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1 / 2)
「世子想要我怎麼反抗?」
柳重明被這話問住,一時竟有些魔怔。
怎麼反抗?
他見曲沉舟幾次被人虐待,都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竟一時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氣憤。
可對方這樣直白地反問回來,連他也不知道,在對方這樣的處境裡,還能怎樣掙紮。
曲沉舟垂著目光,像是並不需要他的回答,這更讓柳重明有種挫敗感。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對方像是在嘆息他的幼稚沖動。
「走吧。」他呆了半晌,扯動手中的鐵鏈,一起進了花廳。
守在花廳外的人有些詫異,輕聲問了兩句,又應聲離去,沒多久帶著幾人回來,在擺放在窗邊的桌子上布了飯菜和兩份碗碟,安靜地離去。
柳重明幾步過去坐下,才冷冷招呼:「過來一起。」
「……是。」
曲沉舟本想提醒,他自己的身份不能上桌,可想想又是多此一舉,便叩了個頭,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這一次,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再瑟縮成一團,在柳重明舉了筷子後,才動起來。
對麵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身上,看著他從容地細嚼慢咽,舉手投足間掩蓋不住著意學過的規矩和良好的教養。
對方求死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連儀態都不再遮掩。
柳重明吃不下飯,覺得自己又被將了一軍。
他覺得懷疑曲沉舟是細作,自己簡直是瘋了,這種一眼就能看出無數破綻的人,怎麼可能是細作?
要不然就是派他出來的人瘋了。
可不管是誰瘋了,方無恙調查的結果都不會有錯,這樣一個十年都鎖在奇晟樓裡的小下奴,是怎麼學會宮中禮儀的?
又為什麼會屢次出現在他的夢裡?
可夢境一事匪夷所思,除了白石岩,他連對爹娘都沒有說過,更不可能對麵前這人提起,否則被人知道他想著一個下奴做春夢,還不如直接讓他去死。
「你是誰?」他也不想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想了一上午,考慮好了沒有?」
曲沉舟比他心情還要復雜,如果可以,他想活著,哪怕是屈居人下卑微地活著。
如果活不下去,他也希望結束自己性命的人是柳重明,就當他再還一次欠下的債。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將所有事和盤托出,求個痛快解脫。可他不可能這樣自私殘忍,讓如今一切安好的重明知道在這裡沒有發生的事。
重生後發生的許多事都脫離了原來的軌跡,他像個不速之客,把安穩的世界攪得動盪不寧,也不知道這一次等待他的未來會是什麼。
「我如果回答世子的問題,世子肯信我嗎?」
「你說,」柳重明猶豫一下:「我信。」
「我叫曲沉舟……」他的目光落在對麵既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上,極輕地回答:「從小賣身在奇晟樓……」
「我逃走,是因為我想逃回家……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兒。」
「我的主人是杜權杜掌櫃。」
「沒有人指使我做事。」
「府中沒有誰是我的內應,是我自己扌莫到那邊的。」
他目光平靜,聲音輕輕的,沒有一絲畏縮顫抖,那一夜瑟縮成小小一團的膽怯又被重重堅硬的外殼包裹起來,不讓外人輕易窺探到。
雖然這些回答都沒有給出想要的答案,可柳重明仿佛有些魔怔了一般,在這澄清純淨的目光對視中丟了魂魄。
心中有一種悸動,帶著些許疼痛,令他無法移開視線。
不知是眼前的人與夢中人重疊,還是他又跌入虛無縹緲中。
這一夜,不出所料地又做了古怪的夢,夢裡卻隻有他一個人。
他冷得厲害,卻看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眼前隻有一片血紅色,像是有什麼東西流下來,迷住了眼睛。
手和腳都被束縛著,無法動彈,否則他一定會發狂。
即使在夢裡,那份鑽心蝕骨的痛楚仍然那樣強烈,清晰得讓他以為自己會昏過去。
「重明!」有人在耳邊哀切地叫他:「還有一百一十五根,你能撐得下去嗎?」
透過迷蒙的血色,有什麼東西在麵前泛著利器的銀光。
對了,那是攝元透骨釘。
可是……攝元透骨釘究竟是什麼?
他恍恍惚惚好像能想起什麼,卻總是不真切,真的是太疼了。
「景臣,」他聽到自己奄奄一息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歡喜:「我死之後,你登基為帝,不要辜負大家。」
景臣在他耳邊放聲痛哭:「重明,他已經死了,人死怎麼可能復生?你不要做傻事!」
「不要哭……這不是傻事,隻要……能讓我有機會再見到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