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喜宴（1 / 2）
陳有仁自從定親後，在磚廠攪拌機前便很少想起陳婷了，而是不斷想起那天在背河邊的情形。不遠處的陳愛民要是發現泥土濕了或乾了，就會大聲喊道：
「是不是又想你媳婦呢？要不要我帶你去城裡爽一把呀？」
說完他總是和身邊的工友吐槽陳有仁，樂此不疲。
陳有仁一開始還要解釋幾句，次數多了也就懶得搭理了。他為李欣月那天的問題想象了各種版本的回答，但總是不滿意。他甚至厚著臉皮去請教自誇的情場高手陳愛民，可陳愛民對他嗤之以鼻，並說道：「你是不是真覺得自己帥爆了呀？李欣月那是拿鈎子鈎你呢，就是為了讓你好好打工給她掙錢，你老實乾活就對了。」
陳有仁雖覺得他說的也有一些道理，可還是一日日的淪陷下去了。陳有仁覺得要是他帶著李欣月一起打工，那豈不日子要舒服死了。想到這裡他總是會聯想到陳婷和高玉明，背上便又冒冷汗了。
「媳婦呀，你最好留在家裡別帶出來，帶出來見了世麵就不一定是你媳婦了。」
馬小軍一臉誠懇的對陳有仁說道，陳有仁還沒反應過來，他便自己憋不住賊笑起來，還要一個勁給陳愛民指，邊笑邊說：「你看你看，看他那樣子好像他媳婦馬上要跟別人跑了。」
陳愛民則更損，說道：「媳婦留在家裡也不一定是自己的，有仁呀，你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她還願意不？」
陳有仁一般懶得理他們，但他們太過分時也會反攻道：「小軍你可要小心哦，等你到家說不定就可以當爹啦。」馬小軍年齡最小，但他爸馬建國早早就給他娶了媳婦。馬小軍對陳有仁的話並不在意，並且說道：「那正好，我早就想換一個了。」麵對馬小軍的無賴作風，陳有仁也沒啥辦法。
自從去年溺水的事後，他們三人便更是形影不離。其中，陳愛民年紀最大，但他卻沒有一點要結婚的跡象，被問起了就說：「家裡沒錢呀，娶不起媳婦呀！」但對方一般不信，因為他家雖比不上陳滿強幾兄弟，但也是陳家鎮的大戶。陳愛民有時被問煩了，就會說：「我是一個心月匈寬廣的人，有幾個女人都不嫌多，可那些女的不行呀，非要讓我守著她一個，這怎麼行嘛？我怎麼能為了一個而放棄那些排隊等我的呢？」可對方對他說的話更是不信，他便會拿出殺手鐧：「我喜歡男的，你跟我好不好？哎，你別推我呀，我會好好愛你的。哎哎，別走呀，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呀？」
最後一招屢試不爽，但陳愛民也隻敢對同齡人使用。當長輩問起時，他會回答：「快了快了，這不沒喜歡的嘛。」然後對方會告誡他眼光不要太高，結婚要趁早，生娃要趁早之類的。他則乖巧地一一答應，並奉承對方說的好、說的對、說到心坎裡去了，但他從來不會拿出實際行動。
陳有仁認定陳愛民就是一個浪子。陳愛民長的俊美，唱歌又好，並且風趣幽默和女生說話總也能逗笑對方。他很有女人緣，也從不排斥和女生交流，並且有過幾任女朋友。
馬小軍則咬定陳愛民硬不起來，幾個女朋友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分手的。陳愛民這時會一把掐住馬小軍的後脖頸，問他：「你要不要見識一下我究竟硬不硬？」馬小軍則立馬求饒，並誇陳愛民道：「哥哥你有金箍棒，一般女的可承受不住，是她們不行。」待陳愛民放手後，馬小軍則依然說他硬不起。
