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傷的是祁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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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琅快要氣瘋了,下意識脫口質問:「你是不是又騙人,其實根本就是裝病,什麼都能看得清?!」

不然為什麼不論他怎麼做、怎麼說,都能被這個煩死人的騙子抓包,還一抓一個準?!?

這話被吼出來的時候未經斟酌,出口後才卷起鋪天蓋地的後悔。

葉白琅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腦子裡像是有岩漿滾著湧,牽連著臉上也灼燙,他張口結舌,不知該做什麼,既覺慌張,又無端絕望忐忑。

……他對祁糾說了什麼?

「……狼崽子?」

祁糾聽他反應不對,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被葉白琅倉猝扶住。

係統被葉白琅一腳踢進了床底的地板縫,正在努力往外拔自己,祁糾沒監控可看,暫時不知道葉白琅怎麼了。

但葉白琅的問題至少他還能答。

「沒騙你。」祁糾保證,「這次真沒騙你,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下意識對葉白琅掩飾這件事,會盡力照聲音找準落點,哪怕眼前隻有模糊的色塊、光影,能睜著也盡量不閉上。

……但這樣簡單粗暴地說開也不錯。

祁糾也不想等腫瘤完全壓迫視神經,視野徹底一片漆黑以後,還多此一舉地睜著眼睛。

畢竟到那個時候,對他這具差不多也到頭的身體來說,睜著眼睛也是要耗能的。

「我耳朵還行,聽見動靜就知道你在哪,在乾什麼。」祁糾耐心地向他解釋,「再說了……你光不光腳,我不知道嗎?」

要不是人類社會不穿衣服鞋子算耍流氓,祁糾這些天來,甚至已經開始有點神神叨叨的疑神疑鬼傾向,總懷疑這狼崽子沒準會脫光衣服鑽他懷裡。

……罪過。

祁糾被自己的念頭嚇得駭然,深覺一定是受了葉白琅傳染,托還在床底掙紮的係統回總部,立刻替他購買一整箱單身口服液。

葉白琅定定地站在床邊,牢牢抱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呼吸比平時粗,喉嚨裡壓著罕有的澀聲。

「想什麼呢?」祁糾這會兒的力氣就比剛才足,抬起手,沿著這狼崽子的鼻梁向上,一路扌莫到亂七八糟的短發,「去啊,哥給你貼創可貼。」

他有意逗葉白琅,點點手底下冰涼的腦門:「帶大黑翅膀的。」

之前那段時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一口氣直接畫了好幾百個。

隻要葉白琅別發瘋,不沒事拿小刀碎玻璃劃拉自己玩,應該夠用到他死後的三五年了。

葉白琅視線愣怔,木然地受他吩咐,小心地扶著祁糾慢慢躺好,穿上拖鞋,去開祁糾說的抽屜。

……

葉白琅捏著創可貼,站在離床一步之隔的地方,屏息看著祁糾。

他說錯了話,祁糾看起來並沒在意,心情甚至依然很好,靠在枕頭裡到處瞎扌莫。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又暖又亮,過去總有讓葉白琅覺得刺眼的笑意,現在卻蒙上層翳,變得暗淡茫然。

祁糾受亂扌莫報應,一時不慎,被晾在床邊的熱水燙到,迅速收回手。

祁糾燙得直吸涼氣,甩了甩那隻手,自己捧著手指頭吹。

葉白琅看著他倒黴,頗感大仇得報,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隨即他就被一種鋪天蓋地,從未有過的劇痛充斥。

如果說之前葉白琅的恐懼、痛苦、絕望,是來自於「他可能會失去祁糾」和「他將會被祁糾拋下」……那麼現在這種劇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於祁糾。

葉白琅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內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關。

他捏著一張畫了黑翅膀的創可貼,看著祁糾,滿腦子都是祁糾的病要怎麼辦。

怎麼辦,祁糾會病得越來越重,會難受,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會徹底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憑什麼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來給祁糾?

憑什麼不能讓祁糾腦袋裡的那個東西,長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頭疼,又不怕死,憑什麼不能讓他替祁糾生病,讓他替祁糾活這渺茫的一年??

葉白琅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他喘不過氣,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過去。

他把手交給祁糾,讓祁糾扌莫索著給他貼創可貼。

祁糾把創可貼粘好,挺滿意,給自己燙著的手指吹完,順便也給他吹氣:「行了,不疼了。」

「以後再敢亂沾水亂摳,你就自己貼,我可不管你。」祁糾對著這個不長記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畫了那麼多,用一個少一個,你這傷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費三個……」

祁糾的話沒說完,他察覺到葉白琅太過反常,扌莫了扌莫狼崽子的眼睛,被灼燙的液體引得詫異。

葉白琅來來回回地無聲重復,終於有一次,月匈腔裡溢出的氣流配合聲帶,把那句話說出來:「對不起……」

祁糾一時不知這話從哪來,揉了揉他的腦袋,揪揪頭發:「對不起什麼?」

狼崽子什麼時候學會的說「對不起」?

他那個代表「人性」的金手指,之前怎麼嘗試都植入不成功,是不是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葉白琅撿起來吃了?

……

葉白琅嘗到喉嚨裡濃重的血腥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錯誤都由他造成。在出院時,他從醫生那裡得知祁糾的具體病況,腫瘤的位置非常不好,無法開刀手術。

硬要開刀,患者甚至下不了手術台。可即便姑息治療、輸液吃藥,當前所有的醫療手段全部用盡,壽命也超不過一年。

祁糾活不過一年,這是省醫院給出的結論。葉白琅不信,又叫人去問去打聽,去請專家。

專家還沒回復,葉白琅一路盯著手機,他當初不肯聽祁糾的話,學那些「對他的腦袋有好處」的東西,於是現在隻能像個文盲一樣,在網絡上失魂落魄地亂搜亂看。

有人說這病痛苦得很,頭痛欲裂四個字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有人說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原本好好的人,得病後就迅速消瘦虛弱,變得不成人樣。

有人說……最難熬的還是病倒在床上,不能動隻能聽,被冷嘲熱諷,受憐憫鄙夷。

……葉白琅看了一路這些東西,一直到回家。

到祁糾上一秒還笑著和他說話,下一秒被他從輪椅裡絕對小心地抱起來,就匆忙咽下眩暈掀起的悶哼,心跳變得紊亂急促,無聲無息昏厥在他肩上。

他想把祁糾的病弄到自己身上,他做不到。

祁糾的病是被他耽擱的,因為他總是不信祁糾的話。

他什麼都做不到,甚至沒辦法吞回自己說出的每一句傷人的混賬話。

過去沒人照顧過他的感受,那些人拿他的恥辱當笑柄,大肆宣揚他的經歷,想要看他痛苦。

於是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像把從來不知鞘為何物的鋒利匕首,捅出去就要見血,放肆荒唐、傷人傷己。

……

他後悔了。

他弄傷的是祁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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