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坍塌（1 / 2）
給我一個空間
沒有人走過
感覺那心靈的傷口
給我一段時間
勇敢地麵對寂寞
再一次開始生活
——齊秦《原來的我》
婚姻失敗帶給佳慧的改變是巨大的。在外形上，她剪去了長發，改以利索的齊肩短發，妝容精致優雅；在生活習慣上，她已經不再養花，轉而熱衷於運動，身材結實清瘦，不復當年的圓潤，家裡的一切物品、單據都收拾的井井有條，不復當年的稀裡糊塗。
當然，最重要的改變是在精神上。隨著婚姻一起解體的，是她曾經經歷了無數思考才建立起來的內在價值秩序，仿佛「三觀盡碎」，佳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在佳慧的精神世界裡，有兩盞燈塔一直指引著她人生的航向——第一是理性，第二是真誠。
自小以來，佳慧就一直被誇獎為是個聰明的孩子，在學校，她就是憑借著理性的頭腦無往而不利，從小學到博士，一路過關斬將，為像沙礫一樣渺小的自己在龐大的城市中贏得了一席之地。在婚姻上，她也試圖復製這個成功，像準備一場大考一樣，理性考察研究結婚對象的各種條件，從經濟條件，到人品個性，最終月匈有成竹地選擇了自認為最適合自己的人。
真誠，則是佳慧處理人際關係的第一原則。不論是對朋友、親人還是同事，她都認為以誠待人是最重要的，對她來說，可以接受殘酷的真相，但不能接受虛假的美好，她真誠對待每一個人，力求遠離人際關係中的種種虛假、奉承和權謀。
然而，失敗的婚姻就像一盞雪亮的燈泡，照清了她原來是如此的自以為是。麵對人性的復雜善變、命運的詭異起伏，緊緊秉持理性和真誠的她，就像揮舞著長矛沖向風車的堂吉訶德一樣，既壯烈又好笑。
也許，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穩定與安全根本就不存在。從世界大局到個人命運，所有一切都在不斷變動中，隻有變才是唯一的不變，那麼，應該如何適應這種變動呢？是扔掉理性，順應直覺與感性的召喚？還是拋棄真誠，學會虛假、算計和利用？她對於自己是否有能力把握好人生，處理好親密關係，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我懷疑。
已經很晚了，佳慧喝著加冰的白葡萄酒，靜靜聽她最愛的勃拉姆斯弦樂四重奏——樂曲的主題是「自由而孤獨」，對她自己而言，孤獨肯定是孤獨了，自由倒未曾見得。
「這樣下去會不會變成酒鬼呀。」她在微醺中自言自語。
剛才和趙傑見麵還是勾起了往昔的回憶，五味雜陳。手機在此刻響了，是喬明發來的一隻可愛小貓的圖片：「睡了嗎？」他問；
夜深人靜讓人意誌力分外薄弱，佳慧忍不住回復：「還沒。怎麼了？」
「沒事，看到這隻小貓覺得很像你，發給你看看。」
「謝謝你，早點休息吧。」
喬明發來了晚安的表情，後麵跟著四個字：「我很想你。」
佳慧丟開手機，一聲長嘆：懷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一個迷惘的未來和一具即將步入衰老的軀體，我還能再進入愛情嗎？
愛情就像一團迷霧，影影綽綽，引人探索，20歲的她曾想不管不顧，一頭紮進去，但45歲的她卻不得不思索，穿越迷霧之後會怎樣？前麵是海，還是山？
第二天仍舊是繁忙工作的一天，終於在晚飯時分抽空和露露約了一下。一個多月沒見了，露露先是眉飛色舞地講起旅行演出的趣事，說一著名獨奏家在台上突然忘譜了，於是指揮帶領整個交響樂隊進行了瘋狂的補救，好歹圓下台了雲雲。講完了，又繼續開始例行八卦佳慧的「小男友」問題，這是露露給喬明起的外號。
佳慧緊張地環顧四周，做出噓的手勢。這個餐廳離學校不算遠，保不齊就有老師或者學生坐在隔壁桌子。
露露樂了：「瞧你嚇的，啥事都沒有你怕啥，而且就算有也沒事啊，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麼問題？」她問佳慧：「考慮過我說的原則沒有，他對你有沒有身體上的吸引力？」
佳慧認真的想了想：「不知道啊，他一靠近我，我就非常緊張，老擔心別人看到我們會覺得很怪異，年齡差那麼多的這倆人在乾什麼。」
「這樣不行啊，你得試，否則你怎麼知道對他有沒有感覺呢？」
佳慧小聲問：「怎麼試？」
「這還用說啊，試著拉拉手，接個口勿，必要時上個床什麼的唄。」露露哈哈笑。
佳慧汗：「你這純粹偷換概念，這不叫試，這已經叫開始一段關係了好不好。」
「你呀，不要一直這樣謹慎理性行不行。搞藝術有一句老話，不瘋魔不成活，其實我有時候覺得，想做成任何事都得有點瘋魔才行，不論是搞事業，還是談戀愛，沒點瘋狂精神還真不行。」
露露這話佳慧竟然有八分贊成，她最近也在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理性固然讓人頭腦清醒，不易犯錯，但有個最大的後遺症，就是會讓人變得越來越謹小慎微，喪失行動的勇氣。
因為凡事都是有利和弊兩方麵，隻要用理性分析，就必然會發現其中的弊端和危險，想要克服對弊端危險的恐懼，繼續走下去，就要有強大的意誌力，而這種意誌力常常不是靠理性，而是靠非理性在支撐的。
明知大概率會失敗，仍一意孤行，相信自己會是那個幸運的小概率——這才是人性中的閃亮之處，無數傳奇人生的精神力量，所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就像精衛填海、誇父追日，還有不斷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樣。
總之呢，過於理性會導致平庸，過於感性會導致瘋狂，而追求中庸之道，其實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
佳慧正在胡思亂想，一隻手敲了敲她們的桌子，一個男人問：「聊什麼呢你們？」露露抬頭，樂了：「是你呀！」她轉頭給佳慧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高人，科學研究所的研究員馮子山。」
佳慧見那人麵容清瘦，T恤牛仔褲的休閒打扮，看起來不太像科研人員。果然，馮子山一邊向佳慧伸出手，一邊自我介紹：「應該是前研究員，我已經辭職了，現在在弄一個人工作室。」
露露說：「哎？什麼時候辭職了？挺高大上的職業。別站著了，坐下聊。」
馮子山笑眯眯地坐下說：「不妨礙你們吧？說來話長，我吧，本來在單位也屬於邊緣人物，經常被各種攻擊，說我異想天開、胡思亂想什麼的，索性就自己退出了，不找罵。」他舒服地翹起二郎腿：「辭職後，我可以搞自己喜歡的事，拉了點投資，在做一款遊戲。」
「什麼遊戲？」露露問：「你也開始蹭遊戲這個熱點啦？」
馮子山說：「我可不是蹭熱點，我在引領遊戲的新潮流，我在做一種虛擬體驗遊戲，可以讓你體驗別樣的人生。也就是說，在我的遊戲裡，你可以實現所謂的「再活幾輩子」這個人類自古以來就有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