陳有仁很想讓陳愛民和馬小軍參加自己的婚禮，可廠長不放人，馬建國也不允許，他也不好強求，畢竟少乾一天就少掙一天的錢。
冬月初，陳有仁要回家辦喜宴了，意外的是陳愛民要和他一道回家，因為他爺爺病危了。陳愛民父親陳銘生在出發前的一天才打電話告知的消息，於是廠長隻好給陳愛民和叔父陳強生放假，但是也以不好找人接替為由扣了工資。
陳愛民最終還是沒能看到他爺爺最後一眼，回到家的前一天就已經咽氣了。陳有仁和陳愛民兩家是鄰居，陳有仁從小就常去陳愛民家玩耍，在他的認知中陳愛民爺爺是一個留著又長又白胡子的老頭。白胡子老頭常年戴一頂民國時期的紹興烏氈帽，總是沉默不言地坐在門檻上抽煙鬥。陳有仁覺得陳愛民和他爺爺的關係並不好，因為沒見過他們爺孫好好說過話，每次不得不說時也隻是簡單的一兩個詞「走、吃飯了、讓過」。附近的小孩沒有一個喜歡這位白胡子老頭的，或許是因為他太過不苟言笑吧，有些壞小孩故意去欺辱他，他也從不發怒。
寒風吹著碎雪花，冷得人牙齒打顫。陳愛民站在擺滿了紙火的自己家門口並沒有多大反應，叔父陳強生卻爬在地上差點哭斷氣了。陳強生至今未婚，也沒和陳銘生分家，哥哥嫂子一直不待見他，老父親這一走，這個家他便真真是個外人了。
陳有仁婚期將近，陳滿強就讓陳尚義提前回家準備了。可剛回家就遇上了老鄰居過世的事，於是隻能先幫忙給陳愛民家念經辦法事了。陳孝英夫婦也在陳愛民家幫忙，所以陳有仁回家放了行李，給家裡的外婆問過後也就到陳愛民家幫忙了。
其實陳尚義和這位老鄰居也不熟，似乎沒有人和他相熟，似乎沒有人知道這位胡子花白的老頭叫什麼，鄰居們總是用「銘生大」指代他。陳尚義在給他寫祭文時才從陳銘生口中得知老人的姓名——陳達，字有為。陳達比陳尚義大了二十來歲，陳尚義雖沒有和陳達有過什麼交流，但關於他的傳言卻聽說過。陳達十多歲跟著過路的軍隊走了，近四十歲才回了家，但對自己離開後的經歷閉口不言。回到陳家鎮後娶妻生子，妻子在生下陳強生不久後病逝。有人說陳達是害怕打仗當了逃兵跑回來的，也有人說陳達離開後當了土匪，土匪被剿後跑回來的。
陳愛民爺爺在去世後的第五天下葬了，除了陳強生似乎再也沒有人在意這位老人的離世。陳銘生夫婦很快便清除了家裡關於老人的痕跡，陳愛民在葬禮結束的當天便開始幫忙張羅陳有仁的婚事。
陳尚義提議婚禮當天借車送陳有仁，可李想生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借不到」。陳尚義生氣但也沒法，李想生家在陳家鎮確實沒什麼親戚了。婚車本就該李家負責的，因為陳有仁是上門女婿。陳尚義和媳婦李翠香商議後決定自己去接，不能讓陳有仁太寒酸了。陳尚義先是找了村主任陳孝義，陳孝英滿口答應，可兩天後回復他認識的領導的車子結婚當天都在用，沒空的。陳尚義又去找開商店陳滿才，陳滿才回答他家可以用作婚車的車子前一天剛出發去訂貨了，要半月後才回了，那時婚期早過了。陳滿強和陳滿貴家都隻有大卡車，最後陳尚義無奈地發現就是一輛拖拉機他也借不到。陳尚義想到了用轎子，可什麼年代了哪有轎子可以用，於是兩家人一商量給李想生家的牛車加了一個頂棚，頂棚是陳尚義和陳有仁自己趕工做出來的。
