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生要走多遠的路程（1 / 2）
一個賭鬼會把現實中遇上的任何事情都和賭桌上的戰績扯上關係。
也許當時江華瑜的爸爸可能會覺得是少女小魚給他帶來了氣運。
這是舒好雨和芮曉葵的猜測，他倆不了解賭徒，但他倆都認為賭徒都是很難上岸的。
光聽著小魚平靜的敘述，他倆的心緒似乎都到了那賭桌上，小魚說她爸爸一把梭哈的時候，他倆竟然在心裡也賭了起來，希望閒贏，希望她爸爸能絕地反擊。
她又說贏了二十倍之後，他倆竟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莫名快感。
這還是旁聽，很難想象在絕境之中借高利貸來的一千塊錢瞬間變成兩萬會產生什麼樣的刺激。
芮曉葵有一回在項目上遇見過一個炒股的客戶，天天盯著股市的大盤，研究各種技術指標，隻做短線，最多持有三天到一周那種，又是看財經新聞，又是刷雪球網，聊天說起來就是國際形勢、就是纏中說禪、就是經濟基本麵、就是央行放水等等……
抓到一個漲停能樂嗬好幾天，他覺得那種搞法跟賭也差不多。
莊家怎麼能讓你贏呢？為了不讓你贏，獐子島的扇貝都可以長腿跑路，什麼奇葩事情不能發生？
這玩意就是玩剪刀石頭布，你先出那種。
想贏，可以，當莊家……
沉默是被好雨打破的，她問小魚，「所以你爸爸給你買了蘋果手機是不是？」
她點了點頭說，「是的，我記得很清楚，6288塊,ihone6 lus。當時他就暫時沒賭了，他說是我讓她重新站起來的，所以一定要給我買。高利貸是借出來就說好了要還一萬的，還掉之後還剩一萬塊。他帶著我去專賣店裡闊氣了一把，很久沒有見過他臉上的血色了，買手機的時候竟然又紅潤了一些。但我笑不出來。」
「是啊，」好雨說，「怎麼可能笑得出來呢？」
「最後剩了三千多，」江華瑜說，「回家之後，他又開電腦，想上那個網站再搏一搏。我問他，『今天能不能不要賭了，能不能好好一起吃一頓飯？然後拾掇乾淨一點，理個發，掛一下胡子，買一身乾淨體麵的衣服去民政局離婚？』他看著我，看了好久，然後說，『聽幺兒的』。所以三千多塊錢後來又花掉兩千塊。吃飯的時候我問他，就剩一千多塊了，我讀書還要學費生活費，怎麼辦？他想也沒有想地就笑著跟我說，『爸爸這把肯定打個翻身仗，以後我倆好好生活』。」
好雨說，「一廂情願。」
「是的，一廂情願，」江華瑜咬了咬嘴唇，「所以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那時候已經債多不愁了，吃頓好的，我也希望他能贏，但理智告訴我他不可能贏，所以也不抱什麼希望。那一刻，我知道以後的路隻能我自己一個人走了。離婚那天，他也樂嗬嗬的，我媽看到他的樣子還有點吃驚，以為他真的轉運了。但她始終和他保持著距離，始終讓我站在他倆之間。過程沒有什麼波折，我爸爸先簽了字，我媽跟我使了個眼色，我履行了承諾，把我爸拉到了一邊去，離她遠一點，然後她才去簽了字。鋼印一打，婚就離了，她什麼話也沒有說，逃跑一樣就走了。」
「聽起來，你對你媽媽沒有什麼恨意。」
「我為什麼要恨她？」江華瑜卻笑著擼了一串有點冷的五花肉，這回終於放開了沒有敬酒，自己把啤酒當漱口水一樣喝了一口下去。
然後她說，「我恨她並不會讓我的生活變得更好對吧？我恨她，去破壞她和她男朋友的關係，然後呢？她隻是懦弱自私，又沒有犯罪，把她逼急了，賴上我了怎麼辦？我知道她男朋友的，有點錢的小生意人，就想有個兒子。於是有了兒子之後就跟她扯了證，結了婚，她在婆家麵前就能說得起話，畢竟她生了個兒子。對她，我是不想恨她，對於我爸，是該恨的人，卻恨不起來。」
她又說道，「離完婚第一件事情，他就問我要那三萬塊錢。我回家，從書包裡把錢給他拿了出來。他拿到錢之後又說，『等爸爸翻身了，咱們父女兩個好好過』。」
好雨覺得共情，她設身處地想著小魚麵對的那個情況，對她無情的那個人放她自由；而拉著她走向萬丈深淵的那個人卻對她有情……
那可正是感情豐富的年紀啊。
「當時我十六歲，我覺得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半真半假的話也願意信。三萬塊錢他一度贏到了八萬。我那天晚上一直在看著那個荷官，性感成熟，頭發是栗色，綰在腦後，用發夾夾住，戴著彩色領巾，穿的包臀裙，以及一雙黑色絲襪，月匈很大。」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樣子很隨意，一隻手拿著啤酒，另一隻手拿著一串排骨，一邊吃一邊說著，還咧著嘴在笑，語氣也很輕鬆。
芮曉葵差點被一口酒給嗆了，好雨也笑起來，「不得不說，小魚你的關注點好奇怪。」
「是吧，」江華瑜說，「我就在想，這麼性感的荷官在那發牌，他怎麼就隻看牌不看月匈呢？賭和色，哪樣威力大？」
在場三個人，兩個女的一個男的。
兩個女的齊刷刷的目光就放到了芮曉葵臉上，搞得他一陣尷尬，他隻好說，「我估計賭的威力比較大。」
江華瑜問，「為什麼？」
「畢竟賭沒有上限……」
好雨笑了，「好家夥……」
江華瑜也笑了，她這會兒臉更紅了一些了，「芮哥你說得對吧。」
她頓了頓又說，「我爸爸嘴裡念叨著『要翻身了』之類的話，然後拿五萬壓了一把莊，開出來的是閒，然後連輸了三把，八萬就沒了。他扭過頭來看著我，眼睛裡隻剩下空洞和茫然，我隻覺得陌生，過了一會兒之後，我給了他五千。他問我哪兒來的錢，我騙他說我攢的。」
「是你把那台蘋果6賣了吧？」
「是的，怎麼可能留得住呢？我拿到手機玩了幾天就賣了。他對我最大的溫情，就是拿著那五千塊錢走了，然後就沒了音訊，什麼也沒有留。過了沒多久，就有人來收房子。隻有我一個人在家，我沒有辦法，他們也拿我沒有辦法，因為我不欠他們錢。最後我報了警，賴在派出所哭，說我無家可歸。最後社區、婦聯、法院和學校的人都來了，最後商量出一個方案來，房子讓我住到高中畢業。從那以後我就是學校裡的名人，女生說我在外麵賣，男生問我一夜多少錢。」
「老師沒有管你嗎？」
「各人自掃門前雪，」江華瑜說，「高二結業就沒讀了，校長親自來勸的，說我這種情況不好上大學的，應該早日自食其力。我知道他的意思，怕我影響升學率，我也確實沒有辦法繼續讀書了。我就那點錢，那時候還沒有成年，怎麼讀呢？有個高中文憑，早點出去掙錢也不錯的了。」
人世間的冷漠大概就是如此吧，好雨沒有說什麼，她也知道老師不過是一種職業，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