛國的。」

「如此說來,南國要好入一些了?」

「確實是。畢竟南國關隘……並無多層限製,此地終究還是凡人多些。很方便——」

「方便你做壞事?」

「胡說!我是好人!」

兩人說著話,繞過第四層的木台階,準備上第五層。這時岑吟卻嗅到了一股香氣,像是從一處暖閣傳來,很是好聞。

岑吟以為是樓內的扶桑女子在製香,便朝那暖閣走去。那間閣半掩著門,走得越近,香氣越濃烈,隱約還有哢嚓之聲傳來,像是在剪著什麼。

她來到門邊,見門開著,便朝裡麵望去。但隨即她便露出驚訝之色,原來閣中坐著的不是扶桑女,而是先前看到的那位小公子,源知禾。

他還是那副打扮,生得小巧玲瓏,頗為可愛。屋內的小案上正焚著香,他跪坐在案旁,拿著剪刀專心致誌地剪東西。

岑吟記得他是源風燭一母所生的幼弟,便想同他打個招呼。但忽然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因為她看清了源知禾手中之物,居然是一隻隻已經死去的蝴蝶。

他正在逐一剪去那些蝴蝶的翅膀,然後一片一片相互拚湊,拚得五顏六色,形狀各異。

「你……在做什麼?」岑吟問。

「我在剪蝶羽。」源知禾道。

他的聲音還透著孩子氣,卻有幾分不該是這個年齡的冷靜和淡漠。

「為何要剪它們?」

「因為剪了蝶羽,蝴蝶就飛不走了。」源知禾低著頭道,「可以長久留在我身邊。」

岑吟無端打了個寒顫。

她什麼都沒有再說,而是沉默著退到了房門外。蕭無常看她臉色不對,便問她怎麼了,岑吟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發白。

蕭無常同她一起上了樓。一路上岑吟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看得蕭無常有些不解。

岑吟卻隨他一起回到了屋中。她坐在門邊,望著圍欄出神。斜下方隱約可見第四層那處暖閣,但她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源風燭回來的時候,你記得告訴我。」她忽然對蕭無常道,「我有些事想同他說。」

*********

[你說什麼?源小子竟然從我府門邊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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