陳有仁在回來之前專門去石家莊給李欣月買了禮物，李欣月看著眼前自己從來見過的珍珠痱子粉、大寶SOD蜜、友誼雪花膏、袋裝飄柔洗發水、好迪啫喱水等，她一邊驚喜地一樣樣拿在手裡端詳，一邊問：「這是什麼呀？這是做什麼用的？」
陳有仁則耐心解釋，生怕她沒聽懂，又生怕她覺得自己太懂了。這給隻用過棒棒油的李欣月帶來了巨大沖擊，沒想到在別人家電視裡看到的那些東西自己也能用上。陳有仁還買了衣服、帽子、鞋子、圍巾、手套等，大包小包擺滿了半邊炕。李欣月身體好，這些東西一上身立馬像城裡姑娘一樣了，她仔細地試穿每一件衣物，一個勁問陳有仁：「好不好看？」陳有仁則一概回答好看。很快李欣月就不相信陳有仁的話了，因為有些明顯不合身他還說好看。試著試著李欣月問：
「你是不是經常送女生這些東西呀？」
陳有仁趕緊否認，並毫不猶豫地把鍋甩給陳愛民。
「沒有沒有，這是第一次給買女生用的東西，都是愛民幫忙選的。」
「那樣啊，那我還是讓愛民幫我買的好呢，跟他在一起肯定要比和你在一起高興多了。」
陳有仁傻眼了，眼睛瞪得像珠子一樣。李欣月笑罵一聲：「瓜子，就要和你過宴席了，你還怕啥呢？」
陳有仁被罵之後反而咧著嘴傻笑起來。李欣月看著他的傻樣，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陳有仁麵前說道：「以後不許隨便亂花錢了，有些東西我們這地方人根本用不到。」
陳有仁終於機靈了一回，看著李欣月說：「隻要你喜歡，你高興，我都願意給你買。」
「我不高興不喜歡！你這樣大手大腳的亂花錢，我才不高興呢！」
李欣月嘴上說著不高興，可臉上笑開了花。
「過完宴席後，你把錢都給我管著，不許你亂花錢了，能成嗎？」
「成呢！」
陳有仁剛答應，李欣月突然抱著陳有仁的臉親了一口，然後紅著臉轉身繼續去看禮物了。
陳有仁第一次被親，臉也一下子紅了，心怦怦跳。他迫不及待地想趕緊把婚禮辦完，這樣就每天都能和李欣月在一起了。可臨近結婚，外婆李翠香卻告訴他結婚之前不許再去找李欣月，這是規程。
婚禮相關的事情有外公陳尚義操辦，陳有仁隻需按吩咐做事就可以。但外公這些天很少安排陳有仁，陳有仁卻閒不住還是搶著乾活。
陳家鎮辦喜事最重頭的是「吃」，要讓親戚鄰居都吃好了，才算是有麵子。李想生家把年豬提前殺了，陳尚義不但殺了年豬還咬牙買了隻羊。舅媽王淑貞和鄰居婦女們提前提前五天就開始忙活，提前三天便有客人來訪。李想生媳婦做不來好茶飯隻能打下手，王淑貞托陳孝義媳婦在李想生家主廚，李欣月也親自下場幫忙。
十一月十九，寒風瑟瑟。天蒙蒙亮，陳尚義家已經燈火通明，廚房裡冒著蒸蒸熱氣。遠處的親戚昨晚已經來到，近處的在今早接親前趕來。
時辰將近，陳尚武、陳孝義、年宇雄、王晉中、丁懷安、李駿才等最親近的親戚，以及好友陳愛民都為陳有仁掛「紅」，將一根根紅布披在他身上，太多會掉索性就打結捆在身上。以加了頂棚的李想生家牛車為頭，總計八輛地軲轆車浩浩盪盪停在門口，全都貼了囍字，掛了紅布。
嗩吶聲起，吉時已到，鞭炮齊鳴。李想生帶著一襲紅衣的李新月參見了陳尚義、李翠香、陳孝英、王淑貞，並在上屋中堂對各長輩一跪一起唱出聲來磕頭：
「爺，我給你磕頭了！有仁我帶走了，請你放心！」
「婆，我給你磕頭了！有仁我帶走了，請你放心！」
李翠香聽到這一聲喊忍不住淚如雨下，眾人紛紛勸說：「今天是好日子